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两人开始慢慢有了些熟络，气氛也从起初的安静沉默逐渐多了一些交流。从李国亮和梁松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对这次的训练成效甚是满意。
那天李国亮在一旁静静观战了很久，直到一局结束，他的眼里闪过几分得意，浅笑道： “没想到你俩还挺有默契，一左一右，一攻一守，球风都一样的凶狠，慢慢练，没准儿以后给你们配个混双！”
球风互补，个性相似，这不就是天生一对的双打搭档吗？
张玥柠不以为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程启锋闻言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着，大着胆子朝着她挑了挑眉做了个鬼脸，结果被她的一个眼神给回瞪了回来。
交流了几天下来，建立在对她有了一番了解的基础之上，程启锋不会再被张玥柠标志性的扑克脸吓退，被李国亮那么一说，他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地想要与她产生更多的攀谈，对和她配混双这件事也开始生出了浓厚的向往。
她几乎从来不笑，不管任何时候。他忍不住调侃她： “姐，我没欠你钱吧？”
她紧了紧眉眼看着他： “什么意思？”
“不然你跟我打球的时候怎么从来不笑啊？”
“你球那么烂，我有什么可笑的？”她毫不犹豫递给他一个白眼，转身走开。
这句话恰巧被场边的吴赫听了去，这一听便嘲笑了他好几天。
后来的训练，除了一起训练单打，他们也和吴娜还有孟霖一起训练了双打。同是大大咧咧又爽直幽默的个性，吴娜和孟霖的加入也使得整个训练气氛都变得活跃了不少。
和吴娜站在一起的张玥柠，整个人的情绪一下肉眼可见的放松。虽然她的身高比吴娜高出了好几公分，可在这个熟悉的既是室友又是师姐的人身边，她一扫之前的冷峻和严肃，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乖巧和依赖，那是一种在完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呈现出来的松弛状态。
她和吴娜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是那时候程启锋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了笑容。
双打开始前，吴娜便与程启锋和孟霖开始了激烈的讨价还价，并且跟教练们一直嘟囔着男队必须要让球才算公平，一开始让三个、四个，后来就变本加厉要求让八个，孟霖斜着眼揶揄她： “行行行，让让让，别七个八个了，干脆让一局算了！怎么样，爽气吧？”
吴娜一听，开心了，眼睛直放光： “你说的啊，你敢让，我就敢赢！”
可还是那句话，女生的速度和力度在男生面前终究不堪一击。尽管让了球，但还是程启锋和孟霖赢的次数多。而孟霖每赢吴娜一个球，吴娜都会把球故意扔得很远让孟霖去捡，两人还总时不时地在训练间隙拌两句嘴。两个东北人豪爽的个性也不由地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受到气氛的感染，张玥柠竟也跟着绽出一丝笑意，她脸上的笑完全含蓄在口缝之间，不过一丝浅浅的莞尔，却被程启锋瞬时捕捉，那弯弯的眉眼带着几分肆意洒脱，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无瑕，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就像柔和的阳光荡漾在他的心间。
大家都在为比赛的氛围而欢笑，而他却因为第一次看见她难得一见的笑容，几乎一秒沦陷。他的目光从那一刻起仿佛再也不能离开她，他模糊的笑容里带着宠溺的味道，平和地将她圈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要怎么形容呢？大概就像是下着大雪的十二月里那杯浓烈炙热的咖啡，袅袅弥漫着的咖啡香将周遭的空气紧紧包围，温热的液体轻柔地从口中划入喉咙，让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温柔倔强的眼里原来有光，那笑容更是带着“回眸一笑胜星华”的魔力，不断撕扯着他同样热情如火的内心，让他只看一眼便终生难忘。
程启锋原本以为进入国家队后的训练生活，本应该是如同他预期的那样枯燥乏味，每日的两点一线就像白开水一样掀不起任何波澜，但现在却因为遇上了张玥柠，他的世界变得再也不一样。
她起初慢热，甚至冷若冰山，一直把自己包裹得很紧，不让任何人靠近。直到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发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给自己高高筑起的心墙，所谓的“生人勿近、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她外表的保护色而已。
这不是她原本的个性，呈现在大部分人眼前的她，也不是真正的她。
日常训练时她还是一如既往会生气，只是一开始她只跟自己较劲儿，心里不畅快了都只是闷在心里坐在一旁沉默，他就一直笑嘻嘻地逗着她说话。起初她不理，而后三言两语简单带过，再到后来她才逐渐开始对他敞开心扉，在他面前流露出了自己的小情绪。
他们一起讨论打法和技战术，一场比赛下来她会主动和他分享她觉得发挥得好的以及还有欠缺的地方，或者在自己的某个球没有得到很好地处理之后，她会小小地跟他抱怨一番，他自然会百分百接住她的负面情绪，跟她一起探讨和研究。
他们有想法一致、一拍即合的时候，但也有出现分歧、各执一词的时候，她会因为一个细节或者刚刚失去的那一分和他争的面红耳赤，每每这时她就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伶牙俐齿的气场让他的气势直接输掉了半截。
可生性骄傲的他此刻却甘愿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他停止说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安静又宠溺地看着她。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看一个人生气，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看着沉默的他一脸戏谑的神情，她忿忿不平，微微撅起嘴转身走人，这个时候他又迎上去拦在她身前，满脸讨好道： “柠姐，我觉得你说得特别有道理。”
后来他看她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了几乎每天所有的训练细节，他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有写训练日记的习惯。
他看过她的笔记，无比缜密的逻辑和清晰的思维，完全可以拿出来作为日后培养新人的范本。
他惊叹于她的记忆、分析和语言表达能力。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却因为对自己的严格和苛刻，似乎早已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
偶尔地也会有记者到队里来采访，实时拍摄队内的训练情况。专项记者刘威杰和赵丹与大家的关系都很好，张玥柠和他们自然也很相熟，面对他们的采访时也从不会怯场。
每当这时，程启锋还是会忍不住放下球拍，站在一旁欣赏地看着这个平日里表面冷漠、惜字如金的女子再次变成另外一个逻辑清晰、巧舌如簧的人。
他开始发觉，这就是个冰火两重天的女孩子。
只是她对他的言语依然停留在那枚白色的小球上，除此之外她的话还是不多，可他却再没了当初的害羞和胆怯，在她面前也开始慢慢地放飞了自我的本性。
**
程启锋平时最不爱做的一件事之一就是粘拍子，大概也是和自己天生个性浮躁以及大儿童的多动症原因有关。
总之他就是特不乐意坐在那屏息凝神半个多小时，就为和手里的那一两块胶皮和胶水拧劲儿。
他的叛逆事迹在国家队不仅是个传奇，也同样是个负面人物的最佳典型，张玥柠有着和他相似的地方，却也有不同之处，就好比她那堪称范本的训练笔记，就算再给他几年的时间磨练，估计他也写不出那样精致缜密的文字。
可后来他却意外发现，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模范标兵，居然也和他一样，同样不爱粘拍子。
某天训练前她和吴娜的对话恰巧被他听了去，他走过去问道： “柠姐，你拍子咋啦？”
向来稳重的她面上忽然露出几分尴尬： “我的胶皮太久没换了，已经没啥弹性了，一会儿万一被梁指发现估计得骂我了。”
“你多久没换了？”
“大概怎么着也得有一星期了吧。”
他默了好一瞬，忽然笑道： “都一星期了你都没粘新的呀？”
他们训练强度大，一般三五天就要重新粘一次拍子。他知道自己懒，一般不拖到最后一刻是不可能动手重粘的。不过他的最高记录也就五天，今儿没想到这还有个比自己更懒的。
她躲开他的目光，神色里是强装出来的淡定： “还不是拖延吗？我每天晚上都想着一定要换，结果最后都没动手。今天再不换，就梁指那眼神，估摸着是瞒不过去了。”
他想到自己的球包里刚好有一块昨天刚刚粘好的备用板，想也没想便主动提议： “柠姐，你也是两面反胶吧？我昨晚刚好粘了一块备用，你如果不嫌弃，今天就先拿去用，不管怎样应该都会比你这块旧的好很多。”
她眼睫微动，眸底沉静如墨，思忖了两秒后大方伸出了手接过： “谢了，我今晚就粘，顺便也帮你重新粘一块。”
“嗨，没事，我自己来，要么就让吴赫给我粘，上回他赢走我不少，他答应过我的！”
她疑惑道： “赢走你不少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嘴快说错了话，他哪里好意思让她知道他们男生平时私底下为了放松身心，没事的时候会偶尔来一局怡情的小赌。上次吴赫运气好，一人一晚上赢走了程启锋、孟霖他们不少钱，随后只能答应帮他们一人粘一次拍子。
“呃，没有，没有，我说错了...就是上次队内循环我输给他了嘛，他可是答应了我要给我粘一次拍子的，我今晚就找他兑现！”
她轻轻抬起一侧唇角，气息里带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没有再说话。
谁知第二天，她还是把一个粘得无比平整的崭新的球拍递到了他跟前。
他带着一丝欣喜，惊讶道： “柠姐，你...你怎么还是帮我粘了呀？”
“说出口的话当然得做到，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信用。”
她神色如常，装作无意识地耸了耸肩膀。他这才知道，她对自己的严苛不仅仅体现在和小球一分一分的较量和对抗中，在生活里她也一样是个注重承诺和百般守信的人。
从那以后，他开始主动承担起了帮她粘拍的任务。尽管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疑问明显写在了她脸上，但这样贴心省力的好事，她自然是没理由拒绝，一个点头就将给自己粘拍的“特权”应允给了他。
向来懒得粘拍的程启锋忽然开始勤奋了起来，每次一粘还都是两块。这种反常的行为当然少不了大家伙的追问和调侃。
日子久了他不再害羞和无措，反倒是大家一直把自己和张玥柠扯在一起的这件事成为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像是命运注定般，让他在这种潜意识里不断被牵引，不断被主导，最后慢慢成为了他心底最深的情愫。
她的短发一向利落随性，从来不怎么打理。后来她的刘海长了，那天早上她给自己夹了一只粉色夹子，与平日里孤傲清冷的形象大相径庭。他看到她第一眼便打趣道： “柠姐，今天好像有点可爱。”
当然，意料之中的是，她依然高冷，根本不会接他的话茬，只是淡淡睨他一眼，便开始自顾自地做起了准备工作。
她个性慢热，每每打球进入状态时也是一样。
那天刚上来状态不佳，刚一上来就被他几个大力的正手扣杀打得再次无力招架。又一个球没过网，她蹙眉懊恼，站在原地嘴里嘟囔了好久，先是吐槽几句自己，接着就说他的球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她的表情配上那个可爱的夹子，直接导致他表情管理失败，没憋住笑出了声。
看着他满脸贱兮兮的笑容，她忍不住翻脸，转身走人，却被他笑着拉住，又讨好道： “柠姐，笑一个呗，你笑起来特好看。”
他去场边捡球，孟霖伸头在他耳边偷偷说： “刚我没看错吧，张玥柠明明是生气，可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在跟你撒娇的意思呢？”
他白了他一眼，却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低头偷笑了好一会。
**
在男队近20天的训练眼看就要接近尾声。
教练组的安排总是没错的。一场陪练任务结束，两人在练习的节奏上不仅越来越顺手，而且也能明显感觉到各自的技术稳中有升。
他开始有点嘚瑟，在最后一天打完比赛时，他跑到她跟前张扬地问： “柠姐，你觉得我现在打得怎么样，是不是进步很多了？”
“确实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她嘴角浅浅的一勾，认真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略带笑意的神情，斗胆又坏坏地说： “那你看，我能不能去和师父申请，今后有幸能和你配个混双？”
她浅淡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睨了他一眼，接着便低下头，并未言语。
他原以为不会得到她的回应，可她下一秒便说： “我的混双成绩一向不好，你和我配不觉得吃亏吗？”
他眨了眨眼睛，眉头挑起： “哪有，师父都说了，咱俩的球风，那可是绝配。”
今年的世乒赛他暂且还够不上，而她作为主力，身兼三项，混双搭档是程启锋在省队的队友，尹昇。
她想了想，嘴角隐约漾起一个无声的笑： “那这样吧，我今年好好和昇哥练练混双，你也努力加油，希望两年后我们有机会一起。”
语气熟稔，丝毫没有半丝生分。大概就没想过她会答应得这般爽快。他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她满含笑意的眼睛晶亮亮得像星光一般洒进他的心里，他心跳一窒，唇角微动，千言万语阻塞在心口却兴奋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能诚恳地点了点头作为最肯定的回应。
今年的世乒赛将至，为了更好地系统化备战，国家队安排全队去了厦门集训基地，那里天气温暖，温度舒适，能让队员们更好地投入到备战。
陪练时光已经圆满结束，但自从张玥柠离开男队以后，程启锋的心里就一直那么空空的，没着没落，他还是那么想和她说说话。
于是空闲的时候，他将话痨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总忍不住给她发碎碎念的短信，比如： 【厦门这个阳光好得真让人想睡觉】【这里食堂的饭菜不如北京的好吃】【今天陪齐元康打了一局比赛没手感，球老出界】【昨晚孟霖睡在我们房间了，被他的鼾声吵了一晚上没睡好】等等。
所有在外人看来毫无营养的话，他都想分享给她听，甚至从来不曾担心她是否会回复。
她也的确从没让他的话落地。虽然一向回复得很慢，可不论多晚，他总能收到她的回音。
你来我往，一问一答，不曾有半分疏漏。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像是回到了某个车马邮件都很慢的时光，回到了某个时间富裕得不像话的年岁。
直到有天他逗她，说要和她比赛看谁信息回的快，慢的那个人得请客吃饭。
当然输的人每次都是她。
他就时常找借口要和她一起吃饭，中午或晚上都行，大部分时候她都爽快应承，不过他没怎么让她付过钱。
唯有一次，耿直的她实在过意不去再让他请客，说今天这顿怎么着都得她请，否则今后就不跟他一块儿吃饭了。
一听这话，结账的时候他连忙躲到了一旁，将付钱的机会让给了她，并跟她嘀咕着下不为例。
一起吃饭几次之后，他发现她喜欢吃芹菜炒肉，她每次总喜欢打这道菜，却好像又很讨厌芹菜，每次吃完都会在盘子里剩下一堆芹菜。
细心观察了几番，只要每次和她一起吃饭，只要食堂当天有这道菜，他也跟着她一起打，端到座位上以后便直接把自己盘子里的肉都夹给她。
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队友们在一旁都看呆了，齐刷刷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而她的反应就是毫无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抬，就那么欣然接受了。
以致于后来晚上回到房间，程启锋被兄弟们关起门来“质问”，并集体对他使用了挠痒痒的招数进行“严刑逼供”，这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他究竟给张玥柠施了什么妖法，居然能将一座冰山都融化得彻底。
他被挠得满脸通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番闹腾后，稍稍消停了些，不过他还是半个字也不肯漏。
齐元康索性挑出重点直接问： “你这啥子反应噻，你该不会真喜欢上张玥柠了吧？”
孟霖憋住笑，装作语重心长： “疯子，你要真喜欢她，那你可就真的疯了，就张玥柠那奇怪的个性，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是啊，你俩可都是傲娇得要死的人，要真在一起，岂不硬碰硬？”吴赫满是笑意的眼里却略过一丝深意： “都说两个人在一起得性格互补才行，疯子，我劝你可得三思而后行啊。”
程启锋勾了勾唇角，无奈地摇摇头： “我真的呆掉了，你们一天天的，瞎闹吧就，我啥时候说过我喜欢人家啦？你们这脑补的能力，我服了！”
“真不喜欢？”
下一秒，程启锋就说出了自己至此人生里最无底气的一句话： “真没有...就是...就是队友之间的互帮互助而已...”
齐元康看了看他，似乎不买账，但也没继续追问，脸上浮出狡黠又得意的神情： “不过，我们看她对你可是真不一般，你给她盘子里夹菜她都完全不拒绝，这明显就是没拿你当外人啊。”
程启锋的嘴角不禁往上一撇，还是装得一脸无辜： “刚吃饭我们一筷子都没动，相互调剂下不是很正常嘛，我们不也经常换着一块儿吃吗？”
孟霖在一旁重重点头，不假思索道： “成，等改天我也来试试给她夹菜，看她啥反应。”
吴赫爽朗的笑声即刻响起： “老孟，那我觉得你可能会被她的眼神直接给杀死，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和你同桌吃饭了！”
在兄弟们的八卦声中，程启锋脸上的笑意始终就没消散过。
他被他们的激动的言语渲染，眼眶变得热乎乎的，浑身攒着一股不知名的力气，大片大片看不清形状的晶莹碎片在他心里纷纷扬扬地洒落。
少年心中暗涌着的情愫瞬间被唤醒，悄无声息地在他的脑海里飞速穿行。
只是，在眼下繁重的训练生活里，在充满各种可能和未知的未来面前，现在的他只能暂时选择将这样一份初见萌芽的情感深埋在心底。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还是照例给她发着短信。几个来回后，她认真地给他回复道： “最近备战辛苦，别总熬夜，你好好加油，争取明年我们一起参加奥运会。”
那一晚他抱着手机入睡，睡得异常安稳，也在心底埋下了一个希望。
那天李国亮在一旁静静观战了很久，直到一局结束，他的眼里闪过几分得意，浅笑道： “没想到你俩还挺有默契，一左一右，一攻一守，球风都一样的凶狠，慢慢练，没准儿以后给你们配个混双！”
球风互补，个性相似，这不就是天生一对的双打搭档吗？
张玥柠不以为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程启锋闻言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着，大着胆子朝着她挑了挑眉做了个鬼脸，结果被她的一个眼神给回瞪了回来。
交流了几天下来，建立在对她有了一番了解的基础之上，程启锋不会再被张玥柠标志性的扑克脸吓退，被李国亮那么一说，他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地想要与她产生更多的攀谈，对和她配混双这件事也开始生出了浓厚的向往。
她几乎从来不笑，不管任何时候。他忍不住调侃她： “姐，我没欠你钱吧？”
她紧了紧眉眼看着他： “什么意思？”
“不然你跟我打球的时候怎么从来不笑啊？”
“你球那么烂，我有什么可笑的？”她毫不犹豫递给他一个白眼，转身走开。
这句话恰巧被场边的吴赫听了去，这一听便嘲笑了他好几天。
后来的训练，除了一起训练单打，他们也和吴娜还有孟霖一起训练了双打。同是大大咧咧又爽直幽默的个性，吴娜和孟霖的加入也使得整个训练气氛都变得活跃了不少。
和吴娜站在一起的张玥柠，整个人的情绪一下肉眼可见的放松。虽然她的身高比吴娜高出了好几公分，可在这个熟悉的既是室友又是师姐的人身边，她一扫之前的冷峻和严肃，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乖巧和依赖，那是一种在完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呈现出来的松弛状态。
她和吴娜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是那时候程启锋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了笑容。
双打开始前，吴娜便与程启锋和孟霖开始了激烈的讨价还价，并且跟教练们一直嘟囔着男队必须要让球才算公平，一开始让三个、四个，后来就变本加厉要求让八个，孟霖斜着眼揶揄她： “行行行，让让让，别七个八个了，干脆让一局算了！怎么样，爽气吧？”
吴娜一听，开心了，眼睛直放光： “你说的啊，你敢让，我就敢赢！”
可还是那句话，女生的速度和力度在男生面前终究不堪一击。尽管让了球，但还是程启锋和孟霖赢的次数多。而孟霖每赢吴娜一个球，吴娜都会把球故意扔得很远让孟霖去捡，两人还总时不时地在训练间隙拌两句嘴。两个东北人豪爽的个性也不由地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受到气氛的感染，张玥柠竟也跟着绽出一丝笑意，她脸上的笑完全含蓄在口缝之间，不过一丝浅浅的莞尔，却被程启锋瞬时捕捉，那弯弯的眉眼带着几分肆意洒脱，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无瑕，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就像柔和的阳光荡漾在他的心间。
大家都在为比赛的氛围而欢笑，而他却因为第一次看见她难得一见的笑容，几乎一秒沦陷。他的目光从那一刻起仿佛再也不能离开她，他模糊的笑容里带着宠溺的味道，平和地将她圈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要怎么形容呢？大概就像是下着大雪的十二月里那杯浓烈炙热的咖啡，袅袅弥漫着的咖啡香将周遭的空气紧紧包围，温热的液体轻柔地从口中划入喉咙，让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温柔倔强的眼里原来有光，那笑容更是带着“回眸一笑胜星华”的魔力，不断撕扯着他同样热情如火的内心，让他只看一眼便终生难忘。
程启锋原本以为进入国家队后的训练生活，本应该是如同他预期的那样枯燥乏味，每日的两点一线就像白开水一样掀不起任何波澜，但现在却因为遇上了张玥柠，他的世界变得再也不一样。
她起初慢热，甚至冷若冰山，一直把自己包裹得很紧，不让任何人靠近。直到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发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给自己高高筑起的心墙，所谓的“生人勿近、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她外表的保护色而已。
这不是她原本的个性，呈现在大部分人眼前的她，也不是真正的她。
日常训练时她还是一如既往会生气，只是一开始她只跟自己较劲儿，心里不畅快了都只是闷在心里坐在一旁沉默，他就一直笑嘻嘻地逗着她说话。起初她不理，而后三言两语简单带过，再到后来她才逐渐开始对他敞开心扉，在他面前流露出了自己的小情绪。
他们一起讨论打法和技战术，一场比赛下来她会主动和他分享她觉得发挥得好的以及还有欠缺的地方，或者在自己的某个球没有得到很好地处理之后，她会小小地跟他抱怨一番，他自然会百分百接住她的负面情绪，跟她一起探讨和研究。
他们有想法一致、一拍即合的时候，但也有出现分歧、各执一词的时候，她会因为一个细节或者刚刚失去的那一分和他争的面红耳赤，每每这时她就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伶牙俐齿的气场让他的气势直接输掉了半截。
可生性骄傲的他此刻却甘愿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他停止说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安静又宠溺地看着她。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看一个人生气，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看着沉默的他一脸戏谑的神情，她忿忿不平，微微撅起嘴转身走人，这个时候他又迎上去拦在她身前，满脸讨好道： “柠姐，我觉得你说得特别有道理。”
后来他看她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了几乎每天所有的训练细节，他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有写训练日记的习惯。
他看过她的笔记，无比缜密的逻辑和清晰的思维，完全可以拿出来作为日后培养新人的范本。
他惊叹于她的记忆、分析和语言表达能力。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却因为对自己的严格和苛刻，似乎早已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
偶尔地也会有记者到队里来采访，实时拍摄队内的训练情况。专项记者刘威杰和赵丹与大家的关系都很好，张玥柠和他们自然也很相熟，面对他们的采访时也从不会怯场。
每当这时，程启锋还是会忍不住放下球拍，站在一旁欣赏地看着这个平日里表面冷漠、惜字如金的女子再次变成另外一个逻辑清晰、巧舌如簧的人。
他开始发觉，这就是个冰火两重天的女孩子。
只是她对他的言语依然停留在那枚白色的小球上，除此之外她的话还是不多，可他却再没了当初的害羞和胆怯，在她面前也开始慢慢地放飞了自我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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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启锋平时最不爱做的一件事之一就是粘拍子，大概也是和自己天生个性浮躁以及大儿童的多动症原因有关。
总之他就是特不乐意坐在那屏息凝神半个多小时，就为和手里的那一两块胶皮和胶水拧劲儿。
他的叛逆事迹在国家队不仅是个传奇，也同样是个负面人物的最佳典型，张玥柠有着和他相似的地方，却也有不同之处，就好比她那堪称范本的训练笔记，就算再给他几年的时间磨练，估计他也写不出那样精致缜密的文字。
可后来他却意外发现，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模范标兵，居然也和他一样，同样不爱粘拍子。
某天训练前她和吴娜的对话恰巧被他听了去，他走过去问道： “柠姐，你拍子咋啦？”
向来稳重的她面上忽然露出几分尴尬： “我的胶皮太久没换了，已经没啥弹性了，一会儿万一被梁指发现估计得骂我了。”
“你多久没换了？”
“大概怎么着也得有一星期了吧。”
他默了好一瞬，忽然笑道： “都一星期了你都没粘新的呀？”
他们训练强度大，一般三五天就要重新粘一次拍子。他知道自己懒，一般不拖到最后一刻是不可能动手重粘的。不过他的最高记录也就五天，今儿没想到这还有个比自己更懒的。
她躲开他的目光，神色里是强装出来的淡定： “还不是拖延吗？我每天晚上都想着一定要换，结果最后都没动手。今天再不换，就梁指那眼神，估摸着是瞒不过去了。”
他想到自己的球包里刚好有一块昨天刚刚粘好的备用板，想也没想便主动提议： “柠姐，你也是两面反胶吧？我昨晚刚好粘了一块备用，你如果不嫌弃，今天就先拿去用，不管怎样应该都会比你这块旧的好很多。”
她眼睫微动，眸底沉静如墨，思忖了两秒后大方伸出了手接过： “谢了，我今晚就粘，顺便也帮你重新粘一块。”
“嗨，没事，我自己来，要么就让吴赫给我粘，上回他赢走我不少，他答应过我的！”
她疑惑道： “赢走你不少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嘴快说错了话，他哪里好意思让她知道他们男生平时私底下为了放松身心，没事的时候会偶尔来一局怡情的小赌。上次吴赫运气好，一人一晚上赢走了程启锋、孟霖他们不少钱，随后只能答应帮他们一人粘一次拍子。
“呃，没有，没有，我说错了...就是上次队内循环我输给他了嘛，他可是答应了我要给我粘一次拍子的，我今晚就找他兑现！”
她轻轻抬起一侧唇角，气息里带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没有再说话。
谁知第二天，她还是把一个粘得无比平整的崭新的球拍递到了他跟前。
他带着一丝欣喜，惊讶道： “柠姐，你...你怎么还是帮我粘了呀？”
“说出口的话当然得做到，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信用。”
她神色如常，装作无意识地耸了耸肩膀。他这才知道，她对自己的严苛不仅仅体现在和小球一分一分的较量和对抗中，在生活里她也一样是个注重承诺和百般守信的人。
从那以后，他开始主动承担起了帮她粘拍的任务。尽管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疑问明显写在了她脸上，但这样贴心省力的好事，她自然是没理由拒绝，一个点头就将给自己粘拍的“特权”应允给了他。
向来懒得粘拍的程启锋忽然开始勤奋了起来，每次一粘还都是两块。这种反常的行为当然少不了大家伙的追问和调侃。
日子久了他不再害羞和无措，反倒是大家一直把自己和张玥柠扯在一起的这件事成为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像是命运注定般，让他在这种潜意识里不断被牵引，不断被主导，最后慢慢成为了他心底最深的情愫。
她的短发一向利落随性，从来不怎么打理。后来她的刘海长了，那天早上她给自己夹了一只粉色夹子，与平日里孤傲清冷的形象大相径庭。他看到她第一眼便打趣道： “柠姐，今天好像有点可爱。”
当然，意料之中的是，她依然高冷，根本不会接他的话茬，只是淡淡睨他一眼，便开始自顾自地做起了准备工作。
她个性慢热，每每打球进入状态时也是一样。
那天刚上来状态不佳，刚一上来就被他几个大力的正手扣杀打得再次无力招架。又一个球没过网，她蹙眉懊恼，站在原地嘴里嘟囔了好久，先是吐槽几句自己，接着就说他的球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她的表情配上那个可爱的夹子，直接导致他表情管理失败，没憋住笑出了声。
看着他满脸贱兮兮的笑容，她忍不住翻脸，转身走人，却被他笑着拉住，又讨好道： “柠姐，笑一个呗，你笑起来特好看。”
他去场边捡球，孟霖伸头在他耳边偷偷说： “刚我没看错吧，张玥柠明明是生气，可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在跟你撒娇的意思呢？”
他白了他一眼，却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低头偷笑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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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队近20天的训练眼看就要接近尾声。
教练组的安排总是没错的。一场陪练任务结束，两人在练习的节奏上不仅越来越顺手，而且也能明显感觉到各自的技术稳中有升。
他开始有点嘚瑟，在最后一天打完比赛时，他跑到她跟前张扬地问： “柠姐，你觉得我现在打得怎么样，是不是进步很多了？”
“确实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她嘴角浅浅的一勾，认真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略带笑意的神情，斗胆又坏坏地说： “那你看，我能不能去和师父申请，今后有幸能和你配个混双？”
她浅淡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睨了他一眼，接着便低下头，并未言语。
他原以为不会得到她的回应，可她下一秒便说： “我的混双成绩一向不好，你和我配不觉得吃亏吗？”
他眨了眨眼睛，眉头挑起： “哪有，师父都说了，咱俩的球风，那可是绝配。”
今年的世乒赛他暂且还够不上，而她作为主力，身兼三项，混双搭档是程启锋在省队的队友，尹昇。
她想了想，嘴角隐约漾起一个无声的笑： “那这样吧，我今年好好和昇哥练练混双，你也努力加油，希望两年后我们有机会一起。”
语气熟稔，丝毫没有半丝生分。大概就没想过她会答应得这般爽快。他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她满含笑意的眼睛晶亮亮得像星光一般洒进他的心里，他心跳一窒，唇角微动，千言万语阻塞在心口却兴奋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能诚恳地点了点头作为最肯定的回应。
今年的世乒赛将至，为了更好地系统化备战，国家队安排全队去了厦门集训基地，那里天气温暖，温度舒适，能让队员们更好地投入到备战。
陪练时光已经圆满结束，但自从张玥柠离开男队以后，程启锋的心里就一直那么空空的，没着没落，他还是那么想和她说说话。
于是空闲的时候，他将话痨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总忍不住给她发碎碎念的短信，比如： 【厦门这个阳光好得真让人想睡觉】【这里食堂的饭菜不如北京的好吃】【今天陪齐元康打了一局比赛没手感，球老出界】【昨晚孟霖睡在我们房间了，被他的鼾声吵了一晚上没睡好】等等。
所有在外人看来毫无营养的话，他都想分享给她听，甚至从来不曾担心她是否会回复。
她也的确从没让他的话落地。虽然一向回复得很慢，可不论多晚，他总能收到她的回音。
你来我往，一问一答，不曾有半分疏漏。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像是回到了某个车马邮件都很慢的时光，回到了某个时间富裕得不像话的年岁。
直到有天他逗她，说要和她比赛看谁信息回的快，慢的那个人得请客吃饭。
当然输的人每次都是她。
他就时常找借口要和她一起吃饭，中午或晚上都行，大部分时候她都爽快应承，不过他没怎么让她付过钱。
唯有一次，耿直的她实在过意不去再让他请客，说今天这顿怎么着都得她请，否则今后就不跟他一块儿吃饭了。
一听这话，结账的时候他连忙躲到了一旁，将付钱的机会让给了她，并跟她嘀咕着下不为例。
一起吃饭几次之后，他发现她喜欢吃芹菜炒肉，她每次总喜欢打这道菜，却好像又很讨厌芹菜，每次吃完都会在盘子里剩下一堆芹菜。
细心观察了几番，只要每次和她一起吃饭，只要食堂当天有这道菜，他也跟着她一起打，端到座位上以后便直接把自己盘子里的肉都夹给她。
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队友们在一旁都看呆了，齐刷刷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而她的反应就是毫无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抬，就那么欣然接受了。
以致于后来晚上回到房间，程启锋被兄弟们关起门来“质问”，并集体对他使用了挠痒痒的招数进行“严刑逼供”，这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他究竟给张玥柠施了什么妖法，居然能将一座冰山都融化得彻底。
他被挠得满脸通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番闹腾后，稍稍消停了些，不过他还是半个字也不肯漏。
齐元康索性挑出重点直接问： “你这啥子反应噻，你该不会真喜欢上张玥柠了吧？”
孟霖憋住笑，装作语重心长： “疯子，你要真喜欢她，那你可就真的疯了，就张玥柠那奇怪的个性，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是啊，你俩可都是傲娇得要死的人，要真在一起，岂不硬碰硬？”吴赫满是笑意的眼里却略过一丝深意： “都说两个人在一起得性格互补才行，疯子，我劝你可得三思而后行啊。”
程启锋勾了勾唇角，无奈地摇摇头： “我真的呆掉了，你们一天天的，瞎闹吧就，我啥时候说过我喜欢人家啦？你们这脑补的能力，我服了！”
“真不喜欢？”
下一秒，程启锋就说出了自己至此人生里最无底气的一句话： “真没有...就是...就是队友之间的互帮互助而已...”
齐元康看了看他，似乎不买账，但也没继续追问，脸上浮出狡黠又得意的神情： “不过，我们看她对你可是真不一般，你给她盘子里夹菜她都完全不拒绝，这明显就是没拿你当外人啊。”
程启锋的嘴角不禁往上一撇，还是装得一脸无辜： “刚吃饭我们一筷子都没动，相互调剂下不是很正常嘛，我们不也经常换着一块儿吃吗？”
孟霖在一旁重重点头，不假思索道： “成，等改天我也来试试给她夹菜，看她啥反应。”
吴赫爽朗的笑声即刻响起： “老孟，那我觉得你可能会被她的眼神直接给杀死，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和你同桌吃饭了！”
在兄弟们的八卦声中，程启锋脸上的笑意始终就没消散过。
他被他们的激动的言语渲染，眼眶变得热乎乎的，浑身攒着一股不知名的力气，大片大片看不清形状的晶莹碎片在他心里纷纷扬扬地洒落。
少年心中暗涌着的情愫瞬间被唤醒，悄无声息地在他的脑海里飞速穿行。
只是，在眼下繁重的训练生活里，在充满各种可能和未知的未来面前，现在的他只能暂时选择将这样一份初见萌芽的情感深埋在心底。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还是照例给她发着短信。几个来回后，她认真地给他回复道： “最近备战辛苦，别总熬夜，你好好加油，争取明年我们一起参加奥运会。”
那一晚他抱着手机入睡，睡得异常安稳，也在心底埋下了一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