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

    化作幽冥界之日的烛龙左眼自烛阴山徐徐升起,投第一缕光于王座之上。这日光不似凡尘太阳那般耀眼,却有同等的暖意。

    冥司们业已离殿,凤君被这暖融融的光一照,困意渐浓,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衹澜连忙托住她垂下来的脑袋,顺势坐于王座,给了她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归元镯轻叩了一下王座边缘,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祗澜垂眸看去,白玉般镯身泛着柔和的光,上面用金丝匝绕成凤凰花的图案,花芯处点缀以扶桑果炼化而成的红色宝石,与凤君那一身红衣很是相衬。他小心翼翼地将凤君的手挪了个位置,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归元镯。

    只见血红色的宝石闪了闪,整只镯子莫名震颤了起来。

    衹澜吓了一跳,惊疑间,又看到一道灵气自镯子而出,绕着他白皙瘦削的手指蜿蜒而上,最后没入手腕灵脉处。

    那里有一道细微的伤痕,是在吸纳化茧法阵的灵力之时,被那股灵力反噬而伤的。

    归元镯的灵力激浊扬清,自带疗愈之效。五六个呼吸间,那道隐秘的伤口便被修复了。

    衹澜怔然。大拇指指腹来回摩挲着归元镯的金丝纹路,黑沉的眼底亮起一道欣喜的光来。

    “陵光。”他低喃着,冷肃的眉眼也温和了起来。

    他怀中的凤君睡得不甚安稳。她梦里有许多人的声音,有人在愤怒责问,有人在绝望哭号,也有人在狂肆大笑……

    水与火交融,漫漫天地浑浊可怖。巍峨的不周山倾塌了一角,有浓烈的魔气自天柱底下涌出,侵染之处,寸草不生,生灵绝迹。

    这是当年水神和火神私斗,祸及不周山的场景。也是凤君这辈子再也不想看第二次的场景——地陷东南,魔气纵横,千里无活物,那是比诸神君相互征伐还要惨烈的景象。

    而这一切,皆因羲和女君一己之私而起。

    当年,凤君和衹澜废了金乌族少君,为堵悠悠众口,衹澜也自领了天刑台的雷刑。但这并未让羲和女君满意,她不知用什么手段挑唆水神和火神相斗,将九重天的注意力引到不周山。她则趁机命十日齐出,欲取九重天天帝之尊位。

    最终,伏羲天帝险胜羲和女君,却也因此错过了镇压诸魔的最佳时机,使得魔气渗入下界,三千世界生灵涂炭。

    凤君知道,这是一场梦。不周山之劫,已是十多万年的事了,但再见当时景象,她还是心有戚戚焉。

    “一念死,一念生,此乃君之宿命。”文昌神君幽幽的声音自脑海想起,凤君眼前闪过一阵白光。在这一片纯白刺眼的光芒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钦天鉴运转时那咯吱咯吱的动静。

    眉心处隐隐作痛。

    凤君明白文昌神君的话,这世上能涤荡魔气的,除了汤谷扶桑树结出的扶桑果,还有火凤的涅槃之火。

    扶桑果千年一结,神君们大多用来当食物,不曾有谁将之炼化成器。自然,它不能用来应对这浩浩荡荡的魔气。那唯一的答案,就是火凤。老凤君百年前已羽化而去,如今八荒神州之中,只有凤君这独一只的火凤凰。

    一念生,一念死。她贪求生,则众生苦,将煎熬于魔气纵横的炼狱,不知何夕再得清明之四海;她无谓死,则众生存,海晏河清,万象升平,一切都会回到劫难未至之时。

    凤君一向疏于正事,但若有事需要她往前冲,也是毫不犹豫的。所以,当文昌神君提议祭出涅槃之火时,她答应了。

    等等!她因殒神丹伤了元神,若祭出了涅槃之火,是必死无疑的。为何师兄还能保得她元神不散?

    凤君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眉心的痛楚也越来越强烈,令她无法抓住那些画面。耳朵里嗡嗡地响,充斥了更多人的声音,像是文昌神君的,又像是师尊伏羲天帝的。在这些嘈杂纷乱的声音中,她只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师兄的一句话。他声音低沉冷凝,如幽咽冰泉:“幽篁,我只有你啊!再给我些时间,给我些时间即可。”

    眉心灼灼地痛。

    凤君是被痛醒的。她猛然睁开眼,脑袋撞在了祗澜下巴上,现在,连着整个脑袋都疼了。

    “阿姐做噩梦了?”

    凤君捏了捏眉心,触及眉间凤凰花印之时,她惊觉那里如火灼一般的烫。

    记忆零零散散,拼凑不出始末。她清楚不周山之劫的前因后果,但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祭出涅槃之火后发生了什么,还有师兄说的“给他时间”又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做了什么?

    凤君脑壳疼。

    “阿姐。”祗澜又轻轻唤了一声。

    凤君仍是没有理他,两眼笼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只呆呆对着日光看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莹白如玉,右手光洁柔嫩,左手的几个指腹处长有薄茧,是长期按压琴弦所致。

    这是一双弹琴的手,而不是一双舞枪弄棒的手。

    凤君恍惚了。

    “阿姐。”

    “阿姐。”

    “阿姐……”

    衹澜连着喊了好几声,凤君才缓缓转过头来,那神色好像现在才发现衹澜在那里。

    “何事?”凤君问。她还尚在恍惚中,甚至觉得周围一切都不真实。

    衹澜眉头一皱:“阿姐,你可有哪里不适?”

    “除了这里,倒没有哪里不适。”凤君摸了摸眉间的凤凰花印,神思一点点回归现实,想起了夜间之事,她突然掰过衹澜的脑袋,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查看他的情况,“你可有哪不对?是我疏忽,忘了你根基尚浅,承不住那股灵力。”

    见凤君关心自己,祗澜眼波一荡,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凤君将祗澜仔仔细细看了遍,除了脸上那道浅浅的抓痕,祗澜身上并无别的外伤。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抓过他的手准备探探有无内伤。

    灵力在指尖流转,方一接触到衹澜的皮肤,他瞳孔一缩,受惊一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阿姐,我无碍。蔚珃及时将所有灵力都导引走了,我只是受了些轻伤,如今已全好了。”

    凤君不信。她师兄最是会忍,说的话只能信三分。

    她再次强硬地拉过衹澜的手,而衹澜的反应竟也出奇得大。他空着的另一手拽住了凤君探过来的手,手劲极大:“阿姐,我真的无碍。若是不信,你可以看朝光。本命之器,与主人休戚相关,若我有伤,它身上也会有痕迹的。”

    话音一落,朝光低吟着飞出剑鞘,悬在凤君身侧。

    导引紫微帝君灵力时,朝光剑裂开了数道缝隙。而现在,它剑身光洁,已完好如初。

    衹澜确实没有说谎,他的伤已经痊愈了。

    但是——

    凤君看了看朝光剑,又看了看态度极是抗拒的衹澜,眸色渐渐转深:“既无大碍,缘何不敢让我看看?”她试探性地往手上使了使劲,衹澜也同时加大了推拒的力道。

    显然,他打定主意,不让凤君查探。

    凤君狐疑地盯着他。

    衹澜被看得不甚自在,脸上浮现窘迫之色:“阿姐勿要多心。只是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无需阿姐为此浪费灵力罢了。倒是蔚殿主伤得很重,更应该让阿姐费心才是。”

    提及蔚珃,衹澜神情微妙。他本是不愿说蔚珃的,但凤君实在逼得紧,他不得不用蔚珃来引开她的注意力。

    事实上,提蔚珃确实有用。凤君用让人看不懂的目光看了衹澜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松开了手,道:“是该去看看蔚珃。”

    太簇殿外,日头已上中空。凤君这一觉,差不多睡去了三个时辰。这期间,十殿冥司已经按凤君的吩咐,填充了冥宫的守卫。

    祗澜看着这些自各个冥司调来的冥差,沉声问凤君:“阿姐近期便要围剿永夜林?”

    凤君不置可否。

    衹澜眉头一紧:“那人仿着冥君笔迹代理幽冥界多年,而十殿冥司无一人察觉,定是对冥君和冥司极为熟悉。说不定就是十殿冥司当中的一人,我们还未厘清此事,就那样召集冥差去清剿,敌暗我明的,实非上策。”

    “这便是我让所有冥司留在冥宫的原因。”凤君遥望烛阴山,目光缥缈,“永夜林的妖魔同这些冥司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谁是敌,谁是友,我们慢慢看便是。”

    祗澜明白了。围剿永夜林为虚,试探十殿冥司为真。

    两人说话间,已行至蕤宾殿的偏殿。萧随风将受伤的蔚珃和诛离安置在了这里。

    蔚珃还未醒来。

    诛离的伤并不严重,只是与妖魔缠斗之时伤了腿脚,行动不便。此时,他与萧随风一起守在蔚珃床前,两人神情凝重。

    听到凤君的脚步声,诛离紧锁的眉头一松,一瘸一拐迎上去:“女君,你快过来看看殿主,他看上去不太好。”

    蔚珃面色苍白,额前细汗密布,眉宇间神色痛苦,像是在强忍着什么。突然,他又“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怎么回事?”凤君急忙走至床前,探向他脉搏,“奇怪,我已帮助他运化了那些灵力,为何师兄的灵力还在他身体里乱蹿?”

    凤君示意萧随风让开,然后扶起蔚珃,又将自己的灵力自蔚珃后颈处灌入他身体。

    然而这一次,紫微帝君的灵力完全不受凤君控制,甚至还将她的凤凰神力推拒出了蔚珃的身体。

    凤君指尖一痛,灵力悉数回到身体里。

    “许是这股灵力实在不能相容,无法为外人所运化。”凤君重新将蔚珃放平躺下,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恐怕只能取回我本命法器,重新将灵力导回师兄元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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