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伶在一众妖魔中不是最强大的,但一定是最坚韧的。这份坚韧曾经支撑她在即将枯竭的水洼里顽强生存,现在也会支撑她,不求回应地守在萧随风身侧。

    凤君折下一朵月时花,方一离开花茎,那半透明的白花瓣便化作星尘,散在风中。丁伶就像这朵月时花一样,一旦离开对萧随风执着的这根茎,就会随风消散。

    “不值得。”凤君伸手拢住残余的花尘,“你有没有想过,若不将他看得这么重,你可以有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若不求与萧随风再次相见,丁伶也许还无忧无虑在东侣洲看沧海桑田变,不用经受水云间的那些,更不用为了一个念想而变成一只魔。

    丁伶淡淡一笑,神色平静:“每个决定,都是我自己做出的,何种后果也当自己承受。我没有后悔过。”

    凤君望着丁伶,笑了。她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语,毕竟丁伶是一只意志坚定的蜃妖,任何时候,都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凤君摊开双手,将那一抔花尘扬入泥地。然后,她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土,伸出手将丁伶也拉了起来:“本君这辈子钦佩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丁伶受宠若惊,听凤君继续说道:“我自出生就是凤族的少君,一整个凤族,是我要守护的,也是我的倚仗。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你,明明妖力微弱,却敢孤身踏遍山川湖海,寻到幽冥界来,面对那些个弱肉强食者能屈能伸,有勇气,也有骨气。若换作我是您,定是连一步都不敢踏出东侣洲的。”

    “君上谬赞。您如今不也孤身一人来了我们这贼窝吗?论勇气,丁伶不及您。”

    凤君轻笑着摇头:“不一样。我是仗着有实力,也仗着蔚珃好欺负。”

    “我想,尊主大概不喜欢您这么定位他。”

    “那就换个说辞。”凤君眉眼一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凤君也晓得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啊!等等,她那神情怎么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丁伶后知后觉:“君上,您不会是想到怎么去欺负尊主了吧?”

    凤君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慕容非颜倒是有几分我少时的模样。”

    什么意思?她是不是要搞事?丁伶脑中警铃大作,见凤君转身走远,连忙跟上去:“君上,别的事,尊主可以任你胡闹,事关慕容非颜,您可别乱来!”

    丁伶追着凤君背影踏出月时花丛,然而,就在她一只脚跨出的刹那,脚下花海起了变化。金红色光芒浮动,黝黑的泥土之下,月时花的花根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咦?”丁伶看到这些花根联结缠绕,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正惊疑间,月时花摇曳着缠上她双腿,将她拖到了法阵之中。

    丁伶惊呼出声,月时花缠绕处,不断有灵力涌入她身体。这股灵力,灼热异常,似一把火灼烧着她。

    凤君察觉到身后动静不对劲,蓦然回头,就见丁伶的身影已被月时花丛埋没,白花绿叶之间,隐约可见她额前的魔印被金红色灵力冲撞得残破。

    丁伶蜷缩在花海,痛苦地喊叫着。

    这是诛魔阵!凤君心下一凛,目光快速扫过自己种下的月时花,这才发现其中有几株花的位置被挪动过。就那么不起眼的几处,这片月时花丛就由一个回溯法阵变作了诛魔阵。

    这些月时花用汤谷之水浇灌,又被凤君灌注了凤凰神力,所结之阵哪里是丁伶这样的小妖魔能承受的。不过三四个呼吸间,丁伶已经被法阵重伤,呼喊声也渐趋微弱。

    不好!凤君红衣一动,闪身来到法阵前,双手结印,正欲撤去法阵,背后忽的传来一道破空声。

    有人背后偷袭!

    凤君当即匀出一只手,调度灵力凝起一道防身结界。她眼睛朝后一瞥,看见了一角红衣,不由愣住了。

    袭击她的,是蔚珃的姐姐——慕容非颜。

    她怎么在这?

    很快,凤君就有了答案。她另一只的手结的印还未结完,就有凛凛剑气当空而下,一剑劈进了诛魔阵。

    剑气浩荡,月时花触之湮灭。

    瞬间烟尘四起。

    尘土随着劲风飞入凤君双眼,她不再结印,忙以衣袖挡了挡飞沙。入眼的尘埃刺痛了眼睛,她有一瞬间的不适,也就这一瞬间的破绽,慕容非颜身形一动,瞬息出现在她身侧。

    凤君只觉颈上一痛,人已经被慕容非颜带得撞上了墙。

    凤君错愕。她是怎么穿过防御结界的?难道凝聚了数以百计魑魅魍魉而淬炼出魔骨的慕容非颜,其实力已能与上界神君一敌人?

    也不对啊!她的结界不该这么脆弱。她也没感知到慕容非颜身体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凤君一边反省自己大意,一边狐疑地瞅着慕容非颜空洞的眼睛。

    凤君思索着,直到听到身周冰霜凝结的声音,她方回神。

    滚滚烟尘中,蔚珃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

    杀气。前所未有的杀气自温和的青年身上散发出来。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脚下霜花凝结,将一方土地都冻结了。

    凤君心中一紧。

    蔚珃在距离凤君三步的地方停住,面无表情,茶褐色眼底积聚着狂风暴雨。

    时间一点点流逝,谁也没有先说话。

    须臾,剑气扬起的尘土复归大地,月光再度笼罩小院。

    蔚珃的含光剑插在月时花丛的中心——诛魔阵的阵眼。

    一园子的花已经消失,只在边角处尚留了一两朵。这剩余的几朵花,蔫着脑袋,不复美丽。

    萧随风抱着丁伶,颤抖地摸了摸她的脸。

    丁伶眉间的魔印已经消失。

    “我要走了。”丁伶握住萧随风的手,感知到了自己最终的命运,但她并没有难过,“这样也挺好。”

    萧随风无望地等着慕容非颜清醒,而她无望地等着萧随风回过头看看她,他们三个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圈子,永远到不了头。

    诛魔阵涤荡了魔气,撕裂了她元神,也算是为她的等待画上了句号。

    丁伶想,她自己出不来,让外力终结这一切,也是挺好的。

    这般想着,她便苍白着脸,最后给了萧随风一个明媚的微笑,然后缓缓阖上了眼睛。

    萧随风怔怔地看着怀中人消散,脑中一片空白。

    消散的那一刻,丁伶甚至没有责问一声凤君,为何要杀她。

    凤君心情沉重,艰难地开口:“我可以解释。”

    “解释?”蔚珃目光冰冷,插在地上的含光剑颤鸣,似乎下一刻就要一跃而起,刺向凤君,“君上要如何狡辩?你要求我赤诚相待,你又何时推心置腹过?我原以为,不让那些小妖们靠近你,便不会有事,谁料……呵,到底还是君上你棋高一招,散布谣言,得众妖怜悯,丁伶更是跨入陷阱而不自知。”

    蔚珃一字一顿,悲愤,失望又自责。他每说一句,慕容非颜扼住凤君的手便收紧一分。

    “我没有。”凤君没有用灵力震开慕容非颜,而是任由她收紧扼住咽喉的手。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震开,而是不能。因为——

    月时花,是她种的;汤谷之水,是她用的;凤凰神力,是她灌注的;这法阵,亦是她催动的。她百口莫辩。

    若她说,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非但蔚珃不会信,望月宫的小妖们更不会信。

    如今境况,言语是苍白的。所以,要蔚珃相信她,她便不能动武。就算被慕容非颜掐死,她也不能动用丝毫灵力。

    “蔚……珃……”凤君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伸手拽住他袖摆,双眸坦坦荡荡地看着他,重复道,“我没有。”

    蔚珃垂眸看着拽住他袖子的手,一言不发。

    凤君拽紧他袖子,再度重复了一句:“我没有。”

    “不是你,又是谁呢?”

    蔚珃说这话的时候,慕容非颜又收紧了一分。

    凤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她越发紧地拽住蔚珃的衣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冥君。”

    慕容非颜稍稍松了一点。

    凤君可以顺畅地呼吸了。

    “阿珃!莫要听她胡说!”萧随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向来轻佻的桃花眼此时死气沉沉,他把目光从蔚珃身上移到了凤君身上,“冥君在暗,是可以什么都推给他,但你休想用冥君来撇清自己。你和他是一伙的!”

    凤君坦坦然回视:“本君一言九鼎,没有便是没有。再者,我要布阵诛魔,只诛一只蜃妖有何用,何不将你和蔚珃引入阵中诛了?”

    “也许,你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意外被丁伶触发了法阵。”萧随风道。

    “多说无益。信我者,我不说一句也信我,不信我者,纵巧舌如簧,也不会信我。”凤君破罐子破摔了,她索性闭上眼,视死如归,“我就在这里,凭君处置。”

    凤君真的就那样任慕容非颜掐着,不作抵抗。她眉间凤凰花印清丽华贵,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显神圣不可亵渎。

    不知过了多久,蔚珃终于开口:“阿姐,放开她。”

    萧随风神色一震:“阿珃!你还要纵着她?”

    “此事,尚有疑点。”

    “什么疑点?你觉得她束手就擒就是坦坦荡荡吗?是她拿捏了你!”萧随风怒道,“你若被牵着鼻子走,今日死的是丁伶,他日就是你和我!”

    萧随风本就防备着凤君,如今丁伶这事一出,便也不肯轻易让步,至少不能让凤君轻轻松松将此事翻了篇。

    他拽住蔚珃的手臂:“你舍不得她,那就让她自封神力,自拘于院中。”

    自封神力,意味着凤君彻底沦为板上鱼肉。

    蔚珃看向凤君。

    凤君没有一丝犹豫:“可以。你先放了我。”

    萧随风有些意外,总觉得凤君应得太爽快了。难道真是错怪了她?

    蔚珃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吩咐慕容非颜:“阿姐,松开她吧。”

    慕容非颜听了蔚珃的话,松开了手。忽然,她空洞的眼睛里聚起光来,呆滞如木偶的面容起了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掌间凝出灵力,骤然插入了凤君的胸膛。

    “你,危险。”慕容非颜喃喃道。

    这突然的变故,惊了所有人。

    凤君本就答应自封神力,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设防。慕容非颜这突然的一下,直接就在她胸口开了一个洞。

    “噗——”她吐出一大口血来,溅在了蔚珃衣上。

    蔚珃呼吸一滞,当即拽开了慕容非颜,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凤君。

    血流如注。鲜血很快浸染了衣袍,一滴一滴,落在泥地里。

    凤君擦了擦嘴角的血:“蔚珃,你姐不讲武德。”话音一落,她脚下便是一软,倒在蔚珃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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