水神结界笼罩着整座昭华宫,唯有在昭华宫之人的指引下方能来去。位高权重如长公主和大冢宰,也得大祭司点头应允才进得来。

    此时水神结界异常波动,乃是有人强闯昭华宫所致。

    诛离和大祭司面面相觑。自他们记事起,从未见谁硬闯过昭华宫。

    结界剧烈震荡,一时间飞沙走石。合欢绒花被强劲的风吹落枝头,四散飘零。隐隐约约,天穹之上似还有闷雷之声。

    大祭司面色一变。他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自九天而下,而这座结界在这股威势之下,竟让人生出一种感觉——其实它很脆弱。

    昭华宫的结界,是当年水神亲手布下的。他曾说过,哪怕天火地龙摧城,昭华宫亦能在此结界中安然无恙,保有容氏传承万万年。

    然而现在,这座坚不可摧的结界摇摇欲坠。

    诛离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主上,我去调集人手。”

    “等等,不必惊动他人,是来寻我的。”凤君喊住诛离,而后看向紫微大祭司,“如果不想这个结界被毁,那就打开结界。”

    大祭司沉吟不语。

    这时,穹顶之上闪现数道剑光。那剑光携着雷霆之势劈在结界之上,咔嚓作响。

    底下众人能清晰地听到结界崩裂之声。

    昭华宫哗然一片,宫人们皆惊疑不定地盯着头顶看。

    这个结界在这样的剑势下,恐怕撑不过三十招。紫微大祭司不再犹豫,即刻调度起天地元气。在他清冷低沉的咏唱声中,衣袍下的法阵泛起红光,身周天地元气便如潮水般涌动起来,向着苍穹而去。

    五六息之后,结界被拉开一道缝隙。

    缝隙出现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剑光也停了下来,不过尚有一两道落入了昭华宫。

    凛凛剑气,所向披靡。其所经之地,屋舍顷刻坍塌,花草树木尽毁。

    凤君眉头一皱,看着在剑光中倾塌的殿宇,很是歉疚:“抱歉。小后生莽撞,出手不知轻重,我定叫他赔你。”

    紫微大祭司本就是伤重之躯,现在又强行催动天地元气打开结界,身体难免吃不消。

    待法阵的红光散去,他的面色比之前还要苍白,掩在袖子下的双手更是微微颤抖着。不过,他并不想让凤君看到如此脆弱的他,所以面上仍是一副神色不动的模样:“无妨,并不是大事。诛离,你去前头看看,是否有人受伤。”

    诛离得了吩咐,立刻去查看那些损毁的屋舍。

    诛离前脚刚离开,惹出如此大动静的始作俑者随即持剑翩然而下。

    一袭玄衣,神色肃然庄重。

    是勾陈帝君。

    他落在合欢树下,手腕一转,余容剑勾起一朵剑花,而后灵巧地缠在腰间玉带上。

    勾陈目光掠过紫微大祭司,眼中闪过一道复杂之色,而后对着凤君说道:“尊上怎现身人前?”

    一开口就是责问,这很勾陈。

    凤君拂去衣上尘土:“本君下界,轻衣简行,自问没有不妥之处。倒是勾陈君你一来,余容剑气纵四野,方圆百里风雷动,实是威风得紧。”

    凤君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虽没有一个责问的词,但字字都是责备。

    勾陈面色一僵:“听闻尊上向南极仙翁求灵药,又见此地有此厉害结界,错以为尊上受伤被困于此,故而出手。”他其实不是那么爱解释的人,但被凤君这么一说,心下不由委屈,便替自己争辩了一句。

    不争辩倒还好,这一争辩,凤君整张脸沉了下来。她向来含笑三分,给人随意亲切之感,此时一下严肃起来,竟让人生出几分畏惧之感。

    勾陈心头一凉,听凤君继续说道:“帝君何等修为?下界凡人又是何等修为?你虽只是几万岁的毛头小子,但毕竟是上界执掌八荒兵事之帝君,弹指间可毁城灭国。一句‘错以为’就可贸贸然举起手中刀兵?一句‘错以为’就可在凡人城池里大发神威?”

    “这些岂能与君上的安危相比?”勾陈嘴角一搭拉,被凤君这般教训,他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倘若尊上在这结界里命悬一线,我还有必要瞻前顾后,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凡人畏首畏尾吗?”

    “可事实是,本君在此安然无恙。”

    “本君赌不起这个万一!”

    凤君眼中的冰霜更甚:“你父君平日里是这样教导你的?”

    “我是关心你!”勾陈越发不快。本是多日不见,心中想念。路遇凤翎向南极仙翁求药,知是她所求,不免心急担忧,便带着碧霄丹寻来。不曾想,一见面还没说上一句话,她对着他就是一顿严厉斥责,俨然一位长者训斥晚辈。

    他的陵光从不曾如此待他。

    见勾陈又要烦躁起来,凤君不再说什么。她大概晓得陵光为何会觉得委屈了,这毛头小后生压根不会反思己过,一切以他所想为当然。

    其实,在与勾陈碰面的那几次,她就发现了,这位年轻的帝君不怎么通情达理。许是年纪轻轻就站得太高,便只会发号施令,让周围的一切顺他之心意。

    恰恰,凤君最不喜的就是勾陈这样的性子。不过,虽是极为不满他不曾探查清楚就贸贸然持剑破结界这样罔顾生灵的行径,但既然说了说不通,便也无需多言。毕竟,若真要管教什么,也轮不上她,自有天帝在那。

    凤君整理了一番心绪,脸上复又浮现惯有的随意平和之色。她眼角带笑,向勾陈伸出手去:“你既晓得本君要碧霄丹,那定是带来了。给我吧!”

    勾陈毫不迟疑,自袖中取出一方小锦盒递了过去:“尊上无恙,那这碧霄丹是为了紫——”他顿了顿,视线终于落到一旁的紫微大祭司:“这个凡人。”

    说着这话时,他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很不是滋味。

    紫微大祭司回望,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勾陈帝君而显得惶恐不安。

    这副表情,他见了数万年。从前难望其项背,他自受得。但如今只是有着那人一魂一魄的凡人,竟还是用那副表情看他,勾陈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凤君接过锦盒,甫一打开,一股清香便扑鼻而来。

    盒子里是两枚碧透的药丸,莹莹绿光萦绕,正是南极仙翁炼制的疗伤灵药——碧霄丹。此丹提炼了数百种珍奇灵草,七七四十九天方得一粒。

    “前些日子是老祖宗西王母的蟠桃会,南极仙翁将碧霄丹都赠给了王母。这两粒是他近日新炼的,仅有这两粒,我都取了来。”勾陈在“仅有”在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一双眼紧紧盯着凤君,似是期待着什么。

    凤君抬眸看他。

    勾陈已不见了方才的烦躁之色。他不发脾气的时候,看着也是极为顺眼的。

    凤君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尾。

    勾陈紧张起来。

    “你身上还有什么宝物吗?”

    勾陈愣了愣。

    “没宝物也无妨,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吗?”

    勾陈摸向腰带上的余容剑:“本君向来不带这些东西,只有余容剑。”

    “那把剑留下。”

    “为何?”

    凤君指了指不远处几乎沦为废墟的偏殿:“以资抵债。”她说了会赔给大祭司,那勾陈定然是要赔的。

    勾陈一呆,随即咬牙道:“此乃我本命法器。”

    本命法器,相生相伴,如其之骨血。岂能说留下就留下?

    “那更值得留下。”凤君主意不改,“以你本命法器抵押,拿别的宝物来换。”

    勾陈面色又是一黑:“尊上是觉得本君会赖账?”

    凤君笑了笑:“勾陈君自不是这样的人。但您贵人事忙,本君怕你忘了。”

    勾陈:“……”还不是怕他赖账的意思。

    最终勾陈拗不过凤君,黑沉着一张脸留下余容剑走了。

    勾陈一走,笼罩整个庭院的低气压消散,阳光霎时明媚起来。

    诛离回来的时候,勾陈正转身御风离去,他只来得及瞧见一个远去的身影。但这仅仅一个身影,诛离也是看得心惊肉跳。他能感觉到勾陈轻轻掠过他的目光,是那样凉薄不屑,犹如看着一只蝼蚁。

    “女君,这人是谁?怎如此盛气凌人?”诛离好奇地问。

    凤君掂了掂手中的余容剑:“不更事时惹下的一桩情债。”

    “啊?”诛离惊愕地张大了嘴,而后缓缓转动脑袋看向大祭司,“主上,是你情敌?”

    大祭司懒得理会诛离,抬脚准备去榻上休息,然而眼睛一撞见头顶日光,便觉一阵眩晕。

    诛离及时扶住了他。

    凤君连忙将碧霄丹递了过去。

    但是,紫微大祭司没有接:“不必,我的伤用不上这灵药。”他不想承他人之情。

    凤君又递过去一分:“吃了它,伤好得更快。”

    紫微大祭司合上锦盒盖子,将东西推向凤君:“女君方才险些神魂涣散,也许更需要它。”

    凤君愣住了。

    她神魂涣散?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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