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的冬天,漫长而寒冷。

    凤君自九重天归来之时,天空飘起了小雪。

    合欢树旁的小亭子,三面垂着挡风的草帘子,留着一面对着院子。蔚珃正披着狐裘,在里面围炉煮茗。氤氲热气腾腾而上,不过片刻功夫,就在屋檐角上凝成了冰。

    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在户外呆着。

    但祗澜并不在意,他仍是按时按点地拉着诛离在院子里练剑。

    剑光凛凛,冷然肃杀。刀刃过处,冰霜凝结。让这飘着小雪的天,变得更冷了。

    诛离叫苦不迭。这样冷的日子,就该躲在被窝里睡大觉,而不是在顷刻间就能把水冻成冰的院子里耍剑,更不该是陪着一柄可凝冰霜的剑对练。

    蔚珃却是微笑着喝茶:“年轻人是该多活动活动筋骨。”

    诛离嘴角抽了抽:“殿主,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年轻。要不,你来?”他这把老骨头并不想活动筋骨。

    蔚珃偏过头去看身旁的含光剑,似是在考虑诛离的提议。

    就在这时,凤君翩然而下,于蔚珃身侧的蒲团盘腿坐下:“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好兴致啊!”

    蔚珃收回看剑的目光,给凤君捧过去一杯热茶,问道::“事情办妥了?”

    “妥了。”凤君接过,喝了一口暖暖身子。

    诛离见到凤君就像见了救星,趁祗澜未出剑的当口,大步奔到凤君身前:“女君,你可算回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撑不住了,你去陪这小子练剑吧。”

    诛离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热茶,继续控诉道:“女君,这小子上午练剑,下午练剑,晚上也练剑,就给我留了个吃饭睡觉的功夫,我不行了,每天过的是又冷又累,真的不行了!”这比生前连轴转干活,还要恐怖啊!

    “叫我幽篁。”风君提醒诛离,而后目光一转,朝祗澜招了招手,“祗澜,过来歇会儿。”

    祗澜抱着剑,站在院子里不动。

    絮絮飞雪落在他肩上,发上,衬得他的身影更加孤冷寂寥。

    “他怎么了?”凤君疑惑。

    诛离搓着手哈气,在煮茶炉边上取暖:“还不是因为某人食言。说四五日就回,一转眼却是过了月余。”

    凤君愣了愣,意识到诛离在说自己。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她在九重天呆了一个时辰,于幽冥界而言,那是一个月。

    懂了!祗澜是因为她回来晚了,在闹脾气。

    凤君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走到祗澜面前,弯下腰戳了戳他的小脸蛋。

    衹澜撇过头,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只到凤君胸口,还未完全长成,力量上自是比不过凤君的。

    见他仍是不搭理自己,凤君索性揽过他肩头,强行将他带到了亭子里,顺道将另一面帘子也放了下来。

    四面草帘子都垂了下来,这小小亭子略微暖和了一些。

    凤君将衹澜强按着坐了下来,又塞给他一杯热茶。

    “是我那日说得不够严谨,倒教你好等了。以茶代酒,给你赔不是了。”凤君碰了碰衹澜手中的茶杯,而后一饮而尽。

    祗澜捧着茶杯,低着头,一言不发。

    凤君瞅着他:“那我再喝一杯?亦或,换作真的酒?”

    “阿姐,不用。”祗澜抬起头,茶水的热气在他睫毛上凝了一层水珠,“你是真的回来,没骗我,没丢下我就好。一个月,不久。”

    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屈。

    凤君立刻就想起了他的遭遇。在遇见她和蔚珃之前,这孩子孤身一人,在荒原等待了五个春秋,却迟迟等不来那个人。他的那个阿姐,大约早就丧生于魑魅魍魉之口了。

    凤君怜惜之心顿起:“以后再不会让你等待了。”

    祗澜握紧了茶杯,漆黑如墨的眼睛里蓄起一层水雾。

    凤君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呢,也别这般没日没夜修行,让自己放松放松。劳逸结合着来,我瞧着,你可比我走之时瘦了呢!”

    “我也瘦了!瘦了好大一圈!”诛离凑过来,也想让凤君怜惜怜惜。

    凤君笑着睇了一眼诛离:“这一圈倒是瘦得恰到好处,越发丰神俊朗了。”

    诛离:“……”

    “阿姐,”祗澜放下茶杯,将自己的本命法器递了过去,“你不在这一月,诛离教我凝聚元神灵力,我已结出了本命法器,是一柄剑。若阿姐想要一把趁手的兵器,将我这柄拿去便是,再不用问旁人借了。”

    祗澜意指那日凤君拿蔚珃的剑追砍诛离一事。

    “此乃本命法器,与你相生相伴,不该送我。我平日里也不动刀兵,那日只是一时兴起。”凤君眉眼弯弯,拒绝了祗澜将剑送给她的好意,不过,她还是接过剑,细细端详了起来。

    银白剑刃,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其上流转着熟悉的灵力。

    这是朝光剑。

    凤君在群玉山初遇祗澜之时,他的朝光剑便是如此模样。后来,随着师兄修为的增长,朝光越发厚重,剑身之上也慢慢显现出碧波水纹。

    凤君指尖轻轻划过剑身,目光飘渺起来。

    她的焕日神枪刚猛霸道,一刺一挑,力有千钧,在一众神君中难有敌手。但她总是输给衹澜的朝光剑,他那三尺青锋,剑意凛然,却又柔和似水,总能恰到好处地将她的攻势划为无形。

    “它叫朝光。”衹澜清冷的嗓音传入耳中。

    凤君恍然回神,“刷——”的将剑推回鞘中:“是个好名字。”

    她将剑还给了衹澜。

    “短短一月就能化出本命法器,衹澜小兄弟天赋卓绝。”蔚珃称赞道。

    “那也是我教得好。”诛离的小尾巴得意地翘了起来。

    凤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衹澜只淡淡给了个眼神,倒也没反驳什么。

    雪纷纷扬扬。

    七殿府邸安静地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响。

    “诛离,咱们这七殿就我们四个人吗?”凤君好奇地问。上次来的时候,她没见到别的人,这次回来依旧还是没看到别的人。

    “嗯,只有我们四个。”

    凤君诧异:“管理这偌大一块区域,你俩忙得过来?”

    “忙不过来,也得忙啊!”诛离长叹一口气,指了指正烹茶的蔚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还不是因为这儿有尊有求必应的大神。”

    “有求必应?”

    “借钱,借人,凡能出借之物都借,凡他人之所求都应。来者不拒,然后从不去讨要回来!”诛离一想起来就来气,噼里啪啦向凤君倒苦水,“银钱倒没什么,反正冥宫发的例银咱也用不完。我就说说借人这事,咱们冥差除了固定例银之外,还有斩杀魑魅魍魉的赏银,每年,冥宫按十殿诛杀的数量分发赏银。蔚殿主脾气好,其他九殿时不时来借人去砍那魑魅魍魉,起初也就来借一个两个,后来,不知是谁想到了个偷懒的法子,借我们七殿的人去干活,自己则什么都不干,然后将功劳领了。一来二去,咱们七殿把十殿冥域的活都干了,但赏银是一分没捞到。蔚殿主拉不下脸来拒了其他殿主,其他殿主呢厚着脸皮从七殿薅羊毛,久而久之,底下冥差们受不了,就都跑去别的殿当差了。”

    原来,七殿门庭冷落是因为蔚珃太好说话,老是做冤大头。凤君了解了情况,不由多看了几眼蔚珃。

    蔚珃尴尬地轻咳:“同僚之间,不当计较这么多得失。”

    “女君,你听听,就是这么没底线。”诛离愤愤然道。

    “其他冥司难道没谁良心发现?”凤君问。

    “有良心便也干不出这事了。”

    “也是。”凤君托着腮帮,目光忽的透过草帘子缝隙看向外边,“你说,墙上那人是来借钱,还是借人?”

    诛离一愣,顺着凤君视线看过去。

    下一刻,有人便撩开草帘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华丽繁复的衣裳,一对桃花眼微挑,好奇地打量着凤君和衹澜,话却是对着蔚珃说的:“阿珃,听闻你府上招了两个新人,特意过来恭喜一声。”

    诛离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凤君认识诛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如此嫌弃。

    “这是五殿冥司萧随风,他除借钱借人之外,还爱在我们这蹭吃蹭喝。是诸冥司里,便宜占得最多的那个。”诛离向凤君介绍道。

    “诛离,你怎一见面就埋汰我,还是在如此美人面前。”萧随风不满地看了一眼诛离,随即眼波流转,脉脉含情地看向凤君,“美人,你可莫要听他胡言。”

    说话间,他人也朝着凤君走过去。

    五殿萧随风是个风流浪荡子,平生最爱美人和酒。一见他这模样,诛离就晓得他对凤君动了心思。

    于是,诛离不着痕迹往地往中间一站,阻了萧随风看凤君的视线:“无事不登三宝殿,萧殿主有何事,直说吧。”

    萧随风桃花眸微微眯起:“诛离,我看上这姑娘了,要带走。”

    诛离嘴角抽了抽:“我不介意,现在就赶你出去。”

    话音一落,凤尾鞭赫然握于掌间,诛离凌空一甩。

    萧随风被吓了一跳,退了两步:“你来真的啊?”那鞭子险些就抽到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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