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轻敲扶手的声音一停,大帐里的气氛陡地一紧,秦黍眼皮莫名一跳,就见庾浚淡声道:“你们的买卖涉及到了我的兵,那就不仅仅是你们的买卖了。”

    秦黍细琢磨他这话,总觉得他这话不如字面上那般简单,好似也不单单只是在说药方的事儿。

    果然就听庾浚的下一句便是,“听说,我这钦州军里头还有你的故旧?”

    秦黍心里便是一跳,抿了抿唇道:“是。”

    至于旁的话她倒是一句都不敢多说了,她不了解庾浚这个人,生怕多说多错。

    “听说你在他临行前也给他卜了一卦,不知道你有没有送他破解的法子?”

    庾浚这人城府颇深,秦黍直到进账这半晌,这话也说了这半晌,她愣是就没从这字里行间揣摩出他的情绪。她不知道这人这会儿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以至于她在对话中十分被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秦黍在说真话和说假话之间摇摆,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这位朋友临行前,我为他卜了一卦,卦象并不好,他家里还有候他归来的老父老母,于是我便送了他一个法子。”

    “你的法子是什么,正好也说来与我听听。”庾浚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但眼里却是一片冷意。

    大帐外北风簌簌,秦黍却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她低垂着眼,巴掌大的脸因着这段时日的补养,白里透红,眼睫颤颤,像是被惊着了一样。

    听了庾浚的话,她缓缓道:“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⑴”

    大帐里静默片刻,簌尔只听庾浚双手击掌之声,“我只听闻秦姑娘智计不凡,还从不知道秦姑娘口舌竟也这般厉害!一句逃兵之策被你这么一描补,竟也能将人唬了过去。”

    要知道她在那张纸上可只写了“走为上计”这几个字啊。

    面对庾浚的冷嘲热讽,秦黍眉眼不动,但她心内却已思量开了,他既已知道她给杨信的那张纸上写的内容,那十有八九定是杨信在钦州军危急关头将这法子献了上去。

    也就是说,这次钦州军还能保存这半军之力退守回秀州,说不得还得益于她给杨信的那个计策?

    所以庾浚这会子的反应是……恼羞成怒?

    但她不敢抬头去觑庾浚的神色去佐证自己的猜测,于是只能装死一般默声不语。

    这大帐的气氛便这般冷滞了下来。

    卢先生觑了一眼庾浚,又扫了一眼站在大帐中央的秦黍,他轻咳了一声,然后开口对着秦黍道:“秦姑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破解你朋友的困局的?”

    秦黍就抬眼迅速打量了一眼卢先生,然后敛下了眸子,半晌后才抿了抿唇道:“秀州与赵州相距甚远,军队最忌长途行军;其次赵州多山,乱民皆是赵州辖下治民,熟悉地形,我估摸着此一战想速战速决应是不大可能的。如此下去,钦州军的辎重粮草跟不上的话,又将陷入危局。”

    庾浚敢带着一万钦州军去赵州无非是算准了赵州这批乱民是批乌合之众,他用了楼船缩短了两地行军路程,却没料到竟会在赵州被拖住。后又因遂平避关城门,被难民所围,他没能进遂平与赵州牧共商乱民之事以至于后续粮草乏继,遂平也未能及时调拨粮草供应。

    赵州一役,卢先生他们身在其中,当然知晓发生了何事,但他却不知道秦黍居然只靠寥寥信息便能猜出这场战役的结局。

    他来了些兴致,好奇道:“姑娘对赵州局势有所了解?”

    秦黍摇了下头而后又点了下头,她略抬起眼对上卢先生的目光解释道:“我原先对赵州也不甚了解,只知道此地多山,还有一条经年泛滥的沅水。后来还是从一位行商嘴里得知了赵州的局势,只知道赵州有赵州王镇守疆域北御外敌。”

    “那你可知道此次钦州军惨败并不只是因为粮草,也不单单是因为乱民?”早在秦黍和卢先生一问一答时,庾浚的目光就已经移到了她的身上,眼下见她这般说,他便没忍住出言道。

    秦黍稍稍迟疑,而后便看向了庾浚,道:“将军是想说,钦州军这次还遇上了胡虏?”

    “哦,胡虏不是有赵王军镇着吗,你怎么不猜旁的原因?”庾浚微挑了下眉。

    秦黍接道:“赵王军若北御胡虏有余力的话,朝廷又何须路程迢迢地调钦州兵去平赵州乱?战场向来最忌长途行军,兵疲马惫不说,粮草便是个大问题。”

    但凡朝廷还能依仗赵王军去平乱,都不可能叫钦州军北上。钦州军北上的军饷花费可远超赵王军本地平乱所需要的花费。

    秦黍从陈岳那里,已然将这大燕朝的局势摸了个清楚。她知道这赵州往西过朝关便是大燕朝都城所在。这镇守边疆的都是宗亲藩王,手上都握有重兵,朝廷不叫赵王军动,除了为了镇守边境的北虏之外,未曾没有别的意思。

    都城与赵州离得这般近,焉知皇帝未曾就不忌惮他这赵王叔!

    秦黍语意未尽,庾浚却已然听懂了。

    他微不可见地轻扯了下嘴角,眼里的冰雪因他面上的这一点缓和而云销雨霁。

    卢先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庾浚一眼,瞧着自家主上那淡淡的神情便知道秦黍这一关是过了。

    庾浚听着秦黍说完那番话便不再言语了,卢先生看着他垂眸静思的样子便是知道这下面的话是要他来张口了。

    “你给你那好友留那样一张纸条,你不知道逃兵是什么罪吗?”

    秦黍就听那位先生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句。

    她反射性地就朝庾浚看了一眼,却只见这位敛眉静默不语的样子。

    秦黍对上卢先生,轻扯了下嘴角,像是在笑又好似没笑,道:“‘走为上计‘而已,只是走罢了,我可没让他逃。况且——”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况且,若钦州军都阵亡了呢?那从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杨信又怎么能称之为逃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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