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浚上挑着眉眼看着她,一时没说话,指尖轻敲落于桌面的声音哒哒地回响于这屋内。

    一门之隔的院外寂静无声,而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子里却喧声沸顶,偶有几句流入这屋内,倒衬得这屋内是越发的悄静。

    陈岳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位于上首的庾浚,而后收回视线又觑了一眼身侧的秦黍,不知为何,只要这两位一撞上,这所处空间气氛就莫名地难挨。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脑子里思量着法子,想着好歹为秦黍开脱几句,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这屋子里冷滞的气氛就被庾浚自个儿打破了。

    指尖轻敲桌面的声音一停,庾浚收回看向秦黍的视线,他将桌面上的茶盏往旁侧一推,不辨情绪道:”这茶冷了,换一杯来。”

    这话对谁说的,自不用说。

    秦黍只愣了一瞬,便抬步上前,将桌面上庾浚的那杯冷茶端了下去。哪怕茶壶就静置于庾浚的手肘处,她也恍若无视般淡然自若地将茶盏端走。

    庾浚在她转身后,眯了眯眼。

    陈岳悄无声息地旁观着,这一幕正好就被他收入眼里。他心头簌地一惊,恍然觉得自己看错了,于是便快速眨了眨眼,再定睛细看,却不想,庾浚眸里的情绪尽敛了去。

    此时庾浚的面上眼里皆是一片平静之色,直让陈岳觉得刚才那一瞬是他恍然而生的错觉。

    陈岳摇了摇头,心里讪笑了一声,也觉得不大可能,主子可是世家出身,什么样的贵女没见过,怎么会对一个乡野女娘露出那样的神色,想是定是他看错了。

    片刻后,秦黍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她低眉敛眼地将那冒着热气的茶盏放于桌面上,一直萦绕于身上的视线未撤开,秦黍想了想,便抬起眼笑了笑,迎上了那道视线,道:“您请用。”

    庾浚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清冽,不同于他以往尝过的那些,刚入口微涩,但几秒后便回甘,那后头的余味倒是让他心生一种熟悉之感。

    难得的,他又喝了一口,几息过后他才觉出那熟悉之感出自于哪里。

    在庾浚喝茶的间隙里,秦黍一直侍候在旁。先前那事儿还没算完,是以庾浚没发话,她便也不敢擅自回到下首的座位上。

    庾浚将茶盏放于桌上,桌面上发出轻巧的触碰声,他抬起他那双有些冷厉的眸子,看向面前还未走的某人,道:“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秦黍听着他那平平无绪的声线,心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厮端得太难伺候了些!

    她眼眸弯起,原先素白的一张脸上霎时像是添了一抹重色,庾浚看了好几眼,就听她软声道 :“想着您兴许还要添茶,我便候着了。”说罢她便抬眼看着庾浚,那双清亮的眸子就像是盈着一汪水,庾浚对上了,定定地看了几秒,而后便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声线没刚才那般冷硬,“你也坐吧,这儿不用你伺候。”

    秦黍心道那刚刚差使着她去端茶倒水的是谁。

    她欠了欠身,回到了座位上。

    庾浚问:“那山匪依你的意思是招抚?”

    先前的话题重启,秦黍悄然地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兵书的事儿算是过去了。

    她抿了抿唇道:“招抚自是比剿杀来得好。这泅水渡的山匪我听陈老板说过他们的来头,大都都是日子过不去的流民组建起来的。听说凶悍虽凶悍,但手里的人命却是不多,在玕、秀这条水路商道上他们多是劫财为主,少有杀戮。他们良知未泯,便可以收服。”

    “可是他们贪婪无度,”庾浚冷冷地道,“这样的人怎么愿意被招抚?”

    “先前是没了法子才做了匪,我们可以派人过去试上一试,现在看他们是想做这良民还是想做这山匪。”

    庾浚先前才觉得秦黍狡诈如狐,现在却又觉得她天真得愚蠢,“过惯了银钱来得轻易的日子,你再让他们回到先前那费上百般辛苦挣一分花一分的日子,他们怕是不愿意。”

    秦黍看了他一眼,庾浚被她这一眼看的一愣,而后他就听她道:“您说的那些对却也不对,他们劫的大批钱财并不是人人平分的,这吃香喝辣的永远是那顶头的几个人,至于手底下的都是卖命的打手罢了。”

    她又看了庾浚一眼,这剩下的话却是没再说了,但庾浚却是从那平平无奇的一眼里,觉出了点其他意味来。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她莫不是在讥笑他连这点显而易见的道理都不懂?

    庾浚虽多疑,但这次却是没疑错,秦黍还真是在讥笑他,不过她碍于这人的威势,面上没敢露出来罢了。

    庾浚心下虽生疑,但鉴于秦黍面上功夫做得好,一点端倪都没露,倒叫他抓不住现成的把柄,于是他只得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他心里不爽利,自然也不会让秦黍舒坦,秦黍只听他似讥似讽道:“看不出来,你竟是个活菩萨,端得是慈悲心肠。”

    秦黍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微抿了抿唇,难得的出言相怼,“您率领一方将士,爱民如子这几个字想是比我这升斗小民意会得深。他们现下虽是匪,可前头却也是良民,如若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没谁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做偏去落草为寇。”

    她轻声细语的,嗓音也是绵软得很,要不是她这番话着实厉害,倒是会让人忘了她这一番顶撞的事实。

    庾浚簌地起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他离开时的劲风甩到秦黍的脸上,不疼,却也让秦黍微微闭了眼。

    她以为,她不惧的。

    主子走了,陈岳哪还敢留。临离开前,他只来得及对秦黍长叹一声,便紧追着庾浚的步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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