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乐公主,几日不见你怎么成了缩头乌龟,连脸都不敢露?”金光灿烂,林魏的声音高高传来,城门口众人面面相觑,犹疑不定。

    “昌乐公主来了?在哪里?”

    “并未瞧见,我一直守在路口,也未看见有马车行进。”

    ......

    见无人发现茶棚里的谢鸳,林魏冷哼,唇角挑起一丝轻蔑的笑,“昌乐公主,这乡石府的粗茶可合你口味?”

    四周霎时静寂,人人齐头去看茶棚中坐着的人。

    其中一位少女头戴帷帽,身形纤细,虽瞧不清面容,但周身轻灵高贵的气度叫人无法忽视,有人壮着胆子问:“您是昌乐公主吗?”

    起风,又飘小雪,纷纷扬扬如柳絮,众人屏住呼吸,只听那泠泠女声道:“是。”

    瞬间群情鼎沸,无数人蜂拥而上,一边喊着伸冤,一边步步紧逼,将茶棚围了个水泄不通。

    眼看形势危急,秦肇当机立断吩咐手下护住谢鸳,他握住剑柄站在前方,神情冷厉,“昌乐公主途经此地,她知你们蒙冤受屈,回京后必会上报陛下为你们沉冤昭雪,还不速速退下。”

    一番说辞,在众人眉眼松动之际,一位长相粗犷的刀疤男从人群中走出来,“不能听信他,今日放昌乐公主回京就是放虎归山,没有益处她凭何要替我们伸冤?”

    人心开始骚乱,谢鸳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那你要如何?”

    刀疤男阴沉的眼底闪过暗光,“自然是要昌乐公主您亲自替我鸣冤。”

    “你有何冤屈?”谢鸳挥手,“秦肇,让他过来。”

    刀疤男垂眸往前走,“破相之仇,当年我在酒楼跑堂,传菜不过慢了些,那官人便命人毁了我的脸,后来......”他缓慢抬头,疤痕横生的脸杀气森森,他骤然向谢鸳扑去,挥袖扬臂。

    秦肇并不回头,“呛啷 ”一声,手中长剑出鞘,他反手插进刀疤男的身体。

    鲜血浸湿寒光凛凛的剑锋,刀疤男睁着眼死不瞑目地栽倒下去,身下泥地渐渐浸开一滩血色。

    突生的变故叫人惶恐,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无人再敢发声,茶摊大娘与他们隔得最近,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间不小心碰翻灶炉上的茶碗,“啪啦”一下摔出刺耳的声音。

    谢鸳敛眸,漫不经心地抬脚将刀疤男手里的匕首踢掉,“林魏,你借刀杀人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林魏听得直咬牙,他面色有些绷不住,正欲开口却听谢鸳又道:“你知道本宫向来睚眦必报,今日大礼来日必百倍还之。”

    “谢鸳,你未免太过猖狂,来日是留给活人的,今日我便要你给诏儿陪葬。”裴行之毫不掩饰眼中的戾气,话音刚落,五六个死士从人群中一跃而起。

    银光骤闪,数把大刀齐齐向谢鸳砍去,秦肇握紧利剑,挺身而斗,“保护公主。”

    刀剑相搏,火星迸发,双方缠斗不止,小小茶棚被掀的天翻地覆,难分难解之时,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方脸男人悄无声息地摸到谢鸳身旁,趁着无人注意,他迅速拔出匕首刺去。

    电光火石间,沈浮白神情骤变,“小心!”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欺身去挡。

    谢鸳面不改色,在沈浮白扑来的同时伸手拉住他一同后退。

    匕首扑空,国字脸咬牙切齿,茶棚外为他幌子的死士也已经全死在禁卫军的剑锋之下,他明白他错失了击杀谢鸳的良机,可很快他又眯起眼持刀而上。

    “公主,小心!”秦肇惊喊。

    谢鸳直觉不妙,她蹙眉,就见那向她刺来的刀刃忽然转了方向,国字脸眼中闪过一丝癫狂,他要让害他任务失败的人陪他一起下地狱。

    “沈浮白!”谢鸳瞳孔骤缩,她毫不犹豫地抽出藏在袖间的匕首,依照顾青山教她的身手,乘其不备近身割破了刺客喉咙,“噗呲”声如宣纸破裂,鲜血飞溅,尽落在谢鸳雪白的帷帽上。

    她怔怔看着那人抽搐断气。

    秦肇几人连忙奔来,“公主,您没事吧?”

    “没事......”谢鸳的声音极轻极慢。

    沈浮白的眸光落在谢鸳颤抖的指尖,他眼底闪过一丝浓烈的情愫,沉默许久后,他递上一块干净的方帕,"公主,您为什么要救我?"

    她稍愣,接过方帕垂头慢慢擦拭着溅在手背的血迹,“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又为何要救我?”

    不等他答,谢鸳将方帕还给他,冰冷冷的手指堪堪划过他手心,“人情难还,我不欠你。”

    关外天色忽晴忽阴,狂风骤雪,尸横遍野,热血将积雪融成红浆,风涌过来,吹散一地的血腥。

    “公主,林魏他们跑了。”秦肇面色严肃。

    谢鸳平静摆手,“无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昌乐公主。”一道年迈老声颤巍巍传来,谢鸳抬头,茶棚外站着位身穿败絮的老翁,他满脸畏缩和渴望,“那位大人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目光四顾,老老少少望着她,眼神躲闪,身形抖如筛糠。

    谢鸳长睫微颤,心绪复杂如繁,她正要开口,身后的沈浮白却蓦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袍,温热的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腕,谢鸳惊愕,她回身抬头,面纱露出狭缝,两人隔空对视。

    沈浮白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苍白的嘴唇,其实他早就发现谢鸳杀了人后身体便一直在抖,望着那双潋滟明眸,他心下忽然一软。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若应下便是拨树寻根,到时不仅是裴家林家,更可能是与天下权贵为敌,你不怕吗?”

    当初引她入局的是他,现在劝她回头的也是他。

    漫天风雪吹乱了衣袍,谢鸳单薄的背脊始终挺直,她的脸又被遮住,声音清晰地从帷帽下传来,“我怕,但我更怕问心有愧。”

    谢鸳从他身边走过,向茶棚大娘借热水擦脸,又悄悄在倒扣的茶碗里放了一锭黄金。

    擦干净脸后,谢鸳踩过尸山血海,在百姓们面前揭开帷帽,“本宫一诺千金,必为你们雪耻鸣冤,但公道不能迟,本宫要在关外将这些徇私枉法的赃官诛尽。”

    困于苍穹的金日从阴云里射出万道光芒,少女背光而立,清眸素颜,宛若神女,她的脚边跪了一地的人。

    .

    一路进城,秦肇欲言又止,临了到了客栈,谢鸳喊住他,“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本宫做的事父皇若问责本宫自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于你。”

    “公主,臣不是这个意思。”秦肇犹豫道:“臣只是担心文武百臣的口诛笔伐您——”

    “那又如何。”谢鸳冷笑一声,“不过都是些林家的走狗罢了。”

    夜凉如水,噩梦生杀戮。

    刀光血影,湿黏热血四处喷溅,她满手鲜血淋漓,躺在血泊里的人睁着空洞的眼睛向她爬来......

    “啊!”

    尖叫声惊醒了织春,她慌乱跑去床边,只见谢鸳鬓发浸湿,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般,织春心疼不止,若不是因为沈浮白,公主怎么会去杀人......

    她眼眶湿润,轻柔擦去谢鸳额头的汗,“公主,白日你就不该出手,关外这些事回京让陛下去处置不好吗?”

    谢鸳摇头,脸色惨白如纸,“人事无常,秽恶晚除一日,百姓多一日拘于泥潭,至于杀那刺客......”她顿了顿,眼眸微垂,幽幽道:“是我私心,毕竟这泞泥尘世总不能让我一人去走。”

    次日一早,秦肇带人闯入府衙,奉昌乐公主之令命县尉敞开衙门,为冤民洗冤,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初始,所有贪官齐心一致,以女子无法干涉朝政为由闭门抵制,秦肇当即杀死县令以儆效尤,贪官瞬间人心惶惶,都害怕成为下一个掉脑袋的人,他们急迫修书向裴家求助,哪知那阜城是座铜墙铁壁,裴行之等人逃跑后,命人封锁城门,不准进出。

    走投无路下贪官被迫求饶,念着将功折罪,他们一面为百姓写诉状,一面含泪为自身多年恶行写陈罪书。

    那些埋葬在深渊下的冤情,终窥得一现光明。

    雪过天青,浓云散尽,沈浮白与谢鸳并肩立在窗前,他问:“你手中究竟有何依仗可以置裴家于死地?”

    谢鸳仰头,递上一纸信笺。

    “这是裴诏亲自写的罪状,上面悉数记载了裴家数年来的恶行。”

    裴诏临死前她让织春以性命为诱,骗他写下了这封罄竹难书的陈罪书。

    沈浮白略带惊讶地低头,就着她的手看信。

    侵占良田、掠夺百姓、抢劫客商、买卖官位、收取贿赂......末端还盖有裴家私章和裴诏手印。

    “这些够也不够。”他缓慢摇头道:“人死灯灭,裴家极有可能会称这口供是你屈打成招,若想万无一失,你还缺一份铁证。”

    谢鸳仰头看他,眸底闪过难以捉摸的微光,“你在提醒我?之前你说人贪财贪权也贪生,也是在提醒我要杀一儆百,贪官才会自己认罪。”

    沈浮白静默,片刻后他避开她湿亮的眼睛,“我今日前来是来告别的。”

    “你当真不跟我去京城?”谢鸳问。

    沈浮白垂眸离开,与她擦肩而过时道:“裴家将来会亲自把证据送到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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