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浚利眸簌地一凝,他冷冷地盯了秦黍许久,大帐之中顿时只闻轻浅的呼吸声在流动。

    那股迫人的视线罩在面上,秦黍却不怕,她在庾浚手底下做谋士,为得就是给他排忧解难,这就是她的价值所在。所以现在她知道什么便要说什么,哪怕这些东西可能涉及到豪族的隐秘。

    换成是以前,秦黍或可能有所避忌,可现在她已经投身于庾浚的帐下,两人如今是主仆关系,利益已然联为一体。

    她想依庾浚的城府定是不会为难于她。

    少顷之后,秦黍只觉后背隐隐沁出汗来,庾浚才开口淡淡地评道:“这盐引换粮想法倒是不错。”

    秦黍微不可见地轻吁了一口气,她心内不由苦笑一声,庾浚威压太重,事到临头哪怕她心理建设的再好,临了身体还是做出了本能畏惧的反应。

    然而庾浚语气却是马上一转,“你这法子虽不错,但玕州是郗家人的地界,郗氏与我庾氏向来不睦,这盐引换粮怕未必如你想的那般顺利。”

    秦黍一愣,她没想到竟栽在了庾氏和郗氏的关系上。她思忖片刻便要再次开口,却被卢先生抢先一步,“主上,虽说郗家子把持着玕州,但玕州的商人未必全依附于他。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图,这郗家子他们也是可以不放在眼里的。”

    庾浚轻敲扶手,似在斟酌。

    卢先生觑了他一眼,再接再厉道:“我们庾氏有兵,玕州的这些商人心里自会计较。”

    朝中三大姓中,只有庾氏手上握有兵权,也是因着这一点,在清流中素有名望的裴氏才会跟庾氏联姻。裴、庾结亲之后,即使郗氏素来与庾氏不和,也不敢公然和两大姓对上。那会子,朝堂之中,郗氏一直屈于下风。如今哪怕裴氏毁诺,转而交好于郗氏,但只要庾氏手中的钦州军不倒,庾氏对上两家虽忌惮但不会惧。更何况如今只是面对这郗氏一家。

    所以卢先生是觉得秦黍说的这盐引换粮之法倒是可行。

    庾浚便点了点头,这法子可用。

    事儿谈完他招呼左右置办饭菜,大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就松散了起来。陈岳在庾浚身边待得久,合该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他视线打秦黍、卢先生面上绕一圈,他知道这会子就轮到他来活络气氛了。

    “主子,玕州那些人近来觑着蓟州那头的互市呢。”陈岳说这话时,语气颇有些打趣的意思。

    庾浚换了个坐姿,周身气质随之一变,比之刚才要惫懒许多,这会子看过去倒正经像是个世家贵子了,最起码那点闲适和矜贵之气是有了。

    秦黍眼直往庾浚身上瞧了好几下。

    “这心思倒是大,你不用跟他们周旋,直接将人引到蓟王跟前去,这互市的肉能不能咬下来一口,到时候就看他们各自的本事了。”庾浚眉眼有些倦怠,这些日子一直忧心这军粮,冷不丁地将事儿料理完,这心神便有些松下来了。

    他懒散地以手抵额,身子斜靠着座椅,眼睛半明半昧着。

    陈岳见状,知机地收了话。

    他眸子一转看向了秦黍,议事中途他几次想跟她说话,却一直没寻着机会,趁着这会子等饭的时间,他便朝人招了招手。

    秦黍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这大帐里的气氛实在安静极了,陈岳与身旁的卢先生惯来说不上几句话,眼见秦黍不搭理他,他想了想便自个儿起身去了她身旁坐下。

    “我瞧着你不怎么高兴啊?”他一坐过来便小声地道。

    秦黍会承认吗,那自然不会的,她同样低声道:“你想多了。”

    陈岳心思一转,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哎,你刚来,对于朝野各方势力了解不多是人之常情,对自己不要过于严苛。”

    他觉着是刚才主子拂了她的提议,她这才有些不快。

    秦黍翻了个白眼,“你这劝人的功夫不到家还是别劝了。”说罢她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你人都来了,咱两现在也在一条船上了,不如就劳你将你知晓的这朝野中的各色消息都说与我听听。”

    秦黍今儿是第一次到庾浚手底下当差,结果就出了岔子。她前头花了那许多功夫就是为今天造势,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简直是让她如鲠在喉,满心都是不舒服。

    陈岳挑了挑眉,他和秦黍交情不错,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就在这一隅角落低声说着话。

    被这声音惊扰,庾浚便抬起眼看了过去,没待几息功夫便又垂了眼假寐。

    卢先生见状,便意会了庾浚的态度,他和那两个都说不上什么话,就借着解手的由头出了大帐。

    伙房那头没让等多久,他们进来送酒菜的时候,卢先生也悄没声息地回来了。

    等伙房的人退下,几人便在庾浚的示意下围着摆放饭菜的桌案坐下。秦黍是个初来乍到的,她束手束脚地坐下,所有的行为举动都照着卢先生、陈岳这些老人来。

    大抵是因着武将的身份,庾浚虽然吃饭礼仪挑不出错,但速度却是不慢。也幸得他这份不慢,倒是很快地就将秦黍从这顿食不下咽的饭食中解救出来。

    说实话,这还是秦黍自来这大燕朝,头一遭遇上这吃不去饭的时候。

    饭后,秦黍托词离家时日已久,要早点回去报个平安,这才从庾浚眼皮子底下离开。

    这来时的路上是她和陈岳做着伴儿,这回去的路上自也是他们俩一同离开。原本秦黍打算自个儿回镇上,还是庾浚见着外面风雪渐渐大起来,吩咐陈岳将人送了回去。

    大帐中,桌案旁,庾浚给卢先生倒了一盏茶,伸手将茶杯推了过去,“先生觉得此女怎么样?”

    卢先生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待嘴里尝出点滋味来,才道:“可用。”

    他虽然对商人和女子皆有看法,但论起事来却也公正,并不会因着自己的那一点私念,而罔顾事实。

    可庾浚想问的却不是这个,他索性将话点破了,“我不明白的是,她是凭什么这么肯定我庾氏手上有盐引的?”

    庾浚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端起茶杯,看着里头晃荡的水波,抬起眼看向卢先生,换了个说法,“或者是说三大姓手中都有盐引。”

    秦黍说的那般笃定,就好像她深知三大姓一切隐秘似地,但偏偏她却不知道郗、庾不睦这样朝堂中尽人皆知的消息。

    这一点在庾浚看来实在是不解得很。

    他们是豪族不假,可盐铁官营,明面上大族是不能跟盐铁挂钩的。可秦黍仅凭着他们是大族,便就笃定他们手上有盐引,这因果之间过于牵强。

    可庾浚哪知道,秦黍是个带外挂的,她凭着她前世那点历史学养,深知世家大族的权力有多大,盛时,只手遮天也不假。但这大燕朝的势力盘根错节,又是藩王又是大姓,跟前世哪个朝代都不符,一时间倒将秦黍弄迷糊了。

    后来她自己细思量下,估摸着,这三大姓的势力可能远不及前世那乱世时的世家大族,毕竟有那握着兵权的藩王挡在前头,但比之普通的官宦世家可能要厉害些。

    直到在玕州听到庾氏养私兵的事儿,这私兵一出,秦黍便嗅到一股乱世将开启的苗头。既然都敢豢养私兵,这插手盐铁,便是顺利自然的事情了。

    这是秦黍的因果逻辑,但庾浚却不知她这般逻辑。所以他这会儿看秦黍却有种雾里看花、所有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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