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恍若未闻,手指颤抖不已,直到微弱的鼻息拂过指腹,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灯火恢弘,皇帝缓缓起身,冰冷的目光如刀般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众臣不敢直视,伏跪于地。

    章华台上的气氛冷凝到窒息,皇帝微微侧头,指向死去的女刺客,冷冷开口,“秦肇,将这人给朕拖下去剁碎喂狗。”

    “是。”秦肇垂头,随后吩咐下属将人抬出去,地上留了好长一道血痕。

    皇帝又抬眸看向跪在人群中的大理寺少卿,神情晦暗如冰,“左晁,朕给你五日,若是查不出幕后主使......”

    声音极淡,却让左晁心头一震,他手脚冰冷,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臣,自当提头来见。”

    “陛下,太医们到了。”来福旺从太医署赶来,累得满头大汗,身后站着一群气喘吁吁的太医,见到眼前惨况,面上皆是震惊。

    谢鸳面如白纸,唇亦如白纸,整个人鲜血淋漓,宛如血人,皇帝不敢再看,闭过眼去,“众卿千万要护住九公主的性命......”

    夜凉如水,皇宫灯火通明,来福盛姗姗来迟,惊心胆颤地朝皇帝见礼,“陛下,太医说贵妃娘娘就是吹风贪了些凉,多睡几日便好。”

    宴席开席前,张贵妃忽然称她头疼,也向皇帝告病回宫,可盏灯节是她一手操办,偏偏前脚回宫后脚便有刺客行刺,这其中的关系,叫人不敢深想。

    皇帝的眼眸漆黑幽深,半晌后他静静地招手道:“你去将这些官员送出宫吧,今夜发生的事先不要告诉皇后,她身子弱,朕怕她承受不住。”

    “是,陛下。”来福盛恭敬离去,垂下的头掩去了眼底浓厚的情绪。

    早在看到册封圣旨的那天,他料到皇宫不平,山雨欲来,可这场刺杀来的猝不及防,他就是想破了天都不知道会是谁筹谋了这场刺杀。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宫灯的微光映照着脚下的路,沈浮白沉默地落在人后,走过假山时,一只手忽然从阴影里伸出来,飞快将他攥了过去。

    黑暗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就是沈浮白?”

    闻声,沈浮白微怔,很快认出眼前的宫女是谢鸳之前留在榭水亭上的她的贴身丫鬟,他缓缓点头,雨棠却忽然抬手,将灯笼悬在沈浮白的脸庞,烛光倾泻,雨棠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沈浮白清贵疏冷的容貌。

    “这张脸嘛......”雨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勉勉强强,还算看得过去。”

    沈浮白神情淡然,并不说话,见他如此沉得下气,雨棠扬起下巴道:“公主让我给你带了话,她说她一切安好,你勿要为她担忧。”

    “公主如何,我并不关心。”沈浮白清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手指却轻轻蜷缩了下。

    话音刚落,灯影骤然熄灭,假山里陷入了一片黑暗,雨棠轻轻冲他摇头,“嘘,有人。”

    月色斑驳,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沈浮白垂下眼,冷不丁开口道:“我有一句话想让你带给谢鸳。”

    “什么?”雨棠好奇地竖起耳朵。

    “以身体发肤做算计,实是下下策。”他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雨棠睁大眼,透过月光勉强看清沉在沈浮白眼的情绪,她冷哼道:“刀子嘴豆腐心,公主说的果真没错,你要关心公主就关心公主,干嘛不承认,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

    夜风拂过殿檐,宫灯下的流苏随风摇曳,夜间的凉意悄悄爬上沈浮白的衣衫,他眉眼一如既往的沉静,雨棠瞪他一眼,她以为沈浮白不会再开口,弯腰提灯准备离开,却蓦然又听见他说。

    “公主曾在放灯祀前问过我咒她早死吗,我已在放灯时向神佛祈求,祝她长命百岁,长乐永康。”

    那向来淡漠的嗓音里掺了几分低沉,雨棠惊讶地抬起头,只看见沈浮白孤高挺拔的背影越来越远。

    .

    夜色浓稠,宫殿巍峨,未央宫内外烛火通明,皇帝立在殿门口,望着里面影影绰绰的太医忙活的身影,素来温和的眼眸里流动起担忧和焦虑,周边围着他的太子等人苦心劝诱道。

    “父皇,九妹妹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

    “父皇,九妹妹自幼崇拜您,她若是醒着,也是不愿看您这般难过的。”

    “父皇,您已经守了两个时辰了,去歇歇吧,我们在这儿守着九妹醒来就好。”

    “父皇,大晋的江山需要您,九妹妹也需要您,您一定要保重龙体,不能倒下,去歇歇吧。”

    ......

    好话一句接一句,终于将压在皇帝心头上千斤重的愧疚卸去几分,他负手而立,一面叹气一面忧郁。

    谢鸳自幼娇生惯养,是他和皇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明知让她去做皇太女是错,却依然选择为了江山社稷将谢鸳推进深渊。

    撤她封号,逼她出宫,立皇太女,是在借她逼顾家反,也是让她做太子登基的磨刀石,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可偏偏今夜他被人刺杀,谢鸳几乎是以命换命,救他性命,她醒以后,他又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将她只视作棋子......

    不知不觉间,皇帝粗眉紧缩,在檐下来回踱步,就在这时,急迫的脚步声逼近,他下意识抬眼去看,映进眼帘的是顾皇后那张苍白如雪的脸,皇帝浑身一僵,“皇......皇后,你怎么来了?”

    皇宫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皇帝三令五申谢鸳受伤之事不准告知皇后,但还是有风声传到了皇后宫中。

    “本宫是不能来,还是不该来。”顾皇后面无表情,皇帝自知失言,立刻勉强一笑,“朕......朕不是这个意思,你本就在病中,朕怕你忧心鸳儿,伤及了身体。”

    顾皇后冷笑一声,“本宫的病情自然是由陛下说了算,本宫只想知道鸳儿怎么样了?”

    闻言,皇帝仓惶地避开她的眼神,见状顾皇后立刻甩开沉碧的手,愠怒冲到他面前,“鸳儿到底伤的如何?”

    “皇后,鸳儿她......她......”

    生死难料这四个字皇帝怎么也说不出口,顿时哑口无言,见顾皇后还要逼问,一旁的四皇子谢明景好心出声道:“母后,九妹妹是大幸,太医说那刺客的剑离她的心窝只差一寸,只要熬过今夜就能平安无事。”

    顾皇后掀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身旁的沉碧立即气势汹汹地上前,狠狠甩了谢明景几巴掌,她讽刺道:“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娘娘同陛下说话你也敢插嘴?”

    太子几人的脸色齐齐一变,可顾皇后刚刚那个眼神让谢明景如坠冰窟,他捂着肿起来的脸,垂下头去不敢再言,太子正欲开口替他辩解,皇帝却重重叹息了一声,“羽绫,明景没有恶意,他也是疼鸳儿的,今夜的刺杀之事谁也没有——”

    “啪。”极重的一巴掌扇在皇帝脸上,太子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帝亦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顾皇后,脸上露出几丝恼意,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才将这股怒气压了下去,“皇后,朕希望你解释解释。”

    “打你就打你,谢韫,本宫当年教你习武亦没少打你。”顾皇后清丽消瘦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她眯起眼,几乎锐利地盯着皇帝。

    “你不提今夜的事本宫尚能忍你三分,那刺客分明是冲你去的,你扪心自问,你当真躲不过那剑吗,现在来本宫面前心疼儿子,父慈子孝的恶心本宫,你既然有这么多好儿女,刺杀时怎么不见他们替你挡刀?”

    句句戳人心肺,众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飞快地垂下头去,就连皇帝也被顾皇后理直气壮的气势压得讲不说话来。

    一片死寂中,寝殿正门嘎吱被里面的人推开,太监宫女们端着一盆盆血水走出来,浓烈的血腥味被风吹散,漂浮在寒凉的空中。

    眼前血淋淋的一切叫顾皇后几乎要晕眩过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她慌乱地抓住一个蓝裙宫女,焦急问道:“公主怎么样了?”

    宫女面有难色,她咬咬牙,不忍地说出真相,“娘娘,您要早做准备,公主她失血过多,伤口又在要害处,现在全凭汤药吊着一口气,姜太医说要是公主能撑过今夜,便还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命来。”

    “若是撑不过今晚呢......”顾皇后下意识问,声音紧涩得像拉紧的弦,宫女垂下眼去,不敢看她执着而悲恸的眼神。

    太子为首的皇室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们沉默地抿唇,神色各异。

    遭受巨大打击的顾皇后悲痛难忍,瘫倒在沉碧怀中,眼角的泪珠簌簌而下,她凄怆喊着,“谢韫,你为什么不躲过那剑,你到底有没有心,鸳儿是为你伤的,难道我们的孩子天生就是为你挡灾续命的护身符吗!鸳儿今日命悬一线,又与当初那个为你挡剑,胎死腹中的宁乐有何不同!”

    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宁乐二字更是让皇帝瞬间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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