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活

    秦黍应了一声,这两崽子那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

    秦黍轻叹了声气,问:“哭什么?”

    她心知这两崽也是吓狠了,亲眼看见亲姐落水,神魂这会儿还在都算是胆大的了。

    “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秦小二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

    秦黍看着这小可怜儿样儿,喉头也是一紧,随即把眼一转落到旁边那更小的那一个,谁知这个比她哥哥哭得更惹人怜,只会默不作声地在那儿嗒嗒地流眼泪。

    秦黍被这两崽惹得眼睛也有些热,但视线在小姑娘那两条黑线淌过的脸上,一时也不知道该是哭好还是笑好。

    正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沈荷已经熬好了米汤端了过来,说是米汤就还真是米汤一点儿都没掺假,那汤里零星的米粒清晰可数。米还是用的最劣等的糙米。但凡这家里还有多一些余粮,沈荷都不至于只拿这点儿米粮出来。

    秦黍接过米汤小心地尝过一口后,便给边上两孩子一人喂了一口,见状刚跑到灶房一口吃的都没混上的那几个半大孩子又扒在秦老太身上小猪似的哼哼唧唧起来。

    秦黍充耳不闻,连眼都没抬一下。顺便她喝汤的动作还快了起来,和家里两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全给分食完了。全喝完了之后她才抹了抹嘴,把碗递给了沈荷。

    沈荷见着秦黍的举动眼睛闪了闪,黍丫头落水醒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没容沈荷细琢磨,一旁的秦老太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只煮了这么一点儿,好歹多煮些给每个娃儿都分上一些。”

    沈荷手里端着空碗,淡淡地瞥了一眼秦老太,“娘真是不当家不知家里的柴米空,要不然您老把您和爹的那份留出来,我拿去煮了给几个孩子分分?”

    这里的爹自然指的是秦老头了。

    秦老太一噎,让她从秦关这一家人嘴里夺食给这几个小的吃她自然是乐意的,但要是这粮食是从她自个儿嘴里掏出来的,她心里不说一万个不乐意,千儿个八百个不乐意也是有的。

    将这个婆婆堵得没了话了,沈荷的目光移到一旁的秦关身上,略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她这个婆婆是个什么人,这些年她是早看透了。

    秦关自然也看到了沈荷的眼神,他略有些难堪地别开了眼。

    -

    秦黍没什么大碍后,沈家的大人们都去地头忙农活了,这个时节正是要给地里稻穗除草浇水的时候,而秦家那老两口则带着那几个崽子又缩回原先沈荷夫妻俩住的那屋了。

    秦黍这个屋只剩下秦小二、秦小三他们三姐弟了。秦黍在床上躺这半晌,又喝了一点米汤,身上多少恢复了些气力了,她扫了一眼小姑娘那脏兮兮的脸,便有些坐不住。

    她起身下床,循着记忆从屋里找到平时用来盥洗的布巾,一手拉上一个,便朝屋外走去。

    秦小二疑惑,“大姐,我们要干什么去?”

    “去了就知道了。”已经往外走了几步的秦黍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了回去,将屋门带上了锁。

    她牵着两孩子走了一段距离回头看了一眼沈荷夫妻俩那间屋,果不其然就在门口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秦黍勾起嘴角,讥诮地笑了笑。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秦小二眼看这路越走,方向越眼熟,不由地惶惶地拉紧了阿姐的手,“大姐,你去河边干什么啊?”

    他还记得阿姐从河里被救起、了无生息的样子,眼下那条河在他眼里不异于是吃人的恶兽。

    秦黍松开他的手,伸手在他脸上戳了戳,“看看你这小脏脸,再不洗洗,妹妹都不稀得看你喽。”

    秦小三听了,呵呵直笑,空着那只手朝自己脸上点了点,对秦小二道:“脏——脏——脏……”

    秦小二一听,恼羞成怒,“你还说我!也不看看你自己脸上的两条黑色毛毛虫。”

    秦黍任由两小孩闹着,她就在边上看热闹。

    不过片刻,她们便来到河边。秦黍小心地牵着两个小孩沿着有点陡的泥巴路走到河岸旁。河岸边有浣洗衣服的青石板,秦黍让两小孩挨个站上头,拿着布巾小心地给他们擦洗脸上的脏污。

    这个时令天气正热,秦黍看着手上陈旧的白布巾已然看不出原来颜色,她沉默了一下,想了想,最后还是挨个把两孩子身上衣服扒了,给两人就着温热的河水洗了个澡。

    既然洗了澡,她看着两人如同稻草一般枯黄又结成一绺又一绺的头发,索性连头发也一起洗了。都洗了之后,她看着两小孩身上打着补丁又有些脏污的衣服,又有些蠢蠢欲动。

    秦小二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连忙抓紧身上的衣服,犹犹豫豫道:“阿姐,我们只有这一身衣服。”

    秦黍抬头看了看正烈的日光,心想只有这一身也不差什么,刚好扒了一起洗了,就在这儿搁在哪个树枝上一晾,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得干了。

    但视线一转落到秦小二那有些忐忑的脸上,想及他已然七岁的年纪,放在这七岁不同席的古代,多少是个懂点事儿的小男子汉了,于是便只能作罢。

    其实最关键的原因是,秦黍出来的匆忙,没带皂角出来,就两小孩身上衣服的脏污程度光凭她两只手再怎么干搓也是干搓不出来的。对于这种做了没差还不如不做的活计儿,秦黍一向惜力,她选择放过自己。

    两小孩让她收拾一通,焕然一新。秦黍便让他们走到河坡上那棵槐花树下等她。

    秦小二还不愿意走,秦黍刚从这河里死里逃生,他还是有些担心的,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河边。

    秦黍瞥一眼就看出这孩子的心思,她轻声安慰,“阿姐洗洗脸就过来,你去帮我照看好妹妹。这水边太危险,阿姐怕有个万一到时候顾不过来你们。”

    于是秦小二便牵着秦小三就这么一步三回头地到那棵老槐花树下等她了。

    秦黍前世会游泳,哪怕原身是溺水而亡,她也是不畏水的,但这条河水她不熟,河道情况又不明,秦黍对未知的事物一向谨慎,从不拿己身安危来犯险,是以她将脸上、头上收拾干净了便离开了。

    来到槐花树下,她抬头看着满树淡黄的槐花穗,眼睛闪了闪。向两小孩招了招手,秦黍没回秦家而是直接带着两小孩往秦家地头里走去。

    秀水村水环山抱,还有大片的平原地形,是以耕地充足。而秀水村的耕地又都聚拢在一块,这个点儿村人都分散在田地里耕作,是以等秦黍带着弟、妹过去的时候,一路上打过去的招呼,让秦黍的嘴儿都冒了烟。

    两小孩也觉得阿姐今日格外的热情,虽说以往秦黍也热情,但敏锐的秦小二还是觉得秦黍要比往日更热情一些,起码嘴里喊人的动静大了些,脸上洋溢得跟花儿一样的笑容也更灿烂了些。

    隔着老远,沈老头就听到自家大外孙女的声音,等人走到近前,他才抹一把脸上的汗直起身来,朗声道:“听着声音是大好了。”

    “是啊,外祖父。”秦黍笑着应了一声,接着便下田帮着干活儿。她身后跟着的两小孩儿也忙不迭地紧随其后。

    七月正是水稻孕穗的时候,沈老头三人天微亮便在地里忙活,除去中间秦黍出事耽搁的那点儿时间,忙到这个点儿也才刚把地整完。

    秦黍这个身子今年刚十岁,在农家也算是个半大的劳动力,除却犁地的重力活儿干不了,其他一些农事活动都是会干上一些的。大人们挑水灌溉的时候,她便带着弟、妹跟在后面除草。三人都干惯了这些活,手脚都很利索。花了一个时辰将一亩地里的杂草拔尽,然后又将归拢在一起的杂草用火石点燃,燃烧过后的草木灰变成肥料又让他们撒于稻穗的根部。如此忙活一般,一亩地弄完,太阳也落山了。

    这个时候田地里劳作的村人开始陆陆续续拿着农具回去了。秦黍跟在沈海后面,借着余晖的光看了看手上的老茧,心里微叹了一声,真是“田家少闲月”啊。

    但关键是哪怕是这般忙碌也还是会落到岁晏无余粮的地步啊。一思及此,秦黍立马想起她来秦家地头的目的,于是她一边和沈海聊着闲话一边探听如今这世道的情况。

    她是天南海北随便问随便聊,也辛亏原身本也是个好奇心重、话多的主儿,是以沈海也只当是她这个小孩子想到哪儿便说哪儿也没起疑。

    祖孙两便一路和谐地说到了家,秦黍想知道的消息,通过对沈海的旁敲侧击,再加上自己修修补补,便也知道的个差不多了。

    刚走进秦家的坪地,秦黍就被屋里闹出的动静惊了神。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些村人路过,细碎的私语声顺着晚风一起传过来。

    “秦家这又闹起来了?”

    “自从秦家那几口过来了,哪还能安生哟!”

    “沈老大,也是太厚道了。哪有亲戚这样打秋风的!要只是那老两口也就算了,那几个孩子怎么还带过来了……”

    “别提了,谁家要摊上这样的亲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个时令谁家不忙啊,沈老大那三口人从早忙到晚,偏那老夫妻来这几天就好意思搁在家里不动弹的。就秦黍那三个小的都没带闲着……”

    “你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带过来的那几个眼瞅那岁数都比秦黍要大,也没见他们出来给叔婶帮把手的啊……还真是懒汉到一家了啊……”

    “要不就他们见天地过来上亲戚家讨饭吃呢……”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儿那几个还把黍丫头给推河里去了……”

    随着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秦黍眨了眨眼,她还是小看了原身的外祖父和母亲的。秦家人这才过来几天?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天功夫,可村里人对秦家人过来的内情却如此清楚,就连她今天落水的事情,他们也即时知道了。

    这里头如果要说没有沈家父女俩的手笔,她一个曾经身处于被传播学和舆论学轰炸过的大时代的人,打死那也是不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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