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里没给他上过酒,可看桌上的两个空坛,看来他应该来了挺久的。

    看他似乎比我还疑惑的眼神,我无了好大的语,紧接着他将手在面前挥了一下,有些豪爽地说:“莫管!一坛醉仙红,两盘小金鱼,快上!”

    “好。”我转身走前,说:“我先拿酒来,再叫老板炸鱼。”

    酒给了那个客人,我跑到后厨告诉她那人点的单,然后跑出去继续招呼别人。

    来回几次折腾下来,我的腿感觉非常酸疼,趁有空靠墙蹲了好久。

    偷看常顺对面男人的神情,不解常顺为啥这么恭敬,男人有多厉害,还得让人专门服务?

    猜不到,但肯定不是好人!那个王八蛋认识的能是啥好人。

    在我断定他是恶人的时候,他突然从桌下拿上桌一个暗金色的东西,看上去很软,应该是布袋之类的。

    他把手指伸了进去,抓出了啥扔给了常顺。

    我看不到常顺的表情,通过常顺侧脸挤出的褶子,大概感觉到他笑得很开心。

    饭馆里人们说话太嘈杂,我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也组不成句子,不过看他就要跪下的身姿,我判断他肯定“真心诚意”地感谢男人。

    胡吃海喝的跟班仿佛脑袋后边长了眼睛,在男人起身的下一秒,他们马上跟着起来,摇晃中带着稳重,走到男人身后。

    “伙计!茶!”

    远处的召唤打断我观察的眼神,我下意识回道:“来了!”

    正要站起的刹那,男人的目光朝我看来。

    膈应他这种眼神,我装作没看见,跑去后厨,用矮柜上的湿布垫手,提起一直文火的茶壶,走出后厨的门,看向十几个人头,大声问:“谁要的茶?”

    看到常顺从门外转身回来,春光满面地跟人打招呼,我才发现他刚才出去了。

    “他咋这么高兴?”疑问间,我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男人刚才的起身的位置。

    提手的温度快传上来,我没时间想他们啥时候走的,往前走了一大步,又大声喊了一遍:“谁要的茶?!”

    “我——!”

    目光寻去,看到一只举过头顶的手。

    我不顾撞到常顺,急忙跑到那桌,放下茶壶,抖了抖手。

    “茶来了!”

    放茶壶时偶然看见桌上竟然摆了笔墨纸砚,他是来这读书的吗?

    抬眼看向他,我好像没见过这个少年。

    他应该不是饭馆的常客,刚才也没注意到他。

    少年朝我抬起了头,我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是一张比张宴生成熟的脸,没有张宴生硬朗,眉眼离得有些宽,眉头浅浅蹙起,好像不太高兴。

    “还不倒茶。”他语气就像命令我干活。

    放下茶壶不到两分钟,手心的温度还没下来,他没看到壶嘴飘上去的热气吗?!

    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本来心情就不好,他还命令我干活!

    他手里拿着毛笔,貌似生气地站了起来,渐渐变成俯视我。

    “食来客便是这般待客的?”他身体略往外转,眼珠随即看向别处。不晓得看见了啥,他像忍气吞声似的,把将迈出的脚退回来,偏移的目光高过我,在右边定住:“伙计!”

    很明显,他叫的不是我。

    “这活我还不愿意干呢!”说着,我赌气地撇了他眼,手握紧了拳头,干脆地转身大步离开烦人的地方。

    “伙计!!!”

    那人语气更冲了,但跟我没关系。

    我来回看看有没有别的需要招呼的客人。

    “来嘞!来嘞!”常顺话里带笑,热情地跑向我离开的地方。

    “伙计!”循声转头,看到那人附近的一桌,一位熟客正在招手,我过去刚要询问,他面露难色,勾勾手指,似乎在示意我靠近他……?我疑惑地缓缓弯下腰,忽然听他说:“再过来一些。”

    我脑袋出现许多问号,将腰弯得更低,脑袋朝他凑了过去,“你有啥事吗?”

    盘里剩菜的香辣混合杯里浓烈的酒味一起进入我的鼻腔,眼光不由顺着进鼻的味道看下去,刚才没注意到的脏乱进入我的视线。

    “我的银子不晓得被哪个犊子偷嘞,你同你老板讲,明儿个我叫人送来。”

    他的话让我移动了目光,我看到他被褶皱的眼皮包围的眼里露出的几分不好意思,仿佛做了很羞耻的事,而不是被偷。

    “赶紧报警啊!”我脱口而出:“抓到小偷,钱不就回来了!”

    他拽了一下我胳膊上的布料,拉回我即将直起来的腰板,眉尾往上翘,泛白的眉头轻皱着,不解地说:“抱撒子?你这女娃净乱说,那贼咋是好抓的?若是我一人能抓,还要官府做撒?”

    我停顿几秒,赶紧补救:“我、我就是说,说官府啊!”语气逐渐肯定:“对啊,你报官不就得了!”

    貌似我说了啥让他很懵的话,他看我的眼神疑惑逐渐加深,看了左右几眼,重新看向我的脸,胳膊上的布料紧了点,转瞬被他松开,他小声地说:“总之,你自个儿同你老板讲,莫叫旁人晓得,省的叫人误会我故意赖账。”

    感觉有啥不对劲,还没等我想明白,他已经起身走了好几步。

    一个四五十岁的人我还追得上,可是我没有像上回一样追出去。

    他来的几回都没有赊账,我看他人挺好,肯定不能赖账。

    就是好奇他咋不报警?官府的人难道不管偷盗?我带着疑惑去后厨替他转达,顺便问老板:“官府的人不抓贼吗?他为啥不报官啊?”

    她转过脸,停滞后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我一会,随后将洗米的手伸到腰间的围布上抓起布擦了几下,“上头的事与老百姓莫得干系,不晓得也莫要问。”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上次我问她有关吴姐八卦的时候,她就用相似的话糊弄我的!

    那次我也追问了几遍,最后被安排打扫她故意扔地上的烂菜叶子,为了不被再来一次,我揣着遗憾,略微低落地点头,“哦,知道了。”

    见她把洗好的米倒进热气逐渐扩散的锅里,接着舀两大勺旁边那口锅里的热水均匀浇在米上,用勺子搅了两下,偏过头看向我的前面,“锅盖盖上。”

    我移开锅上的视线,准备等会儿就问她。

    “哦。”将上身前倾,伸手捏住锅盖顶上貌似一体浇灌成型的提手,余光看到她拿着大勺转身,走到我后面。

    我把锅盖盖上,轻微扭身,看她舀桶里的水,洗干净锅盖上粘粘的米粒。

    “老板,饭应该加多少水呀?”脚尖跟随脚跟向后转,我侧过身,歪头侧目看她,“做熟要多长时间?”

    她瞥了我一眼,抬手拿矮柜上米黄色的抹布,“一碗米子两碗水”擦干勺上的水分,“匀淋到锅里,盖上,文火烧半个时辰就得。”回身走到灶台前,“把茶壶取回来。”

    就算我不刨根问底,她照样有活安排给我。“哎……”我对她轻声叹气,垮着脸说:“晓得了。”

    出去看那个水壶还在他的桌上,常顺则跑去服务别的客人,侧脸大概可以看清笑得比往天都要开心。

    他开心他的,我还要面对少年不算友善的神情。我走过去没有吭声,提起茶壶时瞟了一眼少年纸上写的字,本来就没有断句的一片乱,字体还这么难辨认。

    要回后厨的时候我还在想:他在这写得下东西吗?前后就有两个话痨,扯的话题有的还少儿不宜,是我肯定写不下。

    走进后厨,我朝她转头,“老板,茶壶拿来了。”随后往铁架那边走,“我放上去继续加热啊。”

    “里头的茶水全倒喽,把锅里的水换里去。”她蹲地上给煮饭的那锅加火。

    “哦哦。”我认命地将茶水倒进桶里,转过身走向她身后,绕道滚水冒泡的锅前,放下茶壶和盖子,握起锅里的铁勺,向后退步,伸长胳膊,拉远和锅的距离,慢慢把水舀进茶壶。

    听到身边的动静,我没空分心看她,她忽然伸手到我的视线里,“给我。”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目光缓缓朝她看去,顺手给她空了的大勺,“你不烧火了吗?”

    “文火不需烧地久。”她握住我递给她的握柄,“你若晓得快些,我便不能叫你烧火。”她抬腿朝我面前走,“出去同常顺做活。”我顺势往后退步,她到我面前转身,胳膊向前动作。

    绝不承认我慢了!我很快地答应她:“晓得了!”

    快速跑出后厨,决定加速干活的我扫视神情各异的客人,看到自己不被需要,我非常满意,美滋滋地跑到饭馆门外蹲着。

    快乐莫过于休息,我享受着我的快乐,不自觉坐到了地上,看着摆摊叫卖的人们,行走在街上的路人,我感受到难得的轻松。

    远处卖茶饼的那个大哥站着嘴都没张,也不晓得他一天能卖几块?屈起腿,手肘搭上去,撑着下巴,轻快地朝更远的地方看过去,怎么一群人向小秀家那个胡同走?

    我膝盖上的胳膊滑下来,手掌盖在膝上,撑着站了起来,身体朝那里倾,远望前面似乎有领头的人,穿的衣服比跟在身后的人更加反光。这么远就能看到个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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