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浚看着这小丫头一瞬间就乖顺起来的样子,唇角微不可见地轻扯了扯,还是挺乖觉的。

    等罩在身上的那股气势不见了,秦黍才松了一口气。沈海他们一见那贵人走了,忙围拢过来,问道:“刚刚那位贵人你认识?”

    秦黍摇头,她思索着,突然眼神就一凝,她知道刚刚那位贵人那番话的由头出在哪儿了。

    来这大燕朝这许久,她也就在药铺那条街上,拿着铜钱卜了一次六爻卦占了一回吉凶。也许就是那回不小心被人撞见了。

    沈海碰了碰秦黍的胳膊,“丫头,那贵人还跟你说了什么?”

    秦黍回到鱼摊前,抬手搽了一下被汗打湿的眼睫,那咸湿的汗水不小心沾到了眼睛里,顿时火辣辣一片,她眨了眨眼,那刺激出来的泪水就被她收了回去。

    “那位贵人跟钦州军营脱不了干系。”她没回沈海的话,却又突兀地丢了一句出来。

    那不远处的行刑台上的阵阵惨叫声刺激着沈海、宋大郎的耳膜,他们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也不知是被那惨叫声吓得还是被钦州军名头唬的。

    秦黍虽面色平静,看着比沈海他们要好些,但内里却也早已波涛汹涌,倒不是被那行刑台上的惨叫惊着了,而是还陷在和刚刚那位贵人对视后的余波里。

    她打了个寒噤。

    那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的眼神,无波无绪,无情无感。看着那双黑眸里的自己,秦黍只觉得那仿若只是一个死物一般。

    这是第一次,秦黍真正意会到了,什么是命若草芥之感。在真正的掌权者的眼里,她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过是蝼蚁啊。

    凉意从心底泛起,这是自来了这大燕朝之后,秦黍第一次生出命运无法掌控之感。

    遭了这一场,秦黍三人都有些焉焉儿的。等杨婶过来出摊时,乍一见这场面还有些稀奇,“哟,这都怎么了?”

    秦黍打起一点精神头儿,把先头发生的事儿简单地和杨婶说了一遍,杨婶听完立马就道:“唉呀,今儿你们是真走运啊,那行刑台上可是不好去的,从那儿下来的人不死都要脱层皮的。”

    秦黍扯了扯唇,“可不是,今天来得那两位军爷我们也不认识,就这么撞人棍棒下了。”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日子太顺风顺水了些,秦黍便有些忘形,居然明知这是钦州军管辖的地界还敢屡次犯禁。现在细想来,她潜意识里还是仗着杨家在军营里的关系,想着无论如何,在巡街的官兵眼里多少是有个情面的,却不想这次当真是险些撞在了枪口上了

    杨婶看了一眼左右,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听我家大儿说,这巡街的轮休制度可是他们将军定的,一年下来,整个钦州军营里的兵都要往这地界走上一遭。我在这儿摆了这许久的摊子,就你杨大哥,也就那会儿碰见了一次。真要说起来这一年能碰见两次可都算好的。”

    秦黍眼里闪过一抹深思,顿了顿,如常道:“是啊,这巡街的军爷都是生面孔,遇上事情,我们就是想说个情面都没有。要不是赶巧那位贵人抬了把手,估计我们……唉……”说罢她便摇了摇头。

    杨婶也一脸庆幸不已,而后她想了想,疑惑道:“咱这镇上要说那贵人嘛,那也是有的,那镇西的王家老爷、石板街的李家老爷都是响当当的大户,可你说钦州军的军爷见了都毕恭毕敬的贵人,就那两位也够不上趟儿啊。”

    镇上的势力,秦黍一概不知,是以对于杨婶的猜测,她只静静地听着,并不多说什么。

    杨婶又猜了几个镇上大户,然后一思索便自己又给推翻了,最后实在想不出个头绪来,只能甩手丢一边了,反正那等贵人于她们这等小民是云泥之别,只这一面就已难得,想是再也见不着的。

    这事儿一揭过,她便又跟秦黍说起租铺子开食肆的事儿,“我出门时拐道儿去了你杨叔那儿,你那铺子的事儿,我让他去打听了。他开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消息也多,指不定你杨大哥都排不上用场。”

    秦黍:“杨婶儿,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说多还生分。待回头我家闲了,定好好筹备一桌席面谢过你们对我家的照顾,到时候你和杨叔,杨大哥、杨二哥一定要来啊。”

    杨婶忙摆手,“黍丫头,你这也太客气了,不用如此破费。说起来也是我们两家投缘,你杨婶我乐意给你帮忙。”

    待到了午时,秦黍几人正在摊子上吃着家里带过来的饭食时,这头杨叔便匆匆跑过来,道:“黍丫头,那铺子给你找好了,现下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也是自家婆娘催得急,说秦家擎等着消息呢,这不杨叔一听着消息就急忙过来给信儿,声怕误了秦家的事儿。

    秦黍豁然起身,赶紧将嘴里的吃食咽了咽,忙道:“杨叔,这便寻着了?”

    杨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也不是寻着了,你还是亲自跟我过去一趟看看吧。”

    秦黍便看向了宋大郎,宋大郎识字,他们家原先也是做惯买卖的,这等铺子租赁事宜想是比她更有经验。

    秦黍跟沈海低声说了几句,交待了一下情由,便带着宋大郎跟着杨叔走了。

    杨叔寻到的铺子,说起来还是杨婶早上提起的那家。秦黍站在铺中,看了一眼老板,然后又将眼瞥向了一旁的杨叔,小声道:“杨叔,我家是租铺子,不是买铺子。”

    她原道是杨婶话传错了,杨叔才整出这一桩乌龙。

    杨叔同样低声回道,“他们家这会儿变了主意,铺子不卖了,改租啦。”

    秦黍听见便看向老板,扯起一抹笑道:“店家,你们家这铺子是个什么情况啊,这租金作价几何啊?”

    那老板先是看向了杨叔,道:“这是你家那个内侄女?”

    “对对……”杨叔笑道,“你别见她人小,但她们家的事儿她能做主儿。”

    老板心道,这他倒是看出来了,他看了一眼宋大郎,拢共来了两个人,这张嘴说话的却是这个小的。

    他看向秦黍,直接道:“丫头,你既是老杨的内侄女儿,那跟外面说的那些场面话咱们也就省了。我这铺子原是要卖的,只是候了这些日子也没卖出去,这不一听老杨说起你这茬儿,我寻思着租也是行的。”

    他道:“只不过因着我家急需钱周转,所以我这租钱不是一月一交,而是一年一交。自然,我也知道这不合市面上的规矩,所以租金方面我自是也要便宜些。这一年一交,那便是十八两一年,要是一月一交的话,那便是一两六钱银子一月……”

    他话还没说完,秦黍便抢道:“我们自是愿意一年一交的。”

    这笔帐瞎子都会算,一年一交可比一月一交要省去一两二钱银子呢。这一两二钱银子搁在往年那也占了秦家半年的积蓄了。所以这便宜不占秦黍就是个傻子。

    只是她话一出口,心下便有了些犹疑,实在是她手上的银子也没有那么多。她心下几番思量,面上却一点儿神色都没露,和这店家该商谈的商谈,该攀情面的攀情面。

    你来我往后,两方就定下了章程。明天辰时过半他们便在这铺子门口碰头,一手交钱一手签订租赁凭书。

    告别了店家,秦黍他们转身进了杨家铺子。这杨家铺子做的是木工活儿买卖,铺子里摆得都是一些做好的桌椅成品。

    秦黍跟看着店的杨二郎问了声好,便和杨叔说起话儿来,“他这铺子原先是要卖的,这会儿又不卖改租了,就跟儿戏一般,是不是这里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儿啊?”

    他们一路过来的匆忙,一到地方,那店家便在铺子前候着,有些提前该问的话便没来得及问。

    “他们家啊,原先把这铺子这价儿作得太高,吓跑了成心要买的人,后来家里的儿子不成器又打伤了人,又急需钱,便就想着将价儿放低了一些卖了。可这秀水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消息都是通着呢。人家往牙行使些钱也是能打听到的,这不都知道他急用钱,就压着劲儿不买,就指着他这铺子的价儿还往下降呢。”杨二郎性子活泼,嘴也伶俐,像极了杨婶,这不秦黍一问,他就把自己知道的就一句不带留的都嘚啵出来了。

    杨叔就瞪了他一眼,斥道:“你怎么说话的啊,就这般说你林叔啊!”这是嫌杨二郎刚说话的语气不好。

    杨二郎就要笑不笑地道:“也就您老能跟林叔合得来,他那么抠门的性子,这一条街上开门做生意的,你见哪个愿意和他多来往的。”

    杨叔见他越说话越多,忙止住道:“你还是少说几句吧,怎么什么人一到你嘴里就满身不是了。”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杨二郎还挺嫌弃他爹的,“您呐,就被那几碗黄汤给收买了,也不看看为了那几碗黄汤您都倒贴多少顿饭食进去了。人家那帐可比您算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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