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更能看清他眼神里的温柔,不同于看我的眼神,多出深厚的怜悯……为啥我会这么想?再多看一眼,我晓得了。

    戏台上我见过他相似的眼神。

    不确定玉娘的难过有没有得到缓解,她的目光定格在被推过来的我身上,在他说完话后,她眼里露出浅笑,转头对着他。

    “哪里怪得你,是我老毛病犯了,怪不得你。”说完,我的手被她轻柔地捏住,她一边将视线转向我,一边说:“小许可怜哦,我心疼她……”到最后,她柔色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像含着相似的怜悯。

    她柔软的手掌和指腹抚摸我的手背,我感觉到她的缓慢掺着说不清的温柔,我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好像感到了放松。

    “我没事,不用心疼。”为了证明我没说假话,我语气混较为愉快的笑音,眼神只在她的目光上。

    她好像不咋相信,张嘴还要说啥,那边的方老板调侃似的说道:“娘,这小姑娘性子倔,宁可忍着委屈也要嘴硬。你心疼她,不如叫她多吃吃食,补补身子。”

    ……我在他心里是那么强的?

    “哎,性子太倔,咋讨婆家喜欢嘛?”她拍了拍我的手背,看她眉毛微微蹙,眼皮也皱了几个褶,好言劝道:“女娃儿乖些才讨人疼,倔性有苦哦,晓得吗?”

    我收起呼出的叹息,违心地笑着说:“晓得。”

    “娘,米饭不比方才软,好在汤还热的,我倒些汤进饭里,你配菜吃。”听到他的声音,我嘴角渐渐放低,转眼看过去,他手端放了汤匙的碗,侧对床上的她前倾身体,把碗放到桌上,眼底含笑侧目看她,“汤饭几口便吃完了,不耽搁功夫。”眼珠平移向我:“小许,同我娘多吃一些,免得过午做活莫力气。”

    “嗯,晓得。”我轻点了一下头。

    “劳累活计吃饱才好”她握住我的手,往前挪了挪,“来,上桌多吃。”

    这顿饭吃得没有多安逸,她问我很多八卦的问题,好像想知道我的一切。

    “小许哇”她嘴里嚼咽下刚送进去的汤泡饭,偏过脸看没咽下菜的我,“你爹莫给你取名吗?”

    “……”慢慢嚼已经嚼烂的菜,看她柔软的目光,我握筷子的手收紧了几分,犹豫了几秒,咽下去口中的真实,跟她说:“取了。许又。”

    “许又……”她手捏汤匙的柄,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思考。没过一会,可能想明白了:“好名,好哦!”

    他将单手端的碗放到桌上,眼皮笑眯了一点,语气柔和里透着活跃:“我问许久只讨出姓来,娘问这小姑娘,她便全说了。”

    话里似乎只是单纯夸他娘。我偷偷注意着他的眼神,没有看出介意的意思。握住筷子的手比刚才要松,我放心地对他娘说谢谢。

    她对我笑了一下,眼珠平移向他,“女人家不好说这,要问也应当问她娘,你问她得哪的理?”通过侧脸,我仿佛看到她眉轻蹙,眼却是笑的,“二十来岁不晓得懂事。”

    他轻笑一声,依旧笑着看她,“是。我不晓得懂事,娘应当多教我些。”

    “好大的男人我能教你撒子”她语气微嗔,眼珠往左边,“要学便讨一个老婆回来,同她学子细。”

    眼睛随她看向左边,我见林芝的脑袋低下,似乎很忙地用筷子扒拉碗里。

    反常的表现让我觉得迷惑,回忆刚才发生的事,玉娘说找个主家,找个主就是找对象,现在又看她……玉娘想拉郎?!

    我惊掉了筷子,听到一声响才回过神。

    脑袋低下,看向出声的地方,正要弯腰伸手捡,就听见上面他的说话声:“又咋嘞?”语气开心。

    “小许筷子掉嘞。”声音和人同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小许,你那里不便,我替你捡。”林芝腿曲着,下弯腰,拿起滚开的筷子,用桌上的手绢擦了几下,转手交给我,“快吃吧,等久该难嚼了。”

    幸亏有她帮忙,不然圆桌离床这么近,我真不好往里面钻。

    “好,谢谢。”我把筷子拿到手里,看几眼上面有没有脏东西。

    大概因为我这段插曲,他没有再被玉娘催婚之类的。我觉得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单身多快乐。还在可惜没看到他被催婚时的神情,他娘话语的重心又回到我身上。

    “小又哇,你娘给你寻主了吗?”话音刚进我耳朵里,嚼肉的我刚转去看她,就看到她笑出的褶子里蕴着热情:“莫得主和我言语,我叫我儿子寻一个好婆家给你,他识的人好多嘞。”

    “啊?!咳咳咳……”惊得我忘了嘴里还有肉,要说话时又卡进去了。

    充斥着意外的一顿中结束。

    摸着脖子跟他走出玉娘的房间,余光瞥见他要绷不住的笑。

    “你现在笑,我就三天不理你!”我收住咳音,赌气瞪眼地说。

    “成。”他坦然点头。

    “???”我跑到他面前,眼神问他:“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咋可以这样?!”

    可能读懂了我眼里的意思,他眼睛下垂看我,眼中溢笑:“督军设宴,前几日捎信来叫我备妥行头,今儿个日昳三刻城里派来的轿便会到。算上去回的时辰正好三日。”笑意渐深:“我能笑了吗?”

    “城里!”听到这话我顿时来了兴趣,忽略他其他的话语。

    他的笑意有些变得不同,而我只关心感兴趣的,没有细想他细微的变化。

    “想去?”他准确地看懂了我的心思,我忽然有点兴奋,“嗯嗯!”地点头。柔和的神情笑意减退,他神情多了一抹无奈,嘴角轻微下撇,“这回不得。”抬手捋飘到我眼前的头发,“入府需在前记下姓名人数,莫经记写不许入内。”垂手放下,眼中含笑看我:“下回准带你一起。”

    他这么说了,我又没办法改变别人家的规定,脑袋不自觉垂下来,声音都没刚才有劲:“好吧。”

    “恩,若你在外头能晓得安分,我将你带到城里,找一住处安排住下等我几日也得。”抬眼对上他笑得显眼的目光,“哈……”语气里的调侃带来的尾音很轻,仿佛树林中飞远的小鸟轻灵,若隐若现。

    “你直接说怕我添乱得了呗!”我侧过身走几步,转身下台阶,转头瞥他,“我咋不安分了?非要一板一眼的才好吗?”

    “不安分并非不好。”他走向我下来的位置,笑没那么浓了,感觉更加淡然,“我是怕你静不下,想到处瞧瞧,若是那样我无法顾得。”

    “我又不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我眼神倔强地离开走来的他,“我也能安静待着。”

    “恩。我信。”他舒缓地说:“我晓得,你这样也是心里头想有趣些,”

    “不一定要有趣。”我向上看院里生机勃勃的树,“有点不一样的事让生活有意思点,总比每天一成不变强。”

    脚步声轻轻走近,我余光瞥见他走到我身边不远,眼神也定在树上。

    “等花儿开,随你和康平摘。”我的脸朝他看,他笑容活跃:“好坏不论。”

    “摘秃了咋办?”我单手背在身后,侧转过身,上身前倾,笑着逗他:“你不说喜欢树的茂盛吗?还随我俩摘。”

    他身段轻逸地转向我,抬手弯曲食指,敲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里带气地说:“莫让你摘绿叶。”

    猝不及防的一下虽然不疼,我还是上身向后,歪头揉了揉额前,埋怨地瞟他:“说就说,你动啥手啊。”

    他忽然一声笑,敲完我额头的手抬了起来,“惯了。康平耍滑我便叫他挨一记,便能安分片刻。”

    “一点也不疼,他为啥安分?”

    “吃痛易叫人怕,片刻安逸足够了。”

    即便他现在没有平常的笑容,可看天空洒下来的日光照到他身上,脸上被覆上了一层暖色,使眉眼都显得温柔,我觉得很舒服。

    “你是一个好师傅。”我真诚说。

    “谢你美赞。”他欣然接受。目光渐渐转移,好像朝别处看去,眨眼间又转了回来,“那我身为康平的好师傅,可否问你仔细,方才他与你是有不快?他许久不像今儿个这般闷头吃食了。”

    “嗯……”好师傅的问题我也在意,于是跟他说:“你等我想想因为啥。”

    饭前太急来找他,来不及想清楚,也没空问康平。看他应了一声,我垂下眼慢慢回想康平生气前发生的事,随着眉头的皱起,逐渐想明白原因了。

    想起应该是这个原因,我忍不住想找个洞钻。终于克制住了这个想法,我惭愧地说:“康平生气是因为我。”

    他看了我几秒,随后点点头,唇线微弯,“康平待姑娘性子软,你能将他惹恼火,倒叫我新奇。”转身朝我左边走,玩笑似的说:“同我讲讲,你咋惹的?”侧目看向我,“来这里坐下,安逸些。”

    不远的几步路,他已经走到树下,树影笼罩着他,形状各异的斑驳把他淡绿的长衫印上深色的花纹。

    他面向我,扯起膝盖上的布料,接着盘腿坐下,松手落下布料。

    “唔……”想到经过我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地上黄色的地面,抬脚朝他走,拉长声音,慢慢说出口:“刚才因为别的事对他发火……当时没觉得自己在发火……”

    “晓得嘞。你因旁人迁怒他,他不明所以地受了委屈。难怪恼火。”他说得不急不慢,好像康平生气只是一件小事。

    “当时我气急了,态度不是很好,他生气也应该的。”

    愧疚、尴尬的情绪让几步路走得很慢,磨蹭一两分钟视线内都没看见他的下摆。

    仿佛听见拍啥的声音,我下意识轻微抬头看听到声的方向,看到他已经站起来,手拍身后。

    很巧,下一秒他就看向前面,而我也正在看他。

    他眼见柔色,步步朝我走来,“你本是无心迁怒康平,此事你不必过于责怪自个儿。”在我面前停步,神色从容地看着我,语气平稳:“何况他不是记仇的性子。昨儿还说挑一得空的日子与你耍,想来明日应当就不气你了。”

    他说的虽然给了我安慰,但我过不了自己这关。长舒一口气,认真看他,说:“他不介意我也应该道歉,毕竟是我乱生气。”

    好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对我的认同。他似乎要张嘴说啥,右边忽然传来从远到近的脚步声。

    “食盒倒出来嘞,里头也洗净了。”念宁快到他身边时,目光对着他说。

    他偏过脸对念宁点了点头,“恩,”而后侧过身,看向他身后侧,“小许还要等等再回去,食盒先放书房。”

    “得。”念宁都没看我一眼,一秒不带犹豫地走向书房。

    看着念宁渐渐走远的背影,我不自觉问他:“念宁是不是除了你看不到别人?”

    他转过头应该也在看走进走廊的身影,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念宁几岁便陪着我,早已将我视作他的哥哥,免不得在意些。”说话间,目光转向我,“认错已早不宜迟,我送你去康平的屋里,你自个儿与他说。”

    刚想说念宁在意他可不是“些”,就被他拉回正题。

    我觉得他说得没错,所以点头答应了他。

    他带我来到书房隔壁的门前,停下脚步,单手推房门。

    响起“咔”地一声。

    映入眼帘可见远处康平桌上的凌乱。

    坐在一侧的康平放下手里好像是带着小木棍的纸片,转过头看门外的我们,更像是在看我。

    似乎哼了一声,他低下头,很快地拿起桌上的东西。

    “气性不长久却大得很。”听到轻笑的声,转头看他师傅侧对我,稍小声地说:“若我随你一同进屋,这娃娃准不敢与你直言,你自个儿进屋便好。”他扫一眼屋里,再看向我,轻而柔地说:“进屋后关不关门都成。康平性子纯良,不会有不妥的言行,你大可安心与他独处。”

    “晓得嘞。”我直接地说:“我从没担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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