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队新一轮封闭集训，外加连续几站的年底巡回赛即将开打，程启锋又一次全力投身在训练馆里。
很累，也很想她，能通电话的时间不太多，他就抓紧一切休息时间给她发短讯。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些没太多营养的碎碎念，他们前些年也经历过一段这样的日子。
没变的是，早已不再年轻的他们对于煲短信粥这件事情仍然乐此不疲。
这一阵子，他可以说全靠着与她的联络吊着一口气。
而相比曾经浑身上下都是对抗世界的野心与执拗，张玥柠此刻的生活算是真正进入了一种灵魂极为自在的状态。
北京的秋季本就短暂，雨季结束后天气在渐渐转凉，很快就已经到了要穿大衣和棉服的温度。张玥柠肩膀上的旧伤有些隐隐作痛，时不时发紧发疼。
但纵使这样，她却依然感觉自己很轻盈很自在，内心满足得能漂浮。
这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感受了。
能与程启锋慢慢地重新走在一起，就像是自己心脏中心疼痛了许久的伤口终得抚平和愈合。
也像在海上迷失方向的小船，某一天在茫茫夜色里突然寻得一丝光亮，终于再次找回了前行的希望。
除了复习功课准备明年的考试，她的生活里忽然多出了很多空余时间。
这期间她也回了父母家。
起初回家的本意是跟着爸妈后面学习学习厨艺，可张玥柠也能想到，只要她回家，就必定躲不过他们的“严刑逼问”。
早在刚刚听说了她与韩骏分手的消息，妈妈就已经给她打过不下十几通电话。她每次都在电话中搪塞自己忙，有事等她有空回家再说。
关于这件事她是不想再回顾，也不愿再与人多解释什么。或者是她大脑中天生自带的保护功能，会帮她自动屏蔽掉一些事。
可别人就算了，父母那边拖得再久，终归还是要给一个交代的。
回家后的第一顿饭吃完，坐在饭桌前，张玥柠刚想拿起手机回复程启锋的一条短信，妈妈便把手机一把夺了去，倒扣在了桌子上。
“柠柠，”妈妈的语气很郑重，也极其严肃，“你和韩骏到底为什么分手，也该和我们说说了吧？就为了你的事，这段时间我跟你爸饭吃不下，觉睡不好的，真是愁得慌。”
张玥柠被妈妈这么突如其来的语气和说辞给镇住了。
她皱了皱眉，回得漫不经心，“妈，我不过分个手而已，你们至于么？”
“废话，等你今后自己有了孩子你就能体会到我们的苦心了...”妈妈挽了挽衣袖，俨然作出审问状，“你说说，到底因为什么？”
“之前你还说要带他回来给我们见见，怎么后来说分就分了呢？”
爸爸在一旁也开口：“是啊，柠柠，我们是担心你，一方面也是怕你受伤害。你跟爸说，是不是韩骏对你哪儿不好了？”
“哎哎哎，你怎么又提这茬，都跟你说了不可能了！”妈妈马上纠正，对着爸爸一脸不满，“韩骏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人品能差哪儿去？”
“前两天你就跟我争，现在还争，他家庭条件是不错，但正因为这样，才更有可能被很多外面的女孩子往身上贴你知不知道？就咱们柠柠这样的，她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爸爸的脸也皱成一团，又说道：“我倒是觉得，韩骏这样的男孩子不是绝对可靠。就算他现在没这种问题，以后结婚了也很难说...”
“你行了，越说越离谱了还！”妈妈对爸爸一顿瞪眼，厉声喝止，“当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对韩骏不也很满意吗，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
“他们分手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反正是义无反顾站在女儿这一边的。倒是你，对外人相信得很，不是韩骏的原因，那难不成是我们柠柠的问题吗？”
“我哪句话说是柠柠的问题了，我这不正问呢吗？再说了柠柠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呢，你就一个劲儿地给下定论...”
“你不也是吗？”
......
张玥柠瞬间心累，无奈地扶住额。
明明是对她的问话，结果爸妈俩人自顾自地先吵起来了。他们一人一句，如机关枪一样在空气中扫射，她就算想开口解释，也根本没有加入对话的机会。
最后还是妈妈挥了挥手，“好了，你别插话，听柠柠自己说！”
眼前的两个人瞬间安静，几乎同时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被爸妈问询的眼神盯得愈加不安，张玥柠本就空白的脑子里更是没有任何思路。她当然不敢说实话，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没那么大勇气去向爸妈承认有程启锋的存在。
对老一辈的人来说，这事会有些唐突，他们不一定能理解她的做法，她甚至也不确定此刻的自己能不能给予他们一个圆满又有说服力的解释。
爸妈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掉她的前一段感情。
于是张玥柠决定，暂且不提程启锋的事，她只负责还韩骏一个清白。
“爸，妈，你们别瞎猜了，他没问题，我也没问题，我们俩就是单纯地觉得在一起不合适。分开是我提的，我们最后也是和平分手。”
“这事特别简单，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所以你们就别再琢磨了行不行？”
爸爸缓缓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半信半疑，“柠柠，你说的是真的，是和平分手，没骗我们吧？”
张玥柠点点头，嘟囔道：“当然了，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你是喜欢把很多事放心里不说出来，这比说假话还让我们难受，”妈妈深深叹气，一脸拿她没辙的表情，“你之前可是一直跟我们说你们相处得很好的，现在是为什么不合适了，到底存在什么样的隔阂或矛盾，需要用两年多时间来发现？”
“我...”面对这一尖锐问题，张玥柠彻底败下阵来。
知道爸妈会有很多疑问，但哪里知道他们会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我就是慢慢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找不到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干脆豁出去。
她就这么漏了一半的实话出来。
“啥，不喜欢？”一时间爸妈又怔怔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怎么会不喜欢？”妈妈很是诧异，“柠柠，你这干嘛呢，以前你就算再任性也从来没这么胡闹过。”
“而且，感情这东西都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他对你好不就行了吗？”
“你可千万别学现在很多年轻人，追求什么所谓的感觉。没错，两个人有感觉那是好事，但这并不能保障你一辈子。”
“你爸刚说的也不对，真要结婚你就得听妈的，对方的人品和经济基础绝对要放在第一位考虑！”
对此观点不是百分百认同的爸爸本想开口再分辨些什么，可又觉得气势上争不过妈妈，再看张玥柠闷闷不乐的神情，他也不愿再添油加醋，暂时保持了安静。
末了，见张玥柠始终低头不语，妈妈的语气更加焦虑：“柠柠啊，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确实不大懂，可你说说你，都三十多了，到现在成家的事都不能落停，妈妈怎么能不犯愁？”
“像韩骏这样好的男孩子，错过了也太可惜了...”
这时，一旁静坐了很久的爸爸终于坐不住了，淡淡然反驳了一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柠柠这么优秀，你还怕她找不着更好的吗？”
“你怎么不想想，她都多大了，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替她操心...”
“我怎么没操心了，我觉得女儿能一直开开心心的最重要，你倒好，就一直给她施加压力！”
“我希望她以后能过得舒服点，这难道不是为她好吗？”
“......”
果然，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争辩。
被说烦了的张玥柠开始头痛，爸妈各执己见，她也都听出了逻辑。
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且她眼下能说的也就只有刚刚这么多。
没招，只好用自己惯常的沉默来应付。
本不打算再为此事开口，直到听见妈妈说了句：“不行，我要托人帮忙留意留意了，有合适的男孩子得赶紧给柠柠介绍一个...”
她终是没忍住，一个急眼，高声打断，“妈，我求您了，您可千万别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算怎么回事啊？”
“你这性格大大咧咧的，妈妈担心你看人不准，再找的话万一不合适你怎么办呢？婚姻可是大事，各方面都必须慎重考量...”
“我知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张玥柠无力地微微闭眼，“我这还没毕业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准备明年的毕业考试，其他的事都暂且缓一缓。您先别急，也别操心了，好不好？”
妈妈无奈而失望地直摇头，张玥柠又上前搂着她哄了半天。
她在心里不禁想，怎么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管啊。
可真烦恼。
**
日子过得，说快也快。
一晃，便是两个半月之后。
此时的张玥柠身在新加坡，作为曾经北京队队友梁嘉玮婚礼的伴娘，她陪伴着挚友从头到尾忙完全程，也见证和体验了一场真正嫁给爱情的幸福仪式。
按梁嘉玮自己一切从简的意愿，整个婚礼过程没有特别的惊喜和波澜，没有传统婚礼中抢亲嬉闹的环节，只是邀请了两家父母亲戚、新加坡队的教练和关系紧密的队友在他们小两口最喜欢的酒店温馨地吃了顿饭，请了一位司仪主持大局，伴郎伴娘各自也只有一人。
除此之外，没有乐队也没有现场表演，到场的媒体也只邀请了他们多年的相熟进场。
很安静的一场婚礼，整体格调却又不失浪漫与甜蜜。
耀眼的聚光灯下，梁嘉玮满脸幸福地伸出手，和自己最信任、最深爱的另一半交换了戒指，自此托付了自己的终生。
始终陪伴在侧的张玥柠也止不住满眼的笑意，她一边为自己的小青梅真心祝福着，一边也已经开始憧憬起自己未来的婚礼。
婚礼直至下午进行到了尾声，宾客陆续离席，张玥柠帮着梁嘉玮梳理着仪式结尾最后的一点琐碎。
正和司仪说着话，梁嘉玮忽然从身后拉起张玥柠的胳膊，火急火燎，“老张，快，陪我回酒店房间去吧，我要卸妆，这一天我都要被勒得喘不上气了！”
把前厅的事都交给了老公去处理，两人小跑走出会场。
在电梯里，梁嘉玮就已经开始在头上和身上各种拆卸。
“你这一天的装束换了五六套，别说你累了，我看着都累。”张玥柠无奈地笑，然后贴心地帮她接住拆下来的装饰物。
“你幸灾乐祸啥？我现在算是体会完了，下一次还不就轮到你了？”梁嘉玮说着，还用身子碰了下张玥柠，挑眉打趣。
“那不见得，说不定我结婚用不着这么繁琐呢？”
“我已经很简单了，就这你还嫌繁琐？”梁嘉玮不解，“难道你结婚不打算穿礼服婚纱？”
张玥柠想了想，点点头，“要是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更简化一点。”
回到酒店房间，两人坐下来开始各自卸妆、换衣服。
梁嘉玮一边摘耳环，一边继续问：“那你穿什么，和程启锋一起，两人都拿球衣当礼服来穿？”
“呀，好有创意的想法，我怎么没想到？”张玥柠高呼一声，看梁嘉玮的眼睛都亮了。
“天哪，你省省吧啊，”梁嘉玮不禁瞠目，“球衣都穿大半辈子了，还没穿够呐？”
“也对...不穿球衣也行，那就选择别的更舒服的衣服，谁也没规定结婚必须穿婚纱呀。”
“老张，你要这么想的话的呢，我可就要跟你说说了，”梁嘉玮转头神秘地看她，“你知道我们女人这辈子最心动的两件东西是什么吗？”
“啥？”
“婚纱and婚纱照！”
“哈哈哈哈哈，你这观点，”张玥柠大笑，但转念一想，“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所以穿婚纱也算是我们女人人生的梦想之一嘛，再累也不亏，”梁嘉玮从眼皮上撕下假睫毛，“而且，结婚当天穿上婚纱也更能体会到做公主的感觉。”
“真的，老张我跟你说，体会一次你就知道了。”
“是是是，知道你幸福，用不着这么给我撒狗粮吧？”张玥柠笑着揶揄。
“嗐，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乒坛女王独孤天下那么多年，如今也该享受一下做别人公主的感觉了，”梁嘉玮收拾得差不多了，顺了顺自己打结的头发，又过来帮张玥柠拆掉头上的发夹，“不过，我当初还真就以为你和韩骏会走到最后呢。”
这个张玥柠本想避免的名字，就这么被梁嘉玮毫无征兆地提起。
“是，我也以为过，”张玥柠弯起了嘴角，掺杂着难以描述的情愫，“那个时候我努力说服自己，在感情里，时机和合适比感情本身更重要。但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程启锋对我的影响会那么深刻。”
“那你对韩骏是什么感觉，你真就一点都没爱过他吗？”
“嗯，我不爱他，至多是一种安全感。”
“作为你的姐们，也作为一个崇尚爱情的人，我肯定无条件理解和支持你的做法。要让我选择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打死我也做不到。”梁嘉玮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做不到，那你一定不会和他有开始，不像我...”
看镜中的张玥柠垂头面露苦涩，梁嘉玮抱了抱她的肩膀，“不管怎样，你及时止了损，对他对你，还有对疯子来说都是好事。你要真违背自己的心和他结婚了，那才是彻底伤害了三个人的感情。”
张玥柠敛眸，轻声道：“我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善良，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去伤害一个人。现在想起他，还是会觉得亏欠，虽然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觉得吧，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不一定非要在一起白头偕老、结婚生子才算唯一的圆满，”梁嘉玮用手在张玥柠的头顶上拍了拍，“你们以后还可以是朋友，以朋友的身份存在于对方的生活里，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永恒...”
“如果你真的感觉到亏欠的话。”
梁嘉玮将拆完的发夹扔在了桌上，而后面对着她，坐到了窗台边。
张玥柠双腿蜷在沙发上，胳膊撑住膝盖，认可地轻点脑袋，“其实和韩骏分开以后，我无数次问过自己，人是不是非要有一个归宿？”
“分人，”梁嘉玮认真说，“但我觉得你是。”
张玥柠眸光一凝，“为什么？我是不够坚强还是不够独立？”
“都不是，”梁嘉玮摇了摇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可以不需要归宿的女人。当然，也许我还差点，但是你不一样，你什么都有了，单凭这一个脑子一双手，还有这么多年的成就，你自己已经可以解决人生大部分的事情，你足以成为自己的归宿。”
“可是呢？”
“可是老张啊，我们还是会有想哭想笑、想要一个拥抱的时候，甚至在某个瞬间，因为心底掩藏不住的爱，我们想要与某个人永远在一起。”
“我们虽有一身铠甲，可这只供我们在人间厮杀，而铠甲下的血肉之躯，却仍需要某个人来保护、来怜惜，我们仍然需要与他相爱。”
梁嘉玮说的每一个字，张玥柠都懂。
在遇到程启锋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生命里也会出现这样一个人，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那样深爱他。
他打破了自己人生中所有的平衡与宁静，甚至引来灾难，掀起狂风骤雨。
对她来说，他是既危险又迷人的存在。
张玥柠的眼里顿时星光闪闪，“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和程启锋来来回回拉扯了快十年，我一直怪他不够勇敢，甚至很多时候我觉得他根本没那么爱我...可后来我想想，原来自私和胆小的不止他，我自己也一样。”
“如果他当初没去娜姐那里找你呢？”梁嘉玮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不是就真打算错过他了？”
张玥柠的眼神飘忽着迟疑了一会儿，“我也不确定，但我知道如果他在那时没出现，我和他一定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老张，你就是太没安全感了，”梁嘉玮笑着耸耸肩，“像你这样的女人，才更需要一个归宿，可以在今后充满各种未知的人生里，给予你周全的保护和疼爱。”
张玥柠的头微微低着，内心却泛起无限温暖，“十年这么长，世事变迁，还好最终我们没有错过。”
“所以啊，话说回来，你能和程启锋在一起，我也就没啥可担心的了，我相信今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把你当公主来宠。”
张玥柠朝她挤了挤眼睛，“你就浮夸吧，这不还八字没一撇呢嘛？”
“怎么，啥叫没一撇？”梁嘉玮从窗台上下来，俯身到她跟前定定看着她，“大姐，你该不会是到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在一起吧，你还想咋折腾啊？”
“不是，我没有犹豫，我的意思是前段时间国家队封闭训练，现在他又在打巡回赛，关于今后，我们还没来得及聊太多。另外我和他的事，我也暂时没告诉我爸妈，想再等等。”
“那就好那就好，你吓死我了！”梁嘉玮直起了身子，捂脸感叹。
张玥柠一时没明白，“你吓什么呀？”
“哦，没事，没事...”梁嘉玮摸了下鼻尖，即刻把话题岔开，脸上露出诡滑的笑意，“不管有没有聊到这些，你俩也差不离啦，不是都睡到一起去了么？”
“别闹啊，还没有好吧。”张玥柠努努嘴，浅笑了一下，脸颊有些绯红。
“嘿，怎么没有，上回跟你联系，你自己说他就住在你家里，现在跟我说还没睡？你骗谁呢你，现在对我都这么不诚实了？”
梁嘉玮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张玥柠有些尴尬地笑笑，“真没骗你，那两天不巧碰上了我生理期。”
“噗...哈哈哈，你要笑死我吗张玥柠...”梁嘉玮装出惊恐状，毫不掩饰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哎哟喂，你说这程启锋怎么这么倒霉啊，心爱的女人就在自个儿面前，只能看，不能吃？”
张玥柠的脸更红了，赶紧去捂她的嘴，“你小声点儿行不行，这酒店隔音不好...”
“不行不行了，你让我再笑会儿...”梁嘉玮挥挥手，抚着肚子又笑弯了腰。
对她没辙，张玥柠干脆放弃了制止，陪她一起笑作一团。
很累，也很想她，能通电话的时间不太多，他就抓紧一切休息时间给她发短讯。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些没太多营养的碎碎念，他们前些年也经历过一段这样的日子。
没变的是，早已不再年轻的他们对于煲短信粥这件事情仍然乐此不疲。
这一阵子，他可以说全靠着与她的联络吊着一口气。
而相比曾经浑身上下都是对抗世界的野心与执拗，张玥柠此刻的生活算是真正进入了一种灵魂极为自在的状态。
北京的秋季本就短暂，雨季结束后天气在渐渐转凉，很快就已经到了要穿大衣和棉服的温度。张玥柠肩膀上的旧伤有些隐隐作痛，时不时发紧发疼。
但纵使这样，她却依然感觉自己很轻盈很自在，内心满足得能漂浮。
这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感受了。
能与程启锋慢慢地重新走在一起，就像是自己心脏中心疼痛了许久的伤口终得抚平和愈合。
也像在海上迷失方向的小船，某一天在茫茫夜色里突然寻得一丝光亮，终于再次找回了前行的希望。
除了复习功课准备明年的考试，她的生活里忽然多出了很多空余时间。
这期间她也回了父母家。
起初回家的本意是跟着爸妈后面学习学习厨艺，可张玥柠也能想到，只要她回家，就必定躲不过他们的“严刑逼问”。
早在刚刚听说了她与韩骏分手的消息，妈妈就已经给她打过不下十几通电话。她每次都在电话中搪塞自己忙，有事等她有空回家再说。
关于这件事她是不想再回顾，也不愿再与人多解释什么。或者是她大脑中天生自带的保护功能，会帮她自动屏蔽掉一些事。
可别人就算了，父母那边拖得再久，终归还是要给一个交代的。
回家后的第一顿饭吃完，坐在饭桌前，张玥柠刚想拿起手机回复程启锋的一条短信，妈妈便把手机一把夺了去，倒扣在了桌子上。
“柠柠，”妈妈的语气很郑重，也极其严肃，“你和韩骏到底为什么分手，也该和我们说说了吧？就为了你的事，这段时间我跟你爸饭吃不下，觉睡不好的，真是愁得慌。”
张玥柠被妈妈这么突如其来的语气和说辞给镇住了。
她皱了皱眉，回得漫不经心，“妈，我不过分个手而已，你们至于么？”
“废话，等你今后自己有了孩子你就能体会到我们的苦心了...”妈妈挽了挽衣袖，俨然作出审问状，“你说说，到底因为什么？”
“之前你还说要带他回来给我们见见，怎么后来说分就分了呢？”
爸爸在一旁也开口：“是啊，柠柠，我们是担心你，一方面也是怕你受伤害。你跟爸说，是不是韩骏对你哪儿不好了？”
“哎哎哎，你怎么又提这茬，都跟你说了不可能了！”妈妈马上纠正，对着爸爸一脸不满，“韩骏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人品能差哪儿去？”
“前两天你就跟我争，现在还争，他家庭条件是不错，但正因为这样，才更有可能被很多外面的女孩子往身上贴你知不知道？就咱们柠柠这样的，她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爸爸的脸也皱成一团，又说道：“我倒是觉得，韩骏这样的男孩子不是绝对可靠。就算他现在没这种问题，以后结婚了也很难说...”
“你行了，越说越离谱了还！”妈妈对爸爸一顿瞪眼，厉声喝止，“当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对韩骏不也很满意吗，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
“他们分手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反正是义无反顾站在女儿这一边的。倒是你，对外人相信得很，不是韩骏的原因，那难不成是我们柠柠的问题吗？”
“我哪句话说是柠柠的问题了，我这不正问呢吗？再说了柠柠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呢，你就一个劲儿地给下定论...”
“你不也是吗？”
......
张玥柠瞬间心累，无奈地扶住额。
明明是对她的问话，结果爸妈俩人自顾自地先吵起来了。他们一人一句，如机关枪一样在空气中扫射，她就算想开口解释，也根本没有加入对话的机会。
最后还是妈妈挥了挥手，“好了，你别插话，听柠柠自己说！”
眼前的两个人瞬间安静，几乎同时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被爸妈问询的眼神盯得愈加不安，张玥柠本就空白的脑子里更是没有任何思路。她当然不敢说实话，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没那么大勇气去向爸妈承认有程启锋的存在。
对老一辈的人来说，这事会有些唐突，他们不一定能理解她的做法，她甚至也不确定此刻的自己能不能给予他们一个圆满又有说服力的解释。
爸妈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掉她的前一段感情。
于是张玥柠决定，暂且不提程启锋的事，她只负责还韩骏一个清白。
“爸，妈，你们别瞎猜了，他没问题，我也没问题，我们俩就是单纯地觉得在一起不合适。分开是我提的，我们最后也是和平分手。”
“这事特别简单，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所以你们就别再琢磨了行不行？”
爸爸缓缓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半信半疑，“柠柠，你说的是真的，是和平分手，没骗我们吧？”
张玥柠点点头，嘟囔道：“当然了，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你是喜欢把很多事放心里不说出来，这比说假话还让我们难受，”妈妈深深叹气，一脸拿她没辙的表情，“你之前可是一直跟我们说你们相处得很好的，现在是为什么不合适了，到底存在什么样的隔阂或矛盾，需要用两年多时间来发现？”
“我...”面对这一尖锐问题，张玥柠彻底败下阵来。
知道爸妈会有很多疑问，但哪里知道他们会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我就是慢慢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找不到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干脆豁出去。
她就这么漏了一半的实话出来。
“啥，不喜欢？”一时间爸妈又怔怔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怎么会不喜欢？”妈妈很是诧异，“柠柠，你这干嘛呢，以前你就算再任性也从来没这么胡闹过。”
“而且，感情这东西都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他对你好不就行了吗？”
“你可千万别学现在很多年轻人，追求什么所谓的感觉。没错，两个人有感觉那是好事，但这并不能保障你一辈子。”
“你爸刚说的也不对，真要结婚你就得听妈的，对方的人品和经济基础绝对要放在第一位考虑！”
对此观点不是百分百认同的爸爸本想开口再分辨些什么，可又觉得气势上争不过妈妈，再看张玥柠闷闷不乐的神情，他也不愿再添油加醋，暂时保持了安静。
末了，见张玥柠始终低头不语，妈妈的语气更加焦虑：“柠柠啊，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确实不大懂，可你说说你，都三十多了，到现在成家的事都不能落停，妈妈怎么能不犯愁？”
“像韩骏这样好的男孩子，错过了也太可惜了...”
这时，一旁静坐了很久的爸爸终于坐不住了，淡淡然反驳了一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柠柠这么优秀，你还怕她找不着更好的吗？”
“你怎么不想想，她都多大了，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替她操心...”
“我怎么没操心了，我觉得女儿能一直开开心心的最重要，你倒好，就一直给她施加压力！”
“我希望她以后能过得舒服点，这难道不是为她好吗？”
“......”
果然，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争辩。
被说烦了的张玥柠开始头痛，爸妈各执己见，她也都听出了逻辑。
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且她眼下能说的也就只有刚刚这么多。
没招，只好用自己惯常的沉默来应付。
本不打算再为此事开口，直到听见妈妈说了句：“不行，我要托人帮忙留意留意了，有合适的男孩子得赶紧给柠柠介绍一个...”
她终是没忍住，一个急眼，高声打断，“妈，我求您了，您可千万别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算怎么回事啊？”
“你这性格大大咧咧的，妈妈担心你看人不准，再找的话万一不合适你怎么办呢？婚姻可是大事，各方面都必须慎重考量...”
“我知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张玥柠无力地微微闭眼，“我这还没毕业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准备明年的毕业考试，其他的事都暂且缓一缓。您先别急，也别操心了，好不好？”
妈妈无奈而失望地直摇头，张玥柠又上前搂着她哄了半天。
她在心里不禁想，怎么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管啊。
可真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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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说快也快。
一晃，便是两个半月之后。
此时的张玥柠身在新加坡，作为曾经北京队队友梁嘉玮婚礼的伴娘，她陪伴着挚友从头到尾忙完全程，也见证和体验了一场真正嫁给爱情的幸福仪式。
按梁嘉玮自己一切从简的意愿，整个婚礼过程没有特别的惊喜和波澜，没有传统婚礼中抢亲嬉闹的环节，只是邀请了两家父母亲戚、新加坡队的教练和关系紧密的队友在他们小两口最喜欢的酒店温馨地吃了顿饭，请了一位司仪主持大局，伴郎伴娘各自也只有一人。
除此之外，没有乐队也没有现场表演，到场的媒体也只邀请了他们多年的相熟进场。
很安静的一场婚礼，整体格调却又不失浪漫与甜蜜。
耀眼的聚光灯下，梁嘉玮满脸幸福地伸出手，和自己最信任、最深爱的另一半交换了戒指，自此托付了自己的终生。
始终陪伴在侧的张玥柠也止不住满眼的笑意，她一边为自己的小青梅真心祝福着，一边也已经开始憧憬起自己未来的婚礼。
婚礼直至下午进行到了尾声，宾客陆续离席，张玥柠帮着梁嘉玮梳理着仪式结尾最后的一点琐碎。
正和司仪说着话，梁嘉玮忽然从身后拉起张玥柠的胳膊，火急火燎，“老张，快，陪我回酒店房间去吧，我要卸妆，这一天我都要被勒得喘不上气了！”
把前厅的事都交给了老公去处理，两人小跑走出会场。
在电梯里，梁嘉玮就已经开始在头上和身上各种拆卸。
“你这一天的装束换了五六套，别说你累了，我看着都累。”张玥柠无奈地笑，然后贴心地帮她接住拆下来的装饰物。
“你幸灾乐祸啥？我现在算是体会完了，下一次还不就轮到你了？”梁嘉玮说着，还用身子碰了下张玥柠，挑眉打趣。
“那不见得，说不定我结婚用不着这么繁琐呢？”
“我已经很简单了，就这你还嫌繁琐？”梁嘉玮不解，“难道你结婚不打算穿礼服婚纱？”
张玥柠想了想，点点头，“要是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更简化一点。”
回到酒店房间，两人坐下来开始各自卸妆、换衣服。
梁嘉玮一边摘耳环，一边继续问：“那你穿什么，和程启锋一起，两人都拿球衣当礼服来穿？”
“呀，好有创意的想法，我怎么没想到？”张玥柠高呼一声，看梁嘉玮的眼睛都亮了。
“天哪，你省省吧啊，”梁嘉玮不禁瞠目，“球衣都穿大半辈子了，还没穿够呐？”
“也对...不穿球衣也行，那就选择别的更舒服的衣服，谁也没规定结婚必须穿婚纱呀。”
“老张，你要这么想的话的呢，我可就要跟你说说了，”梁嘉玮转头神秘地看她，“你知道我们女人这辈子最心动的两件东西是什么吗？”
“啥？”
“婚纱and婚纱照！”
“哈哈哈哈哈，你这观点，”张玥柠大笑，但转念一想，“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所以穿婚纱也算是我们女人人生的梦想之一嘛，再累也不亏，”梁嘉玮从眼皮上撕下假睫毛，“而且，结婚当天穿上婚纱也更能体会到做公主的感觉。”
“真的，老张我跟你说，体会一次你就知道了。”
“是是是，知道你幸福，用不着这么给我撒狗粮吧？”张玥柠笑着揶揄。
“嗐，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乒坛女王独孤天下那么多年，如今也该享受一下做别人公主的感觉了，”梁嘉玮收拾得差不多了，顺了顺自己打结的头发，又过来帮张玥柠拆掉头上的发夹，“不过，我当初还真就以为你和韩骏会走到最后呢。”
这个张玥柠本想避免的名字，就这么被梁嘉玮毫无征兆地提起。
“是，我也以为过，”张玥柠弯起了嘴角，掺杂着难以描述的情愫，“那个时候我努力说服自己，在感情里，时机和合适比感情本身更重要。但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程启锋对我的影响会那么深刻。”
“那你对韩骏是什么感觉，你真就一点都没爱过他吗？”
“嗯，我不爱他，至多是一种安全感。”
“作为你的姐们，也作为一个崇尚爱情的人，我肯定无条件理解和支持你的做法。要让我选择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打死我也做不到。”梁嘉玮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做不到，那你一定不会和他有开始，不像我...”
看镜中的张玥柠垂头面露苦涩，梁嘉玮抱了抱她的肩膀，“不管怎样，你及时止了损，对他对你，还有对疯子来说都是好事。你要真违背自己的心和他结婚了，那才是彻底伤害了三个人的感情。”
张玥柠敛眸，轻声道：“我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善良，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去伤害一个人。现在想起他，还是会觉得亏欠，虽然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觉得吧，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不一定非要在一起白头偕老、结婚生子才算唯一的圆满，”梁嘉玮用手在张玥柠的头顶上拍了拍，“你们以后还可以是朋友，以朋友的身份存在于对方的生活里，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永恒...”
“如果你真的感觉到亏欠的话。”
梁嘉玮将拆完的发夹扔在了桌上，而后面对着她，坐到了窗台边。
张玥柠双腿蜷在沙发上，胳膊撑住膝盖，认可地轻点脑袋，“其实和韩骏分开以后，我无数次问过自己，人是不是非要有一个归宿？”
“分人，”梁嘉玮认真说，“但我觉得你是。”
张玥柠眸光一凝，“为什么？我是不够坚强还是不够独立？”
“都不是，”梁嘉玮摇了摇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可以不需要归宿的女人。当然，也许我还差点，但是你不一样，你什么都有了，单凭这一个脑子一双手，还有这么多年的成就，你自己已经可以解决人生大部分的事情，你足以成为自己的归宿。”
“可是呢？”
“可是老张啊，我们还是会有想哭想笑、想要一个拥抱的时候，甚至在某个瞬间，因为心底掩藏不住的爱，我们想要与某个人永远在一起。”
“我们虽有一身铠甲，可这只供我们在人间厮杀，而铠甲下的血肉之躯，却仍需要某个人来保护、来怜惜，我们仍然需要与他相爱。”
梁嘉玮说的每一个字，张玥柠都懂。
在遇到程启锋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生命里也会出现这样一个人，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那样深爱他。
他打破了自己人生中所有的平衡与宁静，甚至引来灾难，掀起狂风骤雨。
对她来说，他是既危险又迷人的存在。
张玥柠的眼里顿时星光闪闪，“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和程启锋来来回回拉扯了快十年，我一直怪他不够勇敢，甚至很多时候我觉得他根本没那么爱我...可后来我想想，原来自私和胆小的不止他，我自己也一样。”
“如果他当初没去娜姐那里找你呢？”梁嘉玮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不是就真打算错过他了？”
张玥柠的眼神飘忽着迟疑了一会儿，“我也不确定，但我知道如果他在那时没出现，我和他一定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老张，你就是太没安全感了，”梁嘉玮笑着耸耸肩，“像你这样的女人，才更需要一个归宿，可以在今后充满各种未知的人生里，给予你周全的保护和疼爱。”
张玥柠的头微微低着，内心却泛起无限温暖，“十年这么长，世事变迁，还好最终我们没有错过。”
“所以啊，话说回来，你能和程启锋在一起，我也就没啥可担心的了，我相信今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把你当公主来宠。”
张玥柠朝她挤了挤眼睛，“你就浮夸吧，这不还八字没一撇呢嘛？”
“怎么，啥叫没一撇？”梁嘉玮从窗台上下来，俯身到她跟前定定看着她，“大姐，你该不会是到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在一起吧，你还想咋折腾啊？”
“不是，我没有犹豫，我的意思是前段时间国家队封闭训练，现在他又在打巡回赛，关于今后，我们还没来得及聊太多。另外我和他的事，我也暂时没告诉我爸妈，想再等等。”
“那就好那就好，你吓死我了！”梁嘉玮直起了身子，捂脸感叹。
张玥柠一时没明白，“你吓什么呀？”
“哦，没事，没事...”梁嘉玮摸了下鼻尖，即刻把话题岔开，脸上露出诡滑的笑意，“不管有没有聊到这些，你俩也差不离啦，不是都睡到一起去了么？”
“别闹啊，还没有好吧。”张玥柠努努嘴，浅笑了一下，脸颊有些绯红。
“嘿，怎么没有，上回跟你联系，你自己说他就住在你家里，现在跟我说还没睡？你骗谁呢你，现在对我都这么不诚实了？”
梁嘉玮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张玥柠有些尴尬地笑笑，“真没骗你，那两天不巧碰上了我生理期。”
“噗...哈哈哈，你要笑死我吗张玥柠...”梁嘉玮装出惊恐状，毫不掩饰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哎哟喂，你说这程启锋怎么这么倒霉啊，心爱的女人就在自个儿面前，只能看，不能吃？”
张玥柠的脸更红了，赶紧去捂她的嘴，“你小声点儿行不行，这酒店隔音不好...”
“不行不行了，你让我再笑会儿...”梁嘉玮挥挥手，抚着肚子又笑弯了腰。
对她没辙，张玥柠干脆放弃了制止，陪她一起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