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看到他这样说话,我忽然发懵,转瞬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明明是你起的头,还还说我哈哈哈……”

    他好像被气的无话可说,甩着脖子转头看向街上,通过侧脸看表情,像是有点没有底气,语调比较轻地说:“你准抱过新生的娃娃,我觉着跟你不必避讳,说不准还能在你这晓得咋样才得了一个男娃。”

    艰难地把笑憋了回去,我咳两声,随他的视线往街上看,“这事只能顺其自然,我也不知道有啥办法。”

    跟随他的视线,我又看到那个小乞丐。

    “唉……”他这气叹得,又长又伤。

    “常顺哥”我的视线略微朝他偏移,真诚发问:“为啥这么着急生?你们都还年轻啊,过两年不也行吗?”

    “我二十五嘞,年岁这么大,再不生以后养不动了。”他上身后倾,屁股坐到地上,神情带着淡淡的忧伤,“早些生早得好,趁我还壮实把娃养大,到时身契也解了,享几年福。”

    我感觉他很疲惫,不是那种累的疲惫,很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他提到卖身契,我记得他说他的好像是二十多年,不知道他在这干了几年?

    “常顺哥,你还要再在饭馆打几年工才能不干呀?”

    “十四年。”他右手摸了摸脚踝,转过来看我,露出期盼的笑容,“若你嫂子今年能生一个胖娃娃,到那时便能让他养我和你嫂子嘞。”

    看他消失的忧伤,我真的很无语,忍不住吐槽他,“合着你这么着急生,就是为了让他打工养你?好黑的心啊!”

    “养活他十几年,他不该养活老子?哪有那个道理。”他表现得理所应当,“养儿防老,家家户户都晓得的理,不然哪家愿意生养。”

    “又不是他们主动选择出生的,还搞得好像他欠你一样,你……”我看他的眼睛慢慢往上移,然后站了起来,就知道老板来了。

    我站起来,转过身看向右边,她手提一篮子菜往这边走来。

    “老板。”不用看也能猜到常顺的动作有多标准。他标准的站姿过后,快步走到老板身边,手伸过去,满眼笑意地说:“让小的提吧,您莫累着嘞。”

    谄媚,十分恭顺,完全不像一分钟前期待被儿子养的疲惫打工人。

    老板很随意地把菜给他,继续往这边走。见她的眼神好像赚到了我身上,我冲她笑了笑,“老板早啊!”

    “恩,”她走过来的时候,把手伸进袖子,拿出开门的钥匙。

    不用我让路,她擦身走过。

    我转身探头看她开门,跟她走进饭馆。

    常顺最后进来,快走着把菜篮拿进后厨,他出来后,老板进去。

    “今儿个小许自个儿做活,你做你该做的。”她平淡地说着。

    他停下迈出后厨的脚,转过身冲着里边弯下腰,带着开心的笑,“得,我这便去拾掇。”

    他的笑容发自肺腑,我的嘴角垂得彻底。

    “摸鱼的时光结束了……”我不由叹息。

    见他走过来时得瑟的样子,我转头不去看他,没想到他经过我身边时,很突然地说:“愣着做撒,还不去做活~”

    得意的腔调使我忍不住瞪了他一下,他忍着笑声,快步走到长桌后面,顺手拿起鸡毛掸子转身掸酒柜上的酒坛。

    光明正大的偷懒我找不到理由干,只能去到厨房,拿起沉重的扫把,转身出——

    “小许。”她叫道。

    看向她的时候,她在把篮子里的菜拿到盆里。我转回去问她,“啥事啊?”

    她边拿菜边说:“扫完去医馆叫张大夫开一副治打伤的药,拾掇妥嘞,再买些糕点,晚些你自个儿给竹山送去。”

    我不太理解,带着拖地的扫把走了过去,“为啥呀?他昨天也没受伤啊。”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我,疏离的眼神中似乎暗藏杀气,“昨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送回来,李老板不能不晓得,说不准就吃了教训。”

    “那个姓李的又不是他老板,凭啥教训他?”我赌气不满地说:“脑壳是不是有病。”

    “莫要插嘴。”她的耐心看似略有减少。

    她说这话我才知道原来没说完,看她这种表情,我也就没有回嘴,抿着嘴点了点头。

    “送药时莫说是我的令。”不等我问她,她继续说道:“便同他说常顺教你,你怕再被责难,跟他讨饶。”

    她咋知道我要问啥?不重要!我双手把扫把杵地,满脸不愿意地皱起眉头,抗拒地说:“你能不能叫常顺去啊?我不想去,他揪我后脖梗!”

    好像习惯了我的表现,她很淡定地低下头,感觉严肃很多,“若不想他瞧你不顺眼,便学乖些。你叫他挑不出错处,他自然不能责难你。”

    她固执起来咋说都没用,我扫完地被迫来到医馆,想到竹山那张脸,我顿时感到纠结。

    犹豫要不要迈进去,我听见张宴生略显疑惑的叫声——“小又?”

    抬头看向里面,他手里正拿着一杯茶,歪头朝我这边看。我丧气地耷拉下脑袋,转身背靠门框,没有回他。

    过了应该不到一分钟,他左右手各拿一杯茶走出医馆,转身走到我面前。

    “你咋回来嘞?”他把左手的茶杯递了过来。

    我伸手拿过他手上的茶杯,感觉好像摸到他的皮肤,可他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

    没管是不是错觉,我郁闷地说:“老板叫我找张大夫开副药。”

    “开药做撒?”他快步靠近,“你哪里不适?”手里的茶杯猛烈晃动,茶水洒了出来,有一些溅到我的手。

    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关心,我抬起头,叹了一口气,随后跟他说:“不是我生病。是——”

    “常顺兄身子可有不适?”他目光略显焦急地说:“哪里不适?罢了,我随你去食来客!”

    看他就要从我面前冲过去,我伸手拽住了他,“不是常顺!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他先是怔了几秒,之后低头看向我拉住他袖子的那只手,果断迅速抽开。转身面向我,感觉有些急躁地说:“你说是哪个病了?”

    我将脱离他衣袖的那只手重新握在杯上,眼睛在他的脸和茶杯间看,“不是病,是可能有人受伤了,我老板让我买治打伤的药。”

    他的理智好像重回大脑,眉头都松几分,快速说道:“随我进来,晓得清楚些我好开药。”

    张宴生的态度属于意料之外,却合情合理,谁让他是个真正的好大夫呢。

    跟他走进医馆,没看到张大夫的人,我才想到他说他来开药,转头看他问道:“张大夫人呢?”

    “为人看诊去嘞。”他走向那张桌子,“你和我说就得”绕到后面,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待我爹回来,我便去药房抓药。”接着自然地坐了下去。

    “哦,行。”我也往后拉了一下椅子,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在椅子前坐下,“老板说那人受伤可能会很重,大概是木棍之类的打伤,所以需要很大的药量。”

    他的手即将碰到笔架上的毛笔,手指停在毛笔前,眼底露出些许困惑,“那人得罪哪个大人物嘞?那么重的伤。”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被打,也说不定根本没事。”我说得比较轻松,那天看他和那个王八蛋的关系还可以,而且他感觉也很从容,不像是会被打的样子。

    他取下毛笔,拿出一摞纸中的一张,落笔前看向我,“那人是男是女?年岁多大?身长几尺?身形如何?”

    除了性别和身形,别的我哪说得清?要不是老板不让我说竹山的名字,我早就告诉他是谁了。现在确实没有办法,我把茶杯放桌上,思考了一下,“男的,比你大,比你高,比你壮。”

    近距离使我清晰地看见他握着笔杆的手紧了一点,正视他的眼神,似乎不太服气,还有一丝生气。

    “许又”他的小手臂手朝上撂在桌上,笔杆倾斜,“你能不能稳妥一些?”

    他语气里的不认同,让我很迷惑,“我哪儿不稳妥了?我跟他又不熟,就只知道这些,你也不能让我给你编吧?”

    他双眼扫下去,看向桌上的纸,抬起手臂,将毛笔竖起,落到纸上,“真该治治脑壳。”他像忍着脾气,语气却很冲。

    听出他在损我,我站起来弯腰,把手撑在桌上,瞪着他,“你才该治!”

    他很快抬起头,和我四目相对。

    “……”他看着比较生气,拿着笔站了起来,俯视我,“我又莫离魂,哪个离魂哪个该治!”说得很有底气,好像觉得自己无懈可击。

    他本身就比我高,现在这么看更高了。为了不被他压制,我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椅子,十分硬气地指着他说:“你等着!”

    没理他现在什么反应,我转身往椅子上站,头往下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米色裤子,穿着黑色布鞋的人。

    在我疑惑地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激动叫道:“小苗!”

    张宴生的喜悦我来不及回味,腿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感觉自己马上要摔倒,赶紧扶住了椅背,眼前多出两只手,也拉住了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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