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金侪,有渊源?

    谢鸳一路都在想有什么渊源,除去在西山军营演习时碰见过蛮人外,她也没与谁起了冲突。

    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干脆把它抛之脑后。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早晚要与蛮人拼个你死我活。

    回到府中,婢女支支吾吾地说有人来了。

    谢鸳一进厅堂,便瞧见了中间那斜着身子,支着腿,坐姿十分散漫的陆九承,诧异挑眉,“陆大人真来看狗?”

    陆九承坐得端正了些,避开她的视线,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臣近日手头拮据,殿下人美心善,一定不介意午膳时多双碗筷。”

    谢鸳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昨日蹭车,今日蹭饭,陆大人,朝廷给你这个新科状元的赏银呢?”

    陆九承道:“山郸县有群从石口镇来的难民,那些赏钱都拿去救人性命了。”

    闻言,谢鸳放下手里的茶杯,面上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什么难民?”

    京中竟半点消息也无。

    陆九承解释,“其实也算不得是难民,只是石口镇上有一疯子往井中投毒,好多人被毒死了,镇上人心惶惶,好多人便跑了出来。”

    谢鸳蹙眉,“疯子怎么会投毒?”

    陆九承摇摇头,“据说是他平日喜欢喝糖水,不知从哪弄来一包药,以为是白糖,便洒进了井中。”

    谢鸳总觉得哪里不对。

    门外这时却正好传来一阵脚步声。

    雨棠揖了礼,笑嘻嘻地走进来。

    “公主,奴婢把沈大人带来了。”

    谢鸳又是一愣,抬头看去,那门外所立,是一袭浸了青天颜色的长袍,来人发间只插玉簪,好似画中走出的雅仙。

    看出谢鸳面上的疑惑,沈浮白道:“雨棠姑娘说公主心中有惑。”

    谢鸳笑一声,“我有惑你便来了?要是雨棠在骗你呢。”

    陆九承听到这里,已觉出二人的异样,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

    “殿下,该用午膳了,臣饿的很。”

    说话声音与以往的懒散不同,低低的,尾音有些上扬,无端透着挑衅意味。

    这时,雨棠却在旁插嘴,“沈大人也陪公主一起吧,今日府上的厨子可是做了大人爱吃的麻婆豆腐。”

    沈浮白微微颔首,看谢鸳一眼。

    谢鸳心领神会,狡黠地冲他眨了下眼。

    “与沈大人共膳,求之不得。”

    一来二去,午膳之行成了三人。

    陆九承轻哼一声,站起来,“那快走吧,饿死了。”

    他这副难得吃瘪的模样,让谢鸳暗下偷笑。

    膳厅的膳食已经摆好,桌上一盘盘香气浓郁的菜肴让人垂涎欲滴。

    谢鸳先落了座,沈浮白照旧坐在她左手边。

    陆九承最后进来,顺势紧挨着谢鸳,在她右手边坐下。

    长长一张圆桌,三个人偏要挤在一起。

    谢鸳身后的织春愁地叹了一声。

    这还让她怎么给公主布菜......

    好在桌上有人替了她的位置,沈浮白熟练地替谢鸳夹菜,又细心将葱蒜姜挑到了手边的瓷碟里。

    谢鸳弯起唇角,“多谢。”

    陆九承斜眼看着,等沈浮白把碗里挑了干净,他忽然伸手将瓷碟拿了过来,笑嘻嘻道:“我不挑食。”

    话说着,他又眉毛一挑,“劳烦沈太傅挑这么久。”

    沈浮白看也不看他,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食不言,寝不语。

    谢鸳慢慢吃着饭,嘴里细嚼慢咽,每粒米都嚼碎了才咽下去。

    日光细碎地洒落在窗沿上,屋里一片安静。

    片刻后,谢鸳终是忍不住,放下筷子,伸手按住左右两边一直往她盘子里夹菜的两人。

    “够了够了,你们如果闲得慌就多喝点水。”

    一顿午膳将近吃了半个时辰。

    吃饱喝足,谢鸳想起蛮夷朝贡的事,看向沈浮白,问道:“你认识金侪吗?”

    只一句话,沈浮白便明白了谢鸳的意思。

    他道:“金侪性子阴晴不定,为人睚眦必报,最重要的是他对大晋野心勃勃,虽然眼下蛮夷看着是可汗做主,实际上大权皆由他独掌,公主的外祖父曾说过,金侪将来会是大晋最恐怖的强敌,稍有松懈,恐有灭国之锅。”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公主还记得在西山军营杀的蛮人吗?”

    谢鸳迟疑,“叫什么桑......桑京?”

    沈浮白点头,“桑京就是金侪的人。”

    谢鸳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父皇会在迎接金侪这件事上独独漏了她,怪不得在宫里谢明景会说那样的话。

    她不自觉蹙了眉头,“所以此次金侪很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沈浮白并不否定,“是也不是,或许找公主麻烦只是其一,能让他借着朝贡之名孤身前来,如此大的血本,背后所图又岂能是营营小利,若只为报仇,太过虚幻。”

    一旁听清来龙去脉的陆九承幽幽开口,“要是找殿下麻烦只是障眼法呢。”

    谢鸳心头顿时一跳,目光看向陆九承。

    陆九承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茶杯,声音漫不经心。

    “拿命去赌的东西一定是人生所求,若如沈太傅所说,金侪所求是歼灭大晋,那他此行目的所在一定是与大晋江山有关,他一定知道,此次进京朝贡,背地阴谋若成,大晋一定江山颠覆,即便不成,也一定会乱了大晋江山,到时他蛮夷再趁机打劫,何愁不能圆满人生所求。”

    话到末时,已让人心惊胆战。

    谢鸳垂着眼,脑中思绪万千。

    沈浮白转眸看向陆九承,认同他的话。

    “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杀了桑京,金侪大张旗鼓找公主麻烦反而是最能掩盖内情的方法,届时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金侪背后的人刚好能浑水摸鱼,趁乱成事。”

    谢鸳抬头,忽然说:“他既然拿命进京,为何不将计就计,将他直接杀死,管他什么阴谋陷阱,人死灯灭,他有再多算计也只能胎死腹中。”

    听到这话,沈浮白与陆九承皆是一愣。

    谁都没想到谢鸳会提出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

    咋一听没有哪里错,但细思之下,却是不行。

    沈浮白看着谢鸳,摇了摇头,“此人并不好对付,他敢孤身前来,背后定是有所依仗,只怕他不怕你下手,就怕你不下手。”

    陆九承适时补上一句,“殿下有没有想过,金侪为何能笃定自己能全身而退呢,只怕这大晋皇室早已有了他的人。”

    一句话便让人毛骨悚然,就连站在门旁的织春和雨棠都齐齐打了个寒颤。

    和蛮夷勾结,是丧了天良。

    谢鸳搁在扶手上的手微微发颤。

    有陆九承提醒,许多被忽视的细节扑面而来,前后串联,叫她不得不捏紧了手才不至于露馅。

    乡石府外茶棚大娘的丈夫无故消失。

    郏城府衙护着林魏的衙役拳脚功夫经过特殊训练。

    数年来那些贪官行贿受赂的银钱赃款大头不翼而飞。

    ......

    桩桩件件无不在说有人豢养私兵。

    这人还能是谁?

    谢鸳闭上双眼,眉宇间隐隐透着冷意。

    能让林家倾心所帮的,只能是林家的嫡亲外孙,谢明景!

    陆九承见她神色异样,不禁问道:“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谢鸳咽下喉中涩然的口水,摇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话说至此,织春便将沈浮白和陆九承送出了屋。

    两人走后,谢鸳飞快跑进书房,从书架上取出地图,摊在桌案上。

    她双眼盯着地图,上面好几处都被打圆圈,都是那些受贿银子消失的地方。

    天南地北,毫无关联。

    然后谢鸳提笔,将南阳及蛮夷之地也圈了出来。

    墨落,笔猝然从手中滑落,在地图上溅出一大点墨点。

    谢鸳尤未察觉,怔怔地用手指在地图上圈起来的地方打转。

    每批银子消失的河道竟然都能并入那条流向关外的干流。

    更让她感到可怕的是关外之外,就是蛮夷,而那蛮夷境内正好有一条直通南阳的长河。

    所以,这就是林家人企图用河流做幌子,用以混淆视线,掩埋的真相。

    勾结蛮夷,私下练兵,金侪朝贡,桩桩件件怕都是为了造反做准备,所以金侪才会赌上性命进京,因为他知道,无论谢明景成败是否,造反之事必将分裂大晋江山。

    大晋一乱,蛮夷便有可乘之机。

    察觉出林家歹心,谢鸳后背起了一身冷汗,但她决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谢鸳疾步往外走,厉声大喊:“备马!”

    织春疑惑:“公主?”

    谢鸳并不回头,“本宫要进宫,你们谁都别跟上来。”

    话音刚落,她翻身上马,“驾”一声,四蹄飞扬,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日头毒辣,热风扑面而来。

    行至半路,谢鸳却突然勒马停住,冷静了下来。

    她就这样冒失地闯进宫里,父皇会信她吗?

    谢明景巧舌如簧,黑纸也能辩成白纸,再加上他敬爱兄父的名声,谁真的相信他会造反。

    所以在找到铁证之前,她不能打草惊蛇。

    谢鸳冷静过后,悠悠地骑了马回去。

    织春还担忧地等在门外,见她回来,十分欣喜,“公主,你没事吧?”

    谢鸳摇摇头,把马绳丢给雨棠。

    进了府中,她想找点事情做,于是吩咐雨棠,“去把陆九承的考卷给本宫拿来。”

    窗外微风轻拂,吹走了心底那点燥热。

    谢鸳坐在榻上,望着手里的考卷,神色间颇为意外。

    沈浮白出的题不算难,可陆九承所答却是出人意料。

    论平等与自由。

    他洋洋洒洒写了大堆。

    若平等高于自由,那没有平等也没有自由,又说只生死平等。

    至于另一道自主出题,他却只写了寥寥几笔。

    生死危关之际,一群穷人的命和一个富人的命,你会救谁?

    答的有多好吗,其实不然,只是沈浮白看重的是他那颗敢问的心。

    不自欺欺人,不顺波逐流,敢质问,便是活人。

章节目录

皇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拂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拂上并收藏皇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