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玥柠回到伯克利之后还是一切如旧。一旦回归正轨，休假期间的所有事仿佛全部像没发生过一般。新学期开始以来，她的学习和生活还是保持了和原来一样的节奏，每天两点一线，枯燥却清净。
没错，感情这件事着实难以理清，对她而言更是如此，眼下的情形一团糟，她只能用麻痹自己大脑的方式再次选择逃避。
她和韩骏之间也好像什么都没改变，看上去和昔日一样稳定和谐，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吃饭看书。罗薇的事在不经意间被两人同时选择性淡忘，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倒是方凯，之前一直担心因为自己办事不力会给他们俩的感情带来什么影响。趁着韩骏不在，他曾试探和劝慰过张玥柠，但张玥柠完全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展开的兴趣，她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
她确实已经不那么在意，相反这让她更加坚信了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罗薇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一个平衡点，既挽救了自己因一时冲动而差点贸然跨出的那错误的一步，也在心理上弥补了她对韩骏的愧疚。
但她明白，这么多年当程启锋第一次在她面前袒露心声，她就已经开始摇摆不定，那是她心里等了多年的答案。尽管他没有直白地说出那三个字，可出自他口的那些话的分量，也足以撼动她的心弦。后来与梁松的那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不过是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
回来之后，她多次想要找机会和韩骏把话挑明，可每每面对韩骏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宠爱和关心，她总是心软，每一次都是话到嘴边却又被自己咽回去。
那些真心却又无比残忍的话，她终是没勇气对他如实相告。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她是心疼韩骏的，她做不到那么利落地走开，如果不是当初自己急于开始新生活，错把依赖和安全感当成了爱情，如果不是自己如今这般优柔寡断，让她心中对他充满了内疚，他就不会被拉着同她一起陷入这段情感漩涡之中。
这段感情对他来说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但他和他的爱都是无辜的，更何况他对她始终都是不计回报地付出。这也是她迟迟无法找出合适理由来终结二人关系的原因。
张玥柠觉得，自己仿佛又陷入了一个习惯的怪圈，它让她深困于原地，不敢后退，也不敢往前。她不爱他，却已经习惯了他。
时间久了，没有头绪，索性就懒得去想了。每次，张玥柠在心里没有答案时，都会用繁重的任务填充这些细碎的空乏，从前是打球和训练，如今是学习。
为了填满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也为了给自己补充更多的知识，除了平时的常规课，张玥柠还额外报了选修课，是与打造规划品牌体育赛事相关的营销课程，邀请的几位讲师都是美国知名体育大学的大咖级别人物，也算机会难得。
似乎，在广袤无垠的知识海洋里，所有情感和生活中的琐事都会显得尤其微不足道。
因为选修课的上课时间是在周末，所以报名的人并不多，整个冠军班也只有她、苏晓、韩骏和朱景焱报了名。
张玥柠觉得这是件好事，如果暂时没有合适的时机把话说清楚，那么一起上课也不失为一个逃避现实的契机，最起码在被课业满满占据的时间里，两人之间多数的谈话和联络都会与学习相关，不会过多涉及私人话题。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每日循环往复的生活里，日子平静流淌，无波无澜。一晃，数月已过，转眼又到了年尾。
选修课在期末考的前两周已经停课。今日周末，大伙儿难得都睡到了自然醒，还悠哉悠哉地在一起准备了一顿午餐。
中午时分，韩骏在灶台前煎着火腿，朱景焱正准备给肉酱面出锅，其他人都已经悠闲地围坐在了餐桌上。苏晓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大家：“你们今年都回家吗？”
“我是不回去了，五月份回去那一趟，简直太遭罪，”方凯连连摆手，抢先说：“那不是放假，简直是...折磨！”
林宇转头看他，颇有探究意味地问：“怎么了，凯哥，放假多好一事儿，既不用像以前一样每天艰苦训练，又可以短暂逃离学习的苦海...”
“你们哪里懂我的苦衷啊，我在家那几天，耳根子就没清净过，每天早上一睁眼，我爸妈都在念叨同一件事，”方凯面露苦涩一笑：“他们吃饭时说，睡觉时说，甚至连打个麻将摸张牌也要和他们的麻友说上几句，这谁受得了？”
众人几乎同时抬头，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事？”
方凯还没开口，韩骏在旁将他刚刚煎好的火腿装盘端了上来，慢悠悠地吐了几个字：“找女朋友。”
大伙儿恍然，苏晓转了转眼睛，神情很是疑惑：“为什么？曾经的世界冠军，居然也要被发愁找不着女朋友？”
韩骏紧挨在张玥柠身边自然地坐下，还把一杯刚刚冲好的美式浓缩递到她手边，接着调笑道：“就方凯这样的，一把年纪了还整天贪玩，没个正经，圈子里认识的都知道他这副德行。试问，谁有这个胆量敢做他女朋友？”
大家一起闹开来，张玥柠也没忍住笑，苏晓连忙附和：“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咱整个冠军班就不说了，就我们现在在座的所有人，真就方凯单身狗啊！”
“晓晓，要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会不会选方凯做男朋友？”朱景焱也落座，坏笑着问。
“我？”苏晓还在眨眼作思考状，方凯马上凑到她跟前讨好：“晓晓，怎么说咱也这么多年兄弟了，在贪玩这一点上咱俩也算合拍，这时候你能给点面子不？”
盯着方凯真诚的眼神约五秒之后，苏晓认真地点点头：“嗯...我现在非常确定，我当初的选择没错，和我们家鹏鹏比，你真的差远了！”
一片笑声中，方凯懊丧地锤着脑袋，哭笑不得。韩骏没笑，只无奈地摇着头：“凯，我早说过，你别自取其辱。”
方凯朝他们翻了翻白眼，闷哼一声：“喂，单身狗怎么了，咱未来的生活还有无限可能，不像阿骏和玥柠姐，你俩的半只脚都已经快踏进坟墓了吧？”
方凯的一句话引来大伙儿好奇，林宇随即饶有兴趣地问：“对了骏哥，你和玥柠姐今年是不是都要回北京，春节的时候回家，应该算是两家人见面的最好时机了...”
张玥柠脸上原本轻快的笑容瞬时僵在了嘴角，咀嚼食物的动作顿住，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
“哦哟，说来就来了，算起来你俩都在一起两年多了，”苏晓眉飞色舞地感叹：“快说，是不是好事将近？如此一来，我们的份子钱也该备起来了！”
“先说好，你俩结婚，我就是伴郎，份子钱免了，和我的出场费相抵。”方凯低头吃饭，没抬头说着。
“方凯你不要脸。”苏晓冲着方凯直瞪眼，方凯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了回去。
“柠柠，今年想回北京吗？”韩骏这才偏头看向许久没说话的张玥柠，温和笑着：“如果你打算回去，我们就一起。”
张玥柠深呼吸，再深呼吸，心情终于平复了一点，她下意识避开韩骏的目光，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微微笑着道：“其实...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去，毕竟这春假时间不长，一来一回还是挺麻烦的。”
说完，张玥柠垂着头，神情变得更加不自然。如今面对这个敏感而尴尬的话题，她只觉周身都有种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得她喘不上气。
不知是体谅她，还是怕气氛冷却，韩骏随即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话，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对，其实我也这么想，我们还不如等明年年中再回去，时间还充裕些。”
朱景焱说：“也是，反正你们俩感情这么好，回家见父母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那你们啥时候才能办婚礼啊？”苏晓将下巴抵在张玥柠肩上，有些担忧道：“听说准备婚礼的程序是相当繁琐的，现在课业这么重也没时间呀，是不是要等咱们毕业你们才有时间做打算？”
“可以先领证嘛，是不是？”方凯冲着两人不断眨巴着眼睛，而韩骏也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了张玥柠。
话题还在持续，大家也好像都在等她的回应，场面有些撑不住了，她倒吸一口凉气，顿感疲于面对，也无力承受。
半晌，她似笑非笑地只回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等明年再说吧，现阶段我们都要以学习为重。如果今后真有什么好消息，也一定不会忘了通知大家。”
“那你们尽快啊，争取在我结婚之前，”苏晓拽着张玥柠的胳膊左摇右晃，十分郑重道：“我要给你做伴娘！”
“苏晓你也不要脸，跟我学。”方凯一听马上跟着起哄，和苏晓又是一阵闹腾。
张玥柠脸上挂着笑，还转头拍了拍苏晓的脑袋。大家应该都没察觉她的异样，更不会心细到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她和韩骏之间的气氛一度降至冰点，他没有说话，只是和她一样安静地看着方凯和苏晓叽叽歪歪的打闹。
直到她后知后觉地向他望去，他前一秒还有1/2的咖啡已经瞬间见底。在和他短暂的目光交汇之时，她看见他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虽然他很快收敛，却还是被她轻易捕捉。
好在他对她永远包容，大家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后来餐桌上的话题终于被绕开，林宇说在学院论坛上看到最近旧金山市区的联合广场每天下午都会有跳蚤市场，晚上还会有巡街演出和喷泉表演，特别热闹。这一话题的开启，顿时又引起了方凯和苏晓的兴趣。
“要不，我们今晚一块儿去那边逛逛？”瞪着眼睛听完林宇的描述，苏晓突然提议：“虽然期末考近在眼前，但我们最近这段日子实在太累了，都好久没放松过了...”
林宇也点点头应和：“我也挺想去，我这两天还看到网上有人拍的照片和视频，看起来确实很好玩。”
苏晓又扯着张玥柠的手臂：“怎么样柠姐，一起去吧，自从跟着你报了选修班，我这书啃得真是头晕脑胀，我觉得咱们适当也要劳逸结合一下嘛！”
“好呀，我没意见，那就一起去。”
张玥柠答应得爽快，扬了扬眉心点着头，说完还下意识地看向了韩骏，韩骏自然非常乐意地应承：“去年我们只是路过旧金山，没来得及去市区，今天倒是可以去逛逛。”
说罢，朱景焱也在手机上浏览着相关消息：“我看很多人说，那里好像得早去早回，晚上超过九点会很不安全。”
“得嘞，那就准备准备，出发吧！”方凯直接丢下碗筷，开心地撒腿就往房间跑，说准备好好捯饬下自己，结果却被韩骏和朱景焱给重新拉回了厨房。
“回来把碗洗了。”
**
联合广场是美国西部商业最集中的区域之一，加上广场周围名店云集，自然也成了湾区乃至整个加州吸引游客的热门地点。临近年末，这里更是热闹非凡，四处都洋溢着浪漫又愉悦的气氛。
下了车的苏晓和方凯就一直处于兴奋之中，四处溜达，乐不思蜀，张玥柠实在跟不上苏晓的脚步，后来只得放弃，选择佛系地跟在他们身后。而在汹涌如潮的人海中，韩骏一直紧紧牵着张玥柠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哪怕偶尔松手让她和苏晓一起逛，他和朱景焱也始终伴随她们左右，避免两个女孩子被人潮冲散走丢。
跳蚤市场果然有趣，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应有尽有，就连张玥柠也感觉被带进了一个童话世界，深深感受到自己心底竟还存有一份未泯的童心，还跟着苏晓买了好几样少女心爆棚的小玩意。
几圈跳蚤市场兜下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大家明显都有些体力不支，齐坐在喷泉旁的大理石环形台面上，接过林宇给大家买来的饮料，边喝边懒散地聊着天。
此时，天色渐暗，沉到天际线后的太阳在天边留下鎏金色的光影，空气中四散着不知名的清新香气，远处某个地方传来小提琴和钢琴交融在一起的乐声，音符飘过暗蓝色的天空，带着梦幻般的空灵感轻巧地在这个美妙的世界里洒落。
商业区中央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下午场电影刚散场的情侣，有的是某些俱乐部刚刚结束PK赛的年轻人，有的是刚结束一整天shopping的闺蜜，每个人的脸庞在霓虹灯的照射下都显得迷离而沉醉。他们都在等待着半小时后开始的橘红精灵与女巫的巡街还有音乐喷泉表演。
广场道路两旁的酒吧里外人影幢幢，已经隐约开始传出高脚杯碰撞和情绪高昂的宣泄和欢呼声。目及之处的天幕已被暮云笼罩，血染的夕阳肆意浸染着童话般的世界，灯光摇曳，如梦如幻。
张玥柠在台面上坐了许久，如此景象让她不禁站起身，径直往前方走了几米，抬头看着天空，再环顾着人群穿梭，繁华无比的四周，一种自由而舒畅的愉悦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韩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对她笑了笑，那笑容的弧度显然带着某种深意，让人无法一眼看透。她没有过分深究他的表情，只同样回他一个温和的微笑：“这里真美。”
“柠柠，你知道吗？其实这里对我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韩骏突然缓缓说道。
张玥柠转头看他：“为什么？”
“那一年的跳水世锦赛就在旧金山举行，那年我20岁，我就是在这里拿到了我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世界冠军，”韩骏看着远方的天空，血色的夕阳照在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光：“那天夺冠以后，我一个人来联合广场逛了很久很久...”
“原来你来过这里...”张玥柠了然笑了笑，轻声说道：“第一个世界冠军，总是铭心刻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今天，就当陪你又纪念了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我人生里有很多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他温柔地拉起了她的手：“五岁那年，明明还什么不懂，却知道在我爸的训斥和反对下坚持学跳水，在这之后，第一次国际比赛，第一个世界冠军，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奥运冠军，还有长年累月在身体上和眼睛上留下的伤病。所有好的坏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成了我人生里珍贵的纪念...”
她的目光专注地看向远方，嘴角也扯出一抹清朗的笑意：“我也是，一路走来，经历过辉煌，也经历过低谷，哭过也笑过...从小年少无知不知深浅的梦想，这辈子居然真的能实现。选择急流勇退会让我的记忆永远停留在自己最顶峰的时刻。仔细想想，或许我的人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说完这句自我安慰的话，她的心脏被身体下意识收紧，微微闭上了眼睛，夜晚突然下降的温度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周遭的喧腾在俩人对往事的追忆中逐渐消弭，几秒钟后，她感觉到了他掌心内些许的潮湿。
“柠柠，你是不是说过，你不爱残缺，只爱圆满，所以就连乒坛的大满贯你都拿了两次？”
他语气中带着试探，一句贸然却无比熟悉的话让她默在了原地。她转头定定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木讷和愕然，一下被迫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
这是自己曾经写在日记当中的原话，他怎么会知道？
只不过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深入思考，她翕动着唇刚打算开口，却还是被他先一步打破沉默：“我想给你，更圆满的人生。”
张玥柠的大脑已经处在了迟滞状态，她也并不知道，此时韩骏心里正计划着一件重大的事，与自己有关。
“柠柠，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大多数女孩子都不一样，你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冷的，甚至冷漠到让人无法直视，以致于第一次在飞机上碰坏了你的杯子，我当时都被你的表情给吓着了。”
“但后来，我见到你和娜姐还有孟霖他们都可以聊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子，你骨子里一点都不冷，相反你很热情很善良，别人说话你都会认真地听，不敷衍也从不盲从。你只是没有安全感，你习惯在陌生人面前把自己包裹起来。”
“我还记得我们在香港，在凯叔的店里偶遇，你和我表达你对稻草人的理解，从那一刻开始我对你又多了一分了解，你不仅没有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甚至还很怕受伤。后来我们慢慢熟悉，我还记得你坐在我车上，明明刚流过眼泪，却偏要逞强继续伪装起自己的脆弱。那时候你的故作坚强是真的让我心疼，也更加坚定了我想要照顾你的决心。”
韩骏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时他转过了身，也将她的肩膀侧身转了过来面对着他，他的声音因为被情绪浸染而微微发颤：“柠柠，你就是我人生的序幕。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憧憬过什么，我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和我爸对抗，为了向他证明，即便这些年我没有按他给我规划的人生去走，但我一样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就。”
“可自从你在我的生活里出现，我突然发现我的人生中多了好多期待，我期待见到你，见到你笑，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忍不住想照顾你关心你，就哪怕看见你在我面前落泪都是幸福的。”
“我的人生里有那么多珍贵的、难忘的纪念，但唯有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也是最心爱的。你就像我生命中的太阳，有了你之后，我才有了生活。”
虽然人还在原地站着，可张玥柠的思绪早已飞去了天外。她束手束脚地站在他面前，听他说完这一段漫长的表白，他原本扶在她肩上的双手缓缓落下，继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在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前，他已经单膝跪地。
“我想在这个重要的地方，让你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说罢，韩骏打开盒子，将一枚亮闪闪的戒指托举到了张玥柠面前。
“张玥柠，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不知什么时候，苏晓他们四人也早已在激动地站在了他们身后，像是早有预知，默契地在此刻拍手鼓劲，成为了韩骏坚实的后援团。
那一刹那，戒指闪着五彩斑斓的光。光线过剩，周遭所有的声音都纠缠在一起。
韩骏这一浪漫的行为已经引来了周围大波行人的驻足，他们哄笑，他们欢呼，他们浮夸煽情的肢体语言尽显西方国家的热情与奔放。虽然他们英语的语速很快，可两年多的语言环境让张玥柠已经能熟练地听懂口语。
他们也要她同意，要她嫁给他，要她立即伸手戴上那枚价格不菲的钻戒。
这个本该让全世界所有女人都无比惊喜和幸福的时刻，却让张玥柠整个人一下失了控。
此时，有震天的惊雷响彻在她的大脑，世界就像被揉乱了之后再展开，先是混乱，再是荒芜。余震后废墟般的城市尚未来得及修复，紧接着又来了一团黑压压的乌鸦环绕在周围，将她风卷残云般牢牢困住，她火烧火燎，天旋地转，却又动弹不得。
她脸色阴沉地攥紧自己的手心，多少杂乱无章的想法在几秒内从她的脑海里穿行而过，回忆与现实的碰撞，真情与错爱的挣扎。她在他们之间努力维系了两年多微妙的平衡，却不想今日失衡得这般迅速。
与其说不能给他一个答案，不如说她终究还是在与自己拉扯。这份原本纯粹的情感，已经被混入了其他太多的杂质，遗憾、内疚、不甘、甚至是背叛，它们无不张牙舞爪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无以名状、无法逃脱。
那一句看似简单的“我愿意”，不可能让它们自行瓦解，她也无法违心地说出口。
她不愿意，她不爱他，哪怕她不肯承认，不忍承认，此刻终究还是要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柠柠，请你答应嫁给我，我是认真的。”
韩骏再次向她身前靠近一步，恳切地注视着她，四周世界里所有的光芒都在他眼中放肆闪烁。
不知是怕她被毫无预兆的求婚吓到，所以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还是他想要借助大伙儿推波助澜的力量，干脆抛出一个不容拒绝的祈使句。着急将她拉回现实的同时也是在提醒她，是时候该给出答复了。
那个他期盼已久而她却无法痛快给出的答案。
他的深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迷人，望向他眼睛的时刻，她心里先是酸楚，再是疼痛，她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同时凝滞。
她必须得承认，眼前这个男人好到无懈可击，她也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会让他如此死心塌地深爱自己。甚至她也想过，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他，如果他们俩之间没有程启锋的存在，那么她一定会真心真意好好爱他，他们也一定会得到一个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浪漫幸福的结局。
可人生偏偏没有如果，有些事注定不能违背天意。
一个在心中早已作出的决定，因为她不愿伤害他而始终未能明确说出口。而他现在却反过来将她逼到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她已经没了任何退路。
要么顺势跌落，要么...
从头来过。
没有第三种答案，且她无论选择哪一种，都会伤害他。
因为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世界沉寂了许久，越来越多驻足的行人默契地围成一个圈将他们包裹在圆心中央。张玥柠一直没作出任何反应，其他四人干脆齐齐簇拥上前助攻，满心期待着童话照进现实的那一刻。
苏晓凑近张玥柠耳畔轻声道：“柠姐，你想啥呢，骏哥一直跪着呢，你快答应啊...”
她终于回过神，缓缓伸出了手。只不过，不是让他给自己戴上戒指，而是拉起他的手腕让他站了起来。
看着韩骏眼里的光亮渐渐暗淡了下去，张玥柠收起所有的不忍和心痛，终于鼓足勇气微微一笑看向他，柔声开口：“韩骏，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柠柠...”韩骏本就不高的声线渐渐化作一粒微尘，在空旷的世界里消声，依然举着戒指的手直接滞在了半空，脸上的神情已然接近崩溃的边缘。
大脑停止思考的最后一秒，她作出了最后决定。
“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说完这句话，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义无反顾冲散人群，在精灵、女巫还有音乐喷泉即将出现的十秒倒计时中，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向前方跑去的那一刻，像是终于挣脱了所有的伪装与枷锁，她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没错，感情这件事着实难以理清，对她而言更是如此，眼下的情形一团糟，她只能用麻痹自己大脑的方式再次选择逃避。
她和韩骏之间也好像什么都没改变，看上去和昔日一样稳定和谐，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吃饭看书。罗薇的事在不经意间被两人同时选择性淡忘，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倒是方凯，之前一直担心因为自己办事不力会给他们俩的感情带来什么影响。趁着韩骏不在，他曾试探和劝慰过张玥柠，但张玥柠完全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展开的兴趣，她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
她确实已经不那么在意，相反这让她更加坚信了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罗薇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一个平衡点，既挽救了自己因一时冲动而差点贸然跨出的那错误的一步，也在心理上弥补了她对韩骏的愧疚。
但她明白，这么多年当程启锋第一次在她面前袒露心声，她就已经开始摇摆不定，那是她心里等了多年的答案。尽管他没有直白地说出那三个字，可出自他口的那些话的分量，也足以撼动她的心弦。后来与梁松的那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不过是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
回来之后，她多次想要找机会和韩骏把话挑明，可每每面对韩骏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宠爱和关心，她总是心软，每一次都是话到嘴边却又被自己咽回去。
那些真心却又无比残忍的话，她终是没勇气对他如实相告。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她是心疼韩骏的，她做不到那么利落地走开，如果不是当初自己急于开始新生活，错把依赖和安全感当成了爱情，如果不是自己如今这般优柔寡断，让她心中对他充满了内疚，他就不会被拉着同她一起陷入这段情感漩涡之中。
这段感情对他来说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但他和他的爱都是无辜的，更何况他对她始终都是不计回报地付出。这也是她迟迟无法找出合适理由来终结二人关系的原因。
张玥柠觉得，自己仿佛又陷入了一个习惯的怪圈，它让她深困于原地，不敢后退，也不敢往前。她不爱他，却已经习惯了他。
时间久了，没有头绪，索性就懒得去想了。每次，张玥柠在心里没有答案时，都会用繁重的任务填充这些细碎的空乏，从前是打球和训练，如今是学习。
为了填满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也为了给自己补充更多的知识，除了平时的常规课，张玥柠还额外报了选修课，是与打造规划品牌体育赛事相关的营销课程，邀请的几位讲师都是美国知名体育大学的大咖级别人物，也算机会难得。
似乎，在广袤无垠的知识海洋里，所有情感和生活中的琐事都会显得尤其微不足道。
因为选修课的上课时间是在周末，所以报名的人并不多，整个冠军班也只有她、苏晓、韩骏和朱景焱报了名。
张玥柠觉得这是件好事，如果暂时没有合适的时机把话说清楚，那么一起上课也不失为一个逃避现实的契机，最起码在被课业满满占据的时间里，两人之间多数的谈话和联络都会与学习相关，不会过多涉及私人话题。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每日循环往复的生活里，日子平静流淌，无波无澜。一晃，数月已过，转眼又到了年尾。
选修课在期末考的前两周已经停课。今日周末，大伙儿难得都睡到了自然醒，还悠哉悠哉地在一起准备了一顿午餐。
中午时分，韩骏在灶台前煎着火腿，朱景焱正准备给肉酱面出锅，其他人都已经悠闲地围坐在了餐桌上。苏晓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大家：“你们今年都回家吗？”
“我是不回去了，五月份回去那一趟，简直太遭罪，”方凯连连摆手，抢先说：“那不是放假，简直是...折磨！”
林宇转头看他，颇有探究意味地问：“怎么了，凯哥，放假多好一事儿，既不用像以前一样每天艰苦训练，又可以短暂逃离学习的苦海...”
“你们哪里懂我的苦衷啊，我在家那几天，耳根子就没清净过，每天早上一睁眼，我爸妈都在念叨同一件事，”方凯面露苦涩一笑：“他们吃饭时说，睡觉时说，甚至连打个麻将摸张牌也要和他们的麻友说上几句，这谁受得了？”
众人几乎同时抬头，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事？”
方凯还没开口，韩骏在旁将他刚刚煎好的火腿装盘端了上来，慢悠悠地吐了几个字：“找女朋友。”
大伙儿恍然，苏晓转了转眼睛，神情很是疑惑：“为什么？曾经的世界冠军，居然也要被发愁找不着女朋友？”
韩骏紧挨在张玥柠身边自然地坐下，还把一杯刚刚冲好的美式浓缩递到她手边，接着调笑道：“就方凯这样的，一把年纪了还整天贪玩，没个正经，圈子里认识的都知道他这副德行。试问，谁有这个胆量敢做他女朋友？”
大家一起闹开来，张玥柠也没忍住笑，苏晓连忙附和：“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咱整个冠军班就不说了，就我们现在在座的所有人，真就方凯单身狗啊！”
“晓晓，要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会不会选方凯做男朋友？”朱景焱也落座，坏笑着问。
“我？”苏晓还在眨眼作思考状，方凯马上凑到她跟前讨好：“晓晓，怎么说咱也这么多年兄弟了，在贪玩这一点上咱俩也算合拍，这时候你能给点面子不？”
盯着方凯真诚的眼神约五秒之后，苏晓认真地点点头：“嗯...我现在非常确定，我当初的选择没错，和我们家鹏鹏比，你真的差远了！”
一片笑声中，方凯懊丧地锤着脑袋，哭笑不得。韩骏没笑，只无奈地摇着头：“凯，我早说过，你别自取其辱。”
方凯朝他们翻了翻白眼，闷哼一声：“喂，单身狗怎么了，咱未来的生活还有无限可能，不像阿骏和玥柠姐，你俩的半只脚都已经快踏进坟墓了吧？”
方凯的一句话引来大伙儿好奇，林宇随即饶有兴趣地问：“对了骏哥，你和玥柠姐今年是不是都要回北京，春节的时候回家，应该算是两家人见面的最好时机了...”
张玥柠脸上原本轻快的笑容瞬时僵在了嘴角，咀嚼食物的动作顿住，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
“哦哟，说来就来了，算起来你俩都在一起两年多了，”苏晓眉飞色舞地感叹：“快说，是不是好事将近？如此一来，我们的份子钱也该备起来了！”
“先说好，你俩结婚，我就是伴郎，份子钱免了，和我的出场费相抵。”方凯低头吃饭，没抬头说着。
“方凯你不要脸。”苏晓冲着方凯直瞪眼，方凯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了回去。
“柠柠，今年想回北京吗？”韩骏这才偏头看向许久没说话的张玥柠，温和笑着：“如果你打算回去，我们就一起。”
张玥柠深呼吸，再深呼吸，心情终于平复了一点，她下意识避开韩骏的目光，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微微笑着道：“其实...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去，毕竟这春假时间不长，一来一回还是挺麻烦的。”
说完，张玥柠垂着头，神情变得更加不自然。如今面对这个敏感而尴尬的话题，她只觉周身都有种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得她喘不上气。
不知是体谅她，还是怕气氛冷却，韩骏随即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话，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对，其实我也这么想，我们还不如等明年年中再回去，时间还充裕些。”
朱景焱说：“也是，反正你们俩感情这么好，回家见父母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那你们啥时候才能办婚礼啊？”苏晓将下巴抵在张玥柠肩上，有些担忧道：“听说准备婚礼的程序是相当繁琐的，现在课业这么重也没时间呀，是不是要等咱们毕业你们才有时间做打算？”
“可以先领证嘛，是不是？”方凯冲着两人不断眨巴着眼睛，而韩骏也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了张玥柠。
话题还在持续，大家也好像都在等她的回应，场面有些撑不住了，她倒吸一口凉气，顿感疲于面对，也无力承受。
半晌，她似笑非笑地只回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等明年再说吧，现阶段我们都要以学习为重。如果今后真有什么好消息，也一定不会忘了通知大家。”
“那你们尽快啊，争取在我结婚之前，”苏晓拽着张玥柠的胳膊左摇右晃，十分郑重道：“我要给你做伴娘！”
“苏晓你也不要脸，跟我学。”方凯一听马上跟着起哄，和苏晓又是一阵闹腾。
张玥柠脸上挂着笑，还转头拍了拍苏晓的脑袋。大家应该都没察觉她的异样，更不会心细到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她和韩骏之间的气氛一度降至冰点，他没有说话，只是和她一样安静地看着方凯和苏晓叽叽歪歪的打闹。
直到她后知后觉地向他望去，他前一秒还有1/2的咖啡已经瞬间见底。在和他短暂的目光交汇之时，她看见他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虽然他很快收敛，却还是被她轻易捕捉。
好在他对她永远包容，大家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后来餐桌上的话题终于被绕开，林宇说在学院论坛上看到最近旧金山市区的联合广场每天下午都会有跳蚤市场，晚上还会有巡街演出和喷泉表演，特别热闹。这一话题的开启，顿时又引起了方凯和苏晓的兴趣。
“要不，我们今晚一块儿去那边逛逛？”瞪着眼睛听完林宇的描述，苏晓突然提议：“虽然期末考近在眼前，但我们最近这段日子实在太累了，都好久没放松过了...”
林宇也点点头应和：“我也挺想去，我这两天还看到网上有人拍的照片和视频，看起来确实很好玩。”
苏晓又扯着张玥柠的手臂：“怎么样柠姐，一起去吧，自从跟着你报了选修班，我这书啃得真是头晕脑胀，我觉得咱们适当也要劳逸结合一下嘛！”
“好呀，我没意见，那就一起去。”
张玥柠答应得爽快，扬了扬眉心点着头，说完还下意识地看向了韩骏，韩骏自然非常乐意地应承：“去年我们只是路过旧金山，没来得及去市区，今天倒是可以去逛逛。”
说罢，朱景焱也在手机上浏览着相关消息：“我看很多人说，那里好像得早去早回，晚上超过九点会很不安全。”
“得嘞，那就准备准备，出发吧！”方凯直接丢下碗筷，开心地撒腿就往房间跑，说准备好好捯饬下自己，结果却被韩骏和朱景焱给重新拉回了厨房。
“回来把碗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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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广场是美国西部商业最集中的区域之一，加上广场周围名店云集，自然也成了湾区乃至整个加州吸引游客的热门地点。临近年末，这里更是热闹非凡，四处都洋溢着浪漫又愉悦的气氛。
下了车的苏晓和方凯就一直处于兴奋之中，四处溜达，乐不思蜀，张玥柠实在跟不上苏晓的脚步，后来只得放弃，选择佛系地跟在他们身后。而在汹涌如潮的人海中，韩骏一直紧紧牵着张玥柠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哪怕偶尔松手让她和苏晓一起逛，他和朱景焱也始终伴随她们左右，避免两个女孩子被人潮冲散走丢。
跳蚤市场果然有趣，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应有尽有，就连张玥柠也感觉被带进了一个童话世界，深深感受到自己心底竟还存有一份未泯的童心，还跟着苏晓买了好几样少女心爆棚的小玩意。
几圈跳蚤市场兜下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大家明显都有些体力不支，齐坐在喷泉旁的大理石环形台面上，接过林宇给大家买来的饮料，边喝边懒散地聊着天。
此时，天色渐暗，沉到天际线后的太阳在天边留下鎏金色的光影，空气中四散着不知名的清新香气，远处某个地方传来小提琴和钢琴交融在一起的乐声，音符飘过暗蓝色的天空，带着梦幻般的空灵感轻巧地在这个美妙的世界里洒落。
商业区中央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下午场电影刚散场的情侣，有的是某些俱乐部刚刚结束PK赛的年轻人，有的是刚结束一整天shopping的闺蜜，每个人的脸庞在霓虹灯的照射下都显得迷离而沉醉。他们都在等待着半小时后开始的橘红精灵与女巫的巡街还有音乐喷泉表演。
广场道路两旁的酒吧里外人影幢幢，已经隐约开始传出高脚杯碰撞和情绪高昂的宣泄和欢呼声。目及之处的天幕已被暮云笼罩，血染的夕阳肆意浸染着童话般的世界，灯光摇曳，如梦如幻。
张玥柠在台面上坐了许久，如此景象让她不禁站起身，径直往前方走了几米，抬头看着天空，再环顾着人群穿梭，繁华无比的四周，一种自由而舒畅的愉悦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韩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对她笑了笑，那笑容的弧度显然带着某种深意，让人无法一眼看透。她没有过分深究他的表情，只同样回他一个温和的微笑：“这里真美。”
“柠柠，你知道吗？其实这里对我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韩骏突然缓缓说道。
张玥柠转头看他：“为什么？”
“那一年的跳水世锦赛就在旧金山举行，那年我20岁，我就是在这里拿到了我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世界冠军，”韩骏看着远方的天空，血色的夕阳照在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光：“那天夺冠以后，我一个人来联合广场逛了很久很久...”
“原来你来过这里...”张玥柠了然笑了笑，轻声说道：“第一个世界冠军，总是铭心刻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今天，就当陪你又纪念了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我人生里有很多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他温柔地拉起了她的手：“五岁那年，明明还什么不懂，却知道在我爸的训斥和反对下坚持学跳水，在这之后，第一次国际比赛，第一个世界冠军，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奥运冠军，还有长年累月在身体上和眼睛上留下的伤病。所有好的坏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成了我人生里珍贵的纪念...”
她的目光专注地看向远方，嘴角也扯出一抹清朗的笑意：“我也是，一路走来，经历过辉煌，也经历过低谷，哭过也笑过...从小年少无知不知深浅的梦想，这辈子居然真的能实现。选择急流勇退会让我的记忆永远停留在自己最顶峰的时刻。仔细想想，或许我的人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说完这句自我安慰的话，她的心脏被身体下意识收紧，微微闭上了眼睛，夜晚突然下降的温度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周遭的喧腾在俩人对往事的追忆中逐渐消弭，几秒钟后，她感觉到了他掌心内些许的潮湿。
“柠柠，你是不是说过，你不爱残缺，只爱圆满，所以就连乒坛的大满贯你都拿了两次？”
他语气中带着试探，一句贸然却无比熟悉的话让她默在了原地。她转头定定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木讷和愕然，一下被迫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
这是自己曾经写在日记当中的原话，他怎么会知道？
只不过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深入思考，她翕动着唇刚打算开口，却还是被他先一步打破沉默：“我想给你，更圆满的人生。”
张玥柠的大脑已经处在了迟滞状态，她也并不知道，此时韩骏心里正计划着一件重大的事，与自己有关。
“柠柠，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大多数女孩子都不一样，你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冷的，甚至冷漠到让人无法直视，以致于第一次在飞机上碰坏了你的杯子，我当时都被你的表情给吓着了。”
“但后来，我见到你和娜姐还有孟霖他们都可以聊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子，你骨子里一点都不冷，相反你很热情很善良，别人说话你都会认真地听，不敷衍也从不盲从。你只是没有安全感，你习惯在陌生人面前把自己包裹起来。”
“我还记得我们在香港，在凯叔的店里偶遇，你和我表达你对稻草人的理解，从那一刻开始我对你又多了一分了解，你不仅没有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甚至还很怕受伤。后来我们慢慢熟悉，我还记得你坐在我车上，明明刚流过眼泪，却偏要逞强继续伪装起自己的脆弱。那时候你的故作坚强是真的让我心疼，也更加坚定了我想要照顾你的决心。”
韩骏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时他转过了身，也将她的肩膀侧身转了过来面对着他，他的声音因为被情绪浸染而微微发颤：“柠柠，你就是我人生的序幕。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憧憬过什么，我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和我爸对抗，为了向他证明，即便这些年我没有按他给我规划的人生去走，但我一样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就。”
“可自从你在我的生活里出现，我突然发现我的人生中多了好多期待，我期待见到你，见到你笑，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忍不住想照顾你关心你，就哪怕看见你在我面前落泪都是幸福的。”
“我的人生里有那么多珍贵的、难忘的纪念，但唯有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也是最心爱的。你就像我生命中的太阳，有了你之后，我才有了生活。”
虽然人还在原地站着，可张玥柠的思绪早已飞去了天外。她束手束脚地站在他面前，听他说完这一段漫长的表白，他原本扶在她肩上的双手缓缓落下，继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在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前，他已经单膝跪地。
“我想在这个重要的地方，让你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说罢，韩骏打开盒子，将一枚亮闪闪的戒指托举到了张玥柠面前。
“张玥柠，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不知什么时候，苏晓他们四人也早已在激动地站在了他们身后，像是早有预知，默契地在此刻拍手鼓劲，成为了韩骏坚实的后援团。
那一刹那，戒指闪着五彩斑斓的光。光线过剩，周遭所有的声音都纠缠在一起。
韩骏这一浪漫的行为已经引来了周围大波行人的驻足，他们哄笑，他们欢呼，他们浮夸煽情的肢体语言尽显西方国家的热情与奔放。虽然他们英语的语速很快，可两年多的语言环境让张玥柠已经能熟练地听懂口语。
他们也要她同意，要她嫁给他，要她立即伸手戴上那枚价格不菲的钻戒。
这个本该让全世界所有女人都无比惊喜和幸福的时刻，却让张玥柠整个人一下失了控。
此时，有震天的惊雷响彻在她的大脑，世界就像被揉乱了之后再展开，先是混乱，再是荒芜。余震后废墟般的城市尚未来得及修复，紧接着又来了一团黑压压的乌鸦环绕在周围，将她风卷残云般牢牢困住，她火烧火燎，天旋地转，却又动弹不得。
她脸色阴沉地攥紧自己的手心，多少杂乱无章的想法在几秒内从她的脑海里穿行而过，回忆与现实的碰撞，真情与错爱的挣扎。她在他们之间努力维系了两年多微妙的平衡，却不想今日失衡得这般迅速。
与其说不能给他一个答案，不如说她终究还是在与自己拉扯。这份原本纯粹的情感，已经被混入了其他太多的杂质，遗憾、内疚、不甘、甚至是背叛，它们无不张牙舞爪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无以名状、无法逃脱。
那一句看似简单的“我愿意”，不可能让它们自行瓦解，她也无法违心地说出口。
她不愿意，她不爱他，哪怕她不肯承认，不忍承认，此刻终究还是要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柠柠，请你答应嫁给我，我是认真的。”
韩骏再次向她身前靠近一步，恳切地注视着她，四周世界里所有的光芒都在他眼中放肆闪烁。
不知是怕她被毫无预兆的求婚吓到，所以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还是他想要借助大伙儿推波助澜的力量，干脆抛出一个不容拒绝的祈使句。着急将她拉回现实的同时也是在提醒她，是时候该给出答复了。
那个他期盼已久而她却无法痛快给出的答案。
他的深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迷人，望向他眼睛的时刻，她心里先是酸楚，再是疼痛，她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同时凝滞。
她必须得承认，眼前这个男人好到无懈可击，她也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会让他如此死心塌地深爱自己。甚至她也想过，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他，如果他们俩之间没有程启锋的存在，那么她一定会真心真意好好爱他，他们也一定会得到一个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浪漫幸福的结局。
可人生偏偏没有如果，有些事注定不能违背天意。
一个在心中早已作出的决定，因为她不愿伤害他而始终未能明确说出口。而他现在却反过来将她逼到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她已经没了任何退路。
要么顺势跌落，要么...
从头来过。
没有第三种答案，且她无论选择哪一种，都会伤害他。
因为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世界沉寂了许久，越来越多驻足的行人默契地围成一个圈将他们包裹在圆心中央。张玥柠一直没作出任何反应，其他四人干脆齐齐簇拥上前助攻，满心期待着童话照进现实的那一刻。
苏晓凑近张玥柠耳畔轻声道：“柠姐，你想啥呢，骏哥一直跪着呢，你快答应啊...”
她终于回过神，缓缓伸出了手。只不过，不是让他给自己戴上戒指，而是拉起他的手腕让他站了起来。
看着韩骏眼里的光亮渐渐暗淡了下去，张玥柠收起所有的不忍和心痛，终于鼓足勇气微微一笑看向他，柔声开口：“韩骏，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柠柠...”韩骏本就不高的声线渐渐化作一粒微尘，在空旷的世界里消声，依然举着戒指的手直接滞在了半空，脸上的神情已然接近崩溃的边缘。
大脑停止思考的最后一秒，她作出了最后决定。
“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说完这句话，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义无反顾冲散人群，在精灵、女巫还有音乐喷泉即将出现的十秒倒计时中，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向前方跑去的那一刻，像是终于挣脱了所有的伪装与枷锁，她露出了释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