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暮招了招手,示意黎清浅到一旁说话。

    “我后天可能就要走了,去南和书院。”

    黎清浅眨了眨眼,指着自己,无声的询问。

    “你还要去裘安那针灸,一去就要去七天,你应该是去不了了。”陆暮只说了一个原因,此次去调查那群许国人,自然是会有危险,他不想再让黎清浅受伤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都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让黎清浅免受伤害。

    黎清浅垂眸沉思一会儿,又扭头瞧了一眼周九思。

    “行,也免得周九思一个人悲伤过度。”

    两人回到桌前,周九思已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只是状态也不是太好。

    “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黎清浅与陆暮自是不会介意,只同步的摆了下手,但周九思还是解释。

    或许是因为天黑了下来,心里的防线变弱了。

    也可能是悲伤的情绪袭来,让人更容易说出心里一直藏着的话。

    又或许是些什么其他的原因。

    总之周九思开始娓娓道来。

    “我今天赶到那个老伯的家中时,里面没人,官兵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个稚子和大娘。”他陷入回忆里,似乎眼前有些朦胧,手也无措的张开在那。

    “那个小孩哭喊着要爷爷,说爷爷答应了他要带他去钓鱼的,大娘坐在一边默默的流眼泪,粗糙的手擦着晒得黝黑的脸,眼泪衬的那么明显,可是一点声音没有。”

    “尸体是中午发现的,不过几个时辰就断了案,准备离开,没人反抗,更没人反对。”

    气氛一时沉重起来,黎清浅也沉默的低着头,为这可怜人难过一把。

    “我为老伯难过,同时也想起了自己。”

    “想起那年,我不过七岁,一群人闯进我家里将我爹打成了残疾,又搜刮了我家里值钱一些的东西。”

    “当时很混乱,我也被踢了一脚,撞在墙上,到现在脑袋上还有一块疤。”周九思的声音哽咽起来,这事他大约没有向别人提起过。

    黎清浅瞧了他的后脑勺一眼,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周九思的反应会那么大。

    她没有打断,周九思也还在说。

    “我想起当时我娘回来的时候,我也是像那个稚子那样哭的,我娘也是那样默不作声的流眼泪,不敢出声。”

    “没有人为我们讨公道。”

    “幸运的是我爹没有死,不幸的也是我爹没有死。”

    “从那之后,他只能躺在床上,日日的躺在床上,他以前总说,人要多活动才能长命百岁,可是他就这样躺了三年。”

    “我娘从这之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事情,那几分田地,救我爹命的药材,还有我的束脩,虽然夫子看我们可怜一再的宽限,可却还是负担不起。”

    “我为了省钱,每日都跑上几里回家做饭,去给我娘送午饭,然后喂我爹吃饭,帮我爹擦身子,最后囫囵几口就跑去学堂。”

    周九思哭了出来,却好像浑然不觉,眼泪砸在桌子上,是很清脆的一声,随后就像是决堤的大坝。

    “我爹很强壮的,可是在床上躺久了,慢慢的变得那么瘦,瘦的只剩骨头,我趴在他的床边哭,他就费力的抬手来安慰我。”

    “我想过,只要我不读书了,去赚钱,去给人当苦力,就算我小,但只要能吃苦,是不是我娘就不用那么辛苦,我爹也不至于一个人躺在家里。”

    “但是我提出来,我娘骂我,我爹也骂我,我只能继续读。”

    “于是我娘每天也还是带着一大篓的衣服去河边洗,到晚上才回来,不论春夏秋冬,洗到摸我脸的手就像是细密的刀,扎的人生疼。”

    “她每个月都会捧着买来的药材,一边哭一边给我爹熬药。”

    “学堂的小孩笑话我,说我爹就是个废物,包括打我爹那户人家的小孩,我看着他们讥笑的脸,不敢说话,也不敢反抗,我怕到时候他们会让我赔钱。”

    “冬天真的很冷,河边是冷的,回家的路是冷的,我家也是冷的。”

    “我也曾恶毒的想过,是不是我爹死了,我家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周九思说到这,顿了一下,吞了口口水。

    “后来,我爹熬了三年,自杀了。”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像是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已经难以连成完整的句子。

    “我爹他信佛,曾经他和我说,善有善报,可是后来,他是这样死的,佛说,自杀的人是无法入轮回的,可是他自杀了。”

    说完,只剩哽咽的声音,再也说不出话来。

    黎清浅伸出手去试图安慰,她拍了拍周九思露在外面的手又抓住。

    她能感觉到周九思在尽力的压抑着情绪,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或者表现出来的已经是收敛了许多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恨。

    他爹死的那年,他才十岁,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

    黎清浅又想起陆暮说过的,周九思的背景,在心里将这段故事补充了清楚。

    后来,周九思继续读书,他娘也继续靠浣衣将他养大。

    他考上了秀才,考上了举人,他天赋异禀,日子终于好了些。

    他赶往京城,一路靠贩卖字画,替人写信凑路费。

    在考试前夕,得到了自己母亲病逝的消息,所幸凑巧得了一笔银钱寄回去。

    他为了母亲的愿望没有回乡,而是参加科举,最后一举夺魁,成为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可是谁都不在了。

    黎清浅的眼睛有些酸,又叹了口气。

    陆暮在对面沉默的坐着,这些已然是过往,他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思虑半晌,他开口。

    “你想查清这件事情吗?”

    周九思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红的不成样子,却是十分激动的看着陆暮。

    他知道,靠他自己是破不了案子的。

    陆暮也看着他。“靠你自己。”

    这话说的更叫人激动。

    “我吗?”周九思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但是没有人纠结这件事。

    “对,你,我会留下一半的人,在这段时间,他们供你调遣,不过说是一半,其实也只有三个。”

    周九思闻言,猛的起身,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

    “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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