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离依照大祭司的吩咐,将端木玙送出了天极城,并派了两个术士尾随其后。

    起初两日,端木玙的车架一路沿着官道向南而去,并无异样。直到第三日午间,端木玙进了一间客舍之后再没现身。尾随的术士觉得奇怪,进屋一探,才知早已没有端木玙的踪影。

    诛离收到消息,便着人去寻。入夜时分,他听到线人来报,有个疑似端木玙的小少年上了上善塔。

    端木玙去上善塔能做什么呢?诛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刺杀大冢宰。

    大祭司、凤君和诛离一行三人赶到上善塔之时,上善塔已经乱了。

    在塔的第五层位置,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不时有燃烧的物体自塔中飞落而下,砸在临近的街道。

    天极城的百姓原本聚在街上围观,见火焰蹿下,嚷嚷着“走水了”“走水了”而后纷纷四散奔逃。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凤君几人逆着人流来到塔下。

    就在这时,上善塔七层飞出数十位术士。他们悬于半空,绕着上善塔围成一圈,吟诵起古老的咒文。在一声声庄严肃穆的咏唱声中,他们白袍下的朱砂法阵运转,凝聚天地元气于塔顶。约莫十五六息的功夫,一道金色符文即成。

    哗哗哗——

    大雨倾盆而下。青石地板上很快积了一层水。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上善塔的火非但没有压下一星半点,反越烧越旺,火舌一下蹿到了七层的位置。

    不少术士灰头土脸地奔出第七层。

    结阵的术士们面面相觑,又招来十来个术士,一起施咒。

    雨势更急,然而,还是同先前一样,那雨下得越大,火势便更猛。

    术士们发现了异常,随即停下了祈雨阵。金色符文消失,上善塔的火势似乎不再如之前那么迅猛。

    这下,术士们都看懂了。塔里的火,不是寻常的火,不能用水浇灭。而且,他们调度的天地元气还能助长火势。

    他们要想灭火,便不能使用术法。

    当即,这些术士改变了策略,改用人力往塔里投沙子。

    与此同时,上善塔的大门被打开,无数蜉蝣之民在几个术士的带领下鱼贯而出。

    大火一时难以扑灭,而这些蜉蝣之民又是炼制长生轮转丸的重要材料,不能有所闪失。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先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啪嗒!啪嗒!啪嗒!

    骤雨初歇,青石路上积水未退。

    蜉蝣们带着惊惧慌乱的神情,在术士们的驱使下往外走着。有个年级小些的孩子一个不慎,摔倒在地,术士当即便给了他一鞭,督促他赶紧起来走。

    那一鞭,打得那孩子后背皮开肉绽。

    凤君目光一紧。

    大祭司察觉到凤君散出的冷意,立刻拽住了她的手肘,淡淡开口:“上善塔五层之下,拘着蜉蝣之民,端木玙在五层纵火,并不是随意为之。恐是存了趁乱救走蜉蝣的心思。”末了,他给诛离一个眼神。

    诛离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群人。

    他怕她冲上去救人,搅乱他揪出端木玙背后之人的计划?

    凤君侧眸看他,浅红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平静极了。她唇角微微一勾,像是一个微笑,但又实在太淡,不像在笑。

    而后大祭司便听到她用世外之人的口吻说道:“歇息的这几日,已三省吾身。于心不忍归于心不忍,切不可贸然出手,搅乱这世间的因果。授端木玙术法,实属越界,自不会再做别的。”

    这几日在昭华宫,过得太过平静。她错以为尚在九重天与师兄共事,端木玙这事一出,她是猛然惊醒。大祭司只是代替师兄渡心魔的一魂一魄,所在之地,所经之事,与真正的祗澜截然不同。自然,行事决策不会相同,更不会像真正的祗澜那样,凡事以她之意为先。

    他们是不一样的。

    而她在下界,也是不可干扰凡人命运的。

    凤君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越界了许多。

    听到这样的话,大祭司心里却并不好受。自那日争执过后,凤君看着他的目光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现在这番话更是在提醒他——她是上界神君,他于她,正如凡人于有容氏,皆是朝生暮死之蜉蝣。

    大祭司神色复杂地松开手,指尖停留在柔软的红衣布料上,许久之后才慢慢垂下手,收拢了五指。

    他不再去看凤君,将目光投向上善塔。

    术士们还在不停朝塔里投沙石,火势虽不再像之前那样猛,但仍是不可控制地在曼延。那些投入的沙石,如杯水车薪。

    雨水浇不灭,还能借天地元气助长火势的火,他仅在典籍中见过,难道是那个?大祭司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暗芒。

    凤君似也想起了这是什么火,诧异地“咦”了一声:“竟是红莲业火?”

    见凤君神色意外,大祭司不由疑惑:“这不是你教端木玙的吗?”

    “怎会?”凤君摇了摇头,“红莲业火,燃烬罪孽方熄。我不会教一个凡人此等杀招,下界受不住的。不过,倒是在哪里见过火种。是哪呢?总记得在不久前过了一眼。”

    “千机殿。”凤君还没想起来,大祭司揭晓了答案。

    死去的记忆扣响门扉。

    长公主来昭华宫的时候,凤君闲得无聊就与容佾在千机殿寻宝贝。那时,在一个积灰的角落,容佾扒拉出了一个玉筒,上面有一道水神的封印。凤君教容佾解开封印,发现里面藏的是红莲业火的火种。

    当年,水神和火神相斗,誓要压对方一头,双方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战胜对方。而红莲业火乃水神的独门秘技,水神为了找出相克之法,专门采集了火种。故而,千机殿留有这样的玉筒。

    那么,问题来了。

    端木玙是怎么拿到红莲业火的?谁解开的玉筒封印?是小国主容佾吗?还是昭华宫中知晓有这一东西的某个人?那个人为什么要给端木玙红莲业火?端木玙火烧上善塔,是不是也是在那人授意之下?

    大祭司沉思着,他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可有灭火之法?”良久,大祭司问道。

    “引天河之水。”

    天河处上下界之边界,路途遥远,以大祭司之力无法导引而下。

    他看向凤君,凤君摆摆手表示无能为力:“上界一日,下界一年。往天河取水而来,这塔也烧完了,不如多投点沙子来得现实。”

    仅凭人力掷沙,这塔多半也救不回来。

    凤君言外之意,是不必徒劳。

    而且她刚也说了,不再搅扰此间因果,自是选择袖手旁观。

    “嗯。上善塔这东西,烧了也挺好。”大祭司声线淡淡,算是接受了上善塔最终的命运。

    忽而,箫声起。如泣如诉。

    天地元气再聚塔顶,红莲业火感知到天地元气,火势迅速蹿起,再度失控。

    上善塔周围正投沙石的术士们不曾设防,闻得凄凄箫声入耳,神魂便剧烈震颤,修为差的已经晃晃悠悠自半空跌下。

    大祭司当即调度起天地元气,在术士落下之处结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一众术士见到大祭司,愣了片刻之后,相继见礼感谢大祭司。

    “大冢宰还在塔顶!”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骚动起来。有一两个术士在箫声中竭力稳住心神,复又御风而上,但火势猛烈,热浪扑面,他们根本无法接近。

    眼见火势马上就要上到第九层,大祭司衣衫一动,似是准备去救人。

    凤君却拽住了他的袖角:“当年水神在红莲业火之下都讨不到几分好,你只是一个没有仙骨的水神后裔,上去便是送死。”

    大祭司神色微动,翡翠色的眼底亮起一道光:“你担心我?”

    大祭司的表情过于怪异,凤君愣了愣:“不能担心你吗?”

    “你不是准备不理此间诸事了吗?”

    凤君眨巴眨巴眼。她说不干涉,但并不意味着不去关心他啊。

    大祭司嘴角弯起一道极小极小的弧度:“若是担心,便随我同去。”

    话音一落,他紫袍上闪过一道金色光芒,一只鲲鹏就从衣上飞了出来。

    大祭司纵身一跃,跳上了鲲鹏的背。他回头看向凤君,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后者也没有让她失望,一跃到了他身侧。

    鲲鹏在水为鸟,出水为鲲,鳞甲轻薄坚固,喜水抗火。它驮着大祭司和凤君到了第九层的位置,巨大的羽翼扇动,将火舌扇到了另一边。

    大祭司和凤君趁机跳进了第九层高塔。

    底下烈火熊熊,已经将第九层炙烤得扭曲变形。

    这里太热了,就连向来不惧火的凤君都受不了。她当即念咒掐诀,缓缓将自身的威压释放出来。

    凤君属火,自有涅槃之火。那红莲业火似是惧于凤君的威势,乖顺得不再向上蹿。

    红莲业火蔓延的势头止住,第九层显得没有那么热了。

    端木玙站在长生乱转阵中央,两颊被火烤得红通通的,汗水亦是布满了他的脸颊。

    但他并没有在意,专注地吹奏着《离人泪》。此曲可勾起人心底最伤心之事。

    大冢宰双眼无神地站着,已经被箫声蛊惑,那老谋深算的面庞上浮现的是黯然神伤的表情。

    而他脚下,是一个束缚血阵。因着箫声的影响,他完全没察觉到血阵已经启动,将他整个身体牢牢禁锢在原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端木玙收起血玉箫,而后从怀中拿出一支玉桂银簪,一步步走向大冢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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