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

    距离机械师证明的考核测试还剩下五天时间,安洁莉卡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复习任务——按照她的成绩来说,通过测试可谓是轻而易举。然而……

    “南部矿场出产的最知名的矿物是……”

    “萤石!”

    “完全正确!”吉赛尔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到下一页,“燃烧的三要素是——”

    “可燃物,助燃物,着火源,”安洁莉卡迅速地给出答案,还不忘补充,“提出人为安托万.奥克希莱——金雀花帝国的知名科学家。”

    “以及,以及……啊,金雀花帝国最著名的圣骑士是——”

    “圣骑士奥兰多,”思索片刻后,安洁莉卡开口,“嗯……他是,他是干了些什么来着?对,隆塞沃伦之役没了他不能赢。不过应该不会考到他吧……?”

    吉赛尔合上笔记本,看向安洁的目光里夹杂着疑惑:“安洁,你今天上午火急火燎地叫我帮你复习功课,我还以为你的成绩差得及不了格呢。你看,这不是很优秀吗?”

    “以前上学时留下的习惯,”安洁莉卡烦躁地抓挠着自己的金发,“除了机械相关的课程,我并不擅长别的科目……能做的只有不断练习,练习:只要脱离了练习我肯定会发挥不好——那样儿就完蛋了!”

    她抓住吉赛尔的双肩,恳求:“吉赛尔小姐!你就帮帮我吧!我不想就这样被送回金雀花帝国去!”

    “行了行了,”吉赛尔示意女孩松手,“安洁,你的神经紧张得都快崩断了。”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安洁握住女孩细嫩的双手,“我……求求你了,吉赛尔!你是我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如果你不帮帮我,我就彻底没救了!”

    “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华里安插入二人的对话,他将托盘上的两杯清水放在女孩们面前,金色的眸子望向紧张不已的安洁莉卡,“你还在焦虑?”

    “焦虑?”

    吉赛尔皱眉,目光也锁定了金发小机械师的脸:少女的头发被自己抓挠得凌乱不堪,原本神采奕奕的绿色双眼此刻却像蒙了翳那样毫无光泽。而在那双本该明亮的双眼之下,两条黑色的痕迹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猝然接下两道目光的洗礼,安洁莉卡有些不自在地咬紧下唇,她提高嗓音大声质问:“你们……看我干嘛啦!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安洁莉卡,”吉赛尔面容严肃,她难得没有叫她的昵称,“你这几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

    “小安洁已经两天没睡个好觉了,”华里安打断了支支吾吾的少女,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黄铜怀表,咔哒一声打开开关,“……纠正一下,今天是九月二十日。那就是整整三天没睡个好觉。”

    然后,酒保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我昨天就试着让她喝了点能助眠的酒,不过并不管用。”

    “……”

    吉赛尔秀气的眉毛几乎拧在一起,听完华里安的话,她的神情里甚至掺杂进了几分怒意。安洁莉卡正想狡辩根本就没这回事,就见吉赛尔拉起了自己的手,由不得她解释便拽着女孩向酒吧门口奔去。

    门被大力撞开,几秒后又重重地合上。炸雷般的巨响让酒吧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半是惊恐半是疑惑地望着酒吧门的方向:除了一地晶莹的碎片,什么异样也没有。

    吧台后的华里安动作略微一滞:没想到上个月换的新的风铃那么快就碎了。不过,还好它本身就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话又说回来,几日前在曼切斯特附近的双子大集市似乎看到过一个卖玻璃制品的沙人。等到空闲下来,应该能去她那儿看看。

    ————

    吉赛尔走得不算快,可每个踩在砖块地上的步子都在宣泄着不满。这些情绪针对的当然就是被她硬拖着往前走的安洁莉卡。

    礼拜二接近正午,路上的行人不算太多。可吉赛尔走得太急了:她们险些撞翻一个正在布置咖啡桌的员工,又差点踩到一个妇人的机械贵宾犬。那戴着装饰浮夸帽子的妇人还气鼓鼓地挥舞着手里的皮包,大声警告两个早已离开的女孩儿不会让她们舒坦地过日子。

    “那个老女人应该不会再来莱恩哈特大道了吧!”安洁莉卡回过头看着那恼羞成怒的贵妇人,哈哈大笑,“你说是不是,吉赛尔?”

    吉赛尔没有接话,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安洁莉卡悻然住了嘴:该死的,吉赛尔到底在生什么气?!就因为我没有休息好吗?

    在过马路时险些被马车撞翻,以及躲开一只死老鼠的尸体(看见老鼠时吉赛尔终于有了些反应,她吓得后退一步,刚巧撞上后面的安洁莉卡。)后,女孩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库克烘焙坊?”

    安洁莉卡面对那巨大的黄铜招牌:那上面用圆润的字体写着烘焙坊的名称。在黄铜招牌旁边,一个巨大的厨师人偶正面带笑容,冲着来往的行人缓缓招手。女孩动了动鼻翼,闻到一股面包与甜点特有的甜香,其下似乎还夹杂着煤灰的臭味——不过那应该是她的心理作用。她目光向下,瞧见橱窗里摆放着各式各样小巧的蛋糕甜点:齿轮蛋糕,盒装巧克力,以及吉赛尔最喜欢的加冕石面包……

    在橱窗中央放着一个五层的婚礼蛋糕,咖啡色的奶油上洒满了可食用的金粉。在蛋糕最顶层,身着婚纱的男女正抱在一起亲吻。其实比起那对接吻的新人,安洁莉卡更加好奇蛋糕本身的味道:嘿,毕竟谁不会对咖啡色的奶油感到好奇呢?

    ——话又说回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吉赛尔已经拉着她来到了贝克礼大道。而面前这家库克烘焙坊,应该就是吉赛尔口中“叔父母工作的地方”了。

    其实在差不多半个月前——也就是安洁莉卡初到曼切斯特时,吉赛尔便不停念叨着要去她家烘焙坊游玩的事情。然而过去的半个月,前者完全将自己困在苦艾酒酒吧里复习功课,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出门游玩。期间吉赛尔数次发出过邀请,可都被一一拒绝。

    安洁莉卡再次昂头,看着烘焙坊招牌旁边缓慢摆手的,头戴厨师帽的机械人偶。这才是她最感兴趣的物件,身为机械师的本能让她思索究竟是何种结构才能驱动这个庞然大物。

    然而草图还未开始在女孩头海中构成,吉赛尔已经拉住她的袖口,将其拽进了烘焙坊里。哪怕是旋转门险些夹住安洁莉卡的头发,吓得她发出一声尖叫,吉赛尔也没有停下。

    旋转门轻巧地在女孩们身后关闭,安洁莉卡慌乱地拽起自己的头发,将它们尽数理至身前。在看到金色的发丝完好无损后,她长舒一口气——下一秒,一股甜丝丝的热气便钻进了女孩的鼻腔。

    面包的甜香驱散了恐惧,安洁莉卡动动鼻子,试图捕获更多甜美的气息。

    她站在一排摆满了新鲜面包的货架前,透过透明的橱柜,能看见烤制糕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在暖光色萤石灯的照射下,它们显得更加可口。在安洁莉卡看得入迷时,吉赛尔将她从橱柜边拉到一旁。她将手中盛满棕色液体的玻璃杯递到安洁莉卡面前:那里面装着的饮料一定非常温暖,因为透明的杯壁上已经留下了一圈白雾。

    “喝吧。”女孩开口,语气依旧严肃,可紧皱的双眉早已纾解。略微犹豫后,安洁莉卡接过玻璃杯。她的手指抚过它雕花的刻纹,然后将其举至嘴边,试着饮下杯中的饮料。

    巧克力的甜味在口中爆炸而开,几乎填满每一寸味觉的空隙。她放下杯子,细细体会着热巧克力慢慢渗入身体内部的感觉:一种奇妙的愉悦感缓慢腾升,安洁莉卡笑了。

    “热巧克力,”她喝下第二口,“真不错。”

    听她此言,笼罩着吉赛尔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悉数散去。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这是我家烘焙坊的特色。也说不上是特色,毕竟也有好几家烘焙坊卖热巧克力。”

    “——可是,只有库克家的热巧克力是纯手工制作的。”

    安洁莉卡感到一只厚重温和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而后,洪亮有力的笑声如雷般在耳边炸响。她险些没拿稳捧在手里的玻璃杯,还好在最后一刻,吉赛尔及时将业已脱手的杯子稳稳当当地接在了手心里。

    吉赛尔将盛着热巧克力的玻璃杯塞进安洁莉卡手里,她双手叉腰,无奈地对着笑声的主人说道:“叔父。快放开安洁吧,她好像承受不了你的热情。”

    肩头的力量一松,安洁莉卡刚松了口气,就感觉那宽厚的手掌在肩头落下结实的一拍。她难受得干咳两声,手中的玻璃杯险些第二次掉落在地。

    好在那被吉赛尔称为叔父的男子总算放开了她,女孩拍着胸脯,将那经历多舛的玻璃杯放至手边的黄铜高脚桌上。

    吉赛尔的叔父是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青年人。不同于吉赛尔的黑发,他乱蓬蓬的卷发与络腮胡都是火焰样的赤红。在那似在燃烧的红发上顶着一顶墨绿色的帽子,上面别着羊绒制的红色绒球。

    男人身着一件印满红绿双色格子的马甲和雪白的围裙:后者面上沾着点点污渍。他将袖子挽至胳膊,露出肌肉遒劲的小臂:然而,或许是出于卫生考虑,那双宽厚的手却戴了对漆黑的烹饪手套。

    他冲着安洁莉卡咧嘴一笑:“格里高尔,你就是安洁莉卡对吧?”

    “是的……?”安洁莉卡试着以和善的微笑回应,“就是我。”

    格里高尔.库克双眼一亮,他拿起方才被放在桌上的热巧克力,重新塞进女孩手里:“喝吧!就当是我请客。告诉你个秘密,整条贝克礼大道的热巧克力,除了我们库克的是手工亲自制作——并存放在那里。”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饮料机,安洁莉卡顺着他手指向前望去时,正巧看见吉赛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男人哈哈大笑:“其他的全都是机械做的!那堆钢铁和黄铜搭起来的玩意怎么可能比人更懂热巧克力的制作工序?更何况,我们库克家的巧克力,就和我们的面包一样:从雷草高地再到玫瑰半岛,一路畅销!”

    “叔父,”吉赛尔打断了格里高尔,“安洁交给我,你快去接待客人吧。”她努努嘴,示意旁边的收银台前早已排起长队:无数双或是疑惑,或是不耐烦的目光投向二人。

    格里高尔如梦初醒似的一拍脑袋,他匆匆放开安洁莉卡,高大的身躯同游鱼那样敏捷地穿行于货架间。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收银台背后。安洁莉卡见格里高尔先是给客人们赔个不是,之后开始迅速地拿取商品,结算价钱,核实收银……

    完全没再理会两个少女。

    安洁莉卡此刻才真的松了口气:“你的叔父也太热情了吧。”

    “幸好他想起来工作的事,不然我叔母要责怪他的,”吉赛尔轻笑,见安洁莉卡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便解释道,“叔父负责烤面包和收银,叔母则负责记账和运营。后厨还有一个帮手,以及一个和我们有合作的机械师——不过那个机械师今天不在。”

    她再次拉起安洁莉卡的手:“就像叔父说的那样:现在整个贝克礼大道,不——整个曼切斯特的烘焙坊都在用机械代替烘焙师制作甜点。可是,我们库克家自十多年前在雷草高地营业时开始,就一直坚信只有用双手才能做出最美味的糕点。”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自动饮料机只是拿来保温的?”

    “那是因为巧克力,啤酒和香喷喷的面包都是亲手制作!”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只要吃上一口库克烘焙坊的面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它的香味。想试试吗?”

    “吉赛尔……”安洁莉卡捏紧对方的手。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表达什么?感动,谢意?可不等她开口,吉赛尔便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后厨有很多没上架的新鲜面包——我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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