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静出嫁前的这段日子,安玉只觉得明显忙碌了起来。父亲和娘亲忙着安排店里的大事小情,还要备下旅行的物件。父亲更是去马市买回来一条马,花费了不少银子。娘亲埋怨几句,安玉安柏却高兴地不行。

    安玉停了武馆的练习,每日除了去学堂,只剩在家收拾行李以及准备送给时静的伴礼。

    倒是前两日约着沈逑然去了义堂,年后再见,沈逑然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上元节那一夜的影响。得知安玉马上就要出门游历,言语之间有些羡慕地同她念到:“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机会便再好不过了。”

    想起高门大院,沈逑然纵使过得奢华舒适,但归根结底却也不自由,安玉就像同承诺顾夫子那样,告诉沈逑然自己会经常与她写信,记录这一路的奇闻异事。沈逑然了然一笑,继而认真地说:“说不定以后我也会有这样的机会,到时若我们二人仍能像现在这般,咱们一起游遍天涯海角。”安玉点头应好。

    许是刚过完年,义堂那边没有什么大的变动,顾一清帮着二人找到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女讼师处理义堂大小事务,今日几人相约义堂,便是来了解情况。

    长居义堂的阿婶阿姐们得知安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义堂,都有些失落。每次安玉来,除了帮她们解决一些问题,还总是给她们做好吃的,三不五时的还能给义堂里的孩子们拿出新奇的玩意儿,总是能引得孩子们放声大笑。

    正当安玉她们一起叙旧时,有位阿姐却远远地坐在一边,别人不靠近她,她也不搭理别人。安玉望过去发现,这阿姐正是之前在婆家颇受磋磨的那位阿姐,自己还曾“教唆”她跟婆家干架。

    其实自从安玉给她出过主意后,这位阿姐不久后便回了家,好长时间都没有她的消息,也没有再回义堂。大家都以为这位阿姐回去时候的日子相较之前可能好了许多,便也没有太在意。

    看到这位阿姐,安玉欲上前去问问她近况如何,旁边一位阿婶察觉到安玉的意图,拉了拉安玉的袖子,低声说道:“这娘子是年后从家里跑出来的,前几日我们正在院子里砍柴,突然瞧见了她在门口趴着,衣裳破烂不堪,身上还多了好几处伤。”阿婶摇了摇头,似乎觉得着实可怜,“听说上次她回去之后,反抗了婆婆几次。可没想到惹怒了她那死命的官人,反而招来婆家更狠地毒打,甚至还把她锁起来。那天在门口看见她时,我都不敢认……”

    听到这样的消息,安玉只觉一阵怒火冲顶,她快步走到那位阿姐面前,可阿姐仿佛没有看到安玉一般,仍是呆呆地坐在那,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安玉。

    此时这种强烈的平静让安玉有些不适,不可避免的,她还是产生了一些愧疚的心理。反抗这种事,终究是自己太理想化了。

    阿姐仍然不理任何人,安玉就这样看着她,站了许久,最后对着阿姐说了声抱歉。安玉知道她不是为自己教她反抗而愧疚,而是为如今的自己还没有真正的能力带领她脱离苦海而感到抱歉。

    安玉移步去找沈逑然,准备和她商量一下这位阿姐的事情。直到安玉走远后,这阿姐才发出了声音,嘴唇变化幅度极小地说了句: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交待完所有事情之后,沈逑然去找女讼师商量办法。安玉这才冷静下来,正准备离开,却看见时静的身影出现在绣房里。安玉有些意外,快步上前走到时静跟前:“静姐姐你怎么来了?”

    看到安玉也在义堂,时静有些兴奋,她抬了抬自己手中拎着的木盒,“我来给她们送花样子,以后我估计就没什么机会能来这了,可又放不下她们的进度。所幸就把花样子带来,让她们照着练,也算是我最后能留给她们的东西了。”

    时静与几位阿婶热热闹闹地聊天。想到时静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出远门了,安玉便等着她送完花样子后一同回家。

    得知自己要出门游历,时静如同顾一清和沈逑然一般,替安玉感到高兴,并表示要送给安玉一顶围帽,出去好遮风挡雨。

    安玉怕她临近婚期太忙,连连拒绝。时静却打断安玉:“我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要带些什么,也只有这围帽能送你了。”

    安玉拒绝不得,只说做个简单的款式便可,不要多花心力在这上面了,时静点头应好。俩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晃晃悠悠地回了家,难得享受了回闲散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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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之间便到了时静出嫁这天,这是安玉来到大聿后第一次参加亲迎,她看的认真也观察的仔细。虽然时静的父亲对这场婚事毫不在意,但时静的娘亲却靠着自己仍是办的热热闹闹,安玉猜测,这很有可能是时静的婆婆家在帮衬。

    迎亲之前,安玉和施茜寻了一个机会,将两人合买的一对耳饰送给了时静。施茜闲不下来,四处闲逛看热闹,趁着这个机会,安玉悄悄塞给时静一枚簪子和一个玩偶。

    玩偶是安玉照着闹闹的样子亲手缝制的,为了看起来更逼真,安玉缝了几天几夜,浪费了一大堆的布料。甚至一得空就跑去后院的狗窝观察闹闹,只为了能够呈现出最活灵活现的闹闹。

    时静拿着闹闹玩偶,眼眶通红,害怕她的情绪一时难以自拔,安玉又连忙指向了那簪子。

    这簪子是安柏拜托安玉送给时静的。前日晚上吃过饭,安玉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突然被安柏叫了出去。安柏将这簪子递给安玉,轻声说道:“帮我把这簪子送给时静吧,”他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不必告诉她这是我送的。”

    安玉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眼安柏,哦了一声,拿着簪子便回了屋。自己实在是不想看到安柏那张又隐忍又伤感的脸。

    安玉为了分散时静的注意力,特意拿起簪子问时静喜不喜欢。时静看了一眼后,接过放在手中,“谢谢你还送我了最爱的荼蘼花簪,这样式你找了很久吧?”

    安玉有些哽住,她其实并不知道时静最爱荼蘼,她原本甚至都不知道大聿竟还有荼蘼。好在她脑子转得快,对时静说:“也是缘分难得,在街上闲逛刚好看到了这花簪,想到可遇不可求,便买来送你。”

    时静摸着簪子上的荼蘼笑了笑,放下花簪和玩偶,翻出了自己给安玉做的围帽,正想要交待安玉几句,大概是吉时快到,屋内突然热闹了起来,不知不觉进来许多人,围着时静便是一阵忙碌。安玉了然,迎亲的队伍可能马上就要来了。

    匆忙之间,安玉忽然俯下身在时静的耳边叮嘱一句:“静姐姐,你以后一定要过得开心快乐。”

    时静来不及回话,便被旁边的喜婆婆遮上了红盖头,安玉再也插不上话,帮不上忙,只好拿上围帽躲在一边,静静观礼。

    待时静出了家门,安玉转身回了自家旅店,却发现安柏今日没有去武馆。

    安玉走过安柏身边时,下狠手拍了一下他的背,丢下一句静姐姐谢谢你送她最爱的荼蘼花簪后,便回了后院。

    此时安柏正拿着抹布帮忙打扫大堂,听到安玉这句话,手里的动作慢慢缓下来,思绪也慢慢飘回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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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安柏自认为活的非常快乐,那时爹爹还在家,是商街里有名的战场英雄,安柏以此为傲,总是央着父亲教他功夫。习得一些拳脚功夫后,便常在商街上呼风唤雨,如同小霸王一般。

    时静与他截然相反,总是静静地坐在绣坊门前,拿着绣样翻来覆去的研究。自打记事起,安柏便注意到了小时静,一开始在商街上毫无顾忌,到后来经过绣坊门前时总会下意识的减轻声音。可时静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玩耍过。

    许是注意时静久了,也可能是疯着疯着自己就长大了,安柏再面对时静时,便又是主动又是扭捏。有一次安柏练武回来,发现时静正坐在自己旅店大堂,像在等待什么人。

    安柏鼓了好大的勇气,磨磨唧唧地走到时静面前,声若如蚊一般问时静在等谁。时静看着眼前比自己壮了两圈还不止的安柏此时扭扭捏捏,没见过他这幅模样的时静笑着将手里的花样子铺平,告诉安柏说这块她偶然得来的帕子上绣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她想过来请教知事先生是否了解。

    安柏装作明白,拖着长腔哦了一声,然后问道:“你喜欢这花吗?”

    时静也不隐瞒:“我还没见过这花到底长什么样子呢,只是看到这样子一簇一簇的,长得挺热闹的,也不知道咱们大聿到底有没有这种花呢。”

    两人正聊着,张知事走了过来,知晓时静的来意后,他拿起花样子仔细端详,半天才给出答案:“这看起来很像在官眷人家中常种的一种花,好似名叫荼蘼。”

    荼……蘼……?安柏和时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张知事接着说道:“这花形似蔷薇却更洁白,在益州路多有种植,听闻那边还有将此花酿酒,味道颇为甘甜。”

    张知事扯着扯着便将话题从花引到了酒上,俩人摇了摇头,在张知事眼皮子底下窃窃私语:“以后我也要去外面打仗的,若是我看到这种花了,我便折下来一枝给你带回来。”

    “不不不,这花若是只能在巴蜀地区,带回来适应不了咱们都城的气候,养不活该怎么办?”

    “那我就将当地养花的法子一并带回来呗,都城的花市连那岭南的花都养的好,怎么能偏偏就这种花养不活呢。”

    ……自那之后,安柏与时静的关系好像变了一点。安柏出去玩耍碰到时静了,会互相打个招呼。情窦初开的安柏察觉到自己对时静不一般的情愫,正羞涩也不安之时,父亲再一次离开了家,前往北地战场。

    也正是这一走,改变了安柏许多。安柏刚开始怨恨父亲为什么抛下他和娘亲,尤其在看到娘亲一个人操劳着旅店,前院后院忙碌不停时,看到娘亲夜半仍打着算盘,一个人将后院的水缸灌满时,安柏对父亲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可一年一年过去,大聿边境骚乱变本加厉,自己在旅店见多了那些从北地逃难过来的人讲述着他们令人愤恨的遭遇,安柏逐渐开始理解父亲。当安柏有一天发现,自己也想选择和父亲走一样的路的那一刻,他纠结许久。安柏向往军中,可又不想时静过上和娘亲一样的日子。

    “归根结底,终究还是……”安柏清醒过来,耳边已没有迎亲队伍的声音,他这才放下抹布,走到旅店门口,望着时静消失的方向,立定许久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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