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是个面生的蛮人,她面如死灰,如同箭靶一般被人立在殿中。

    很快,旁边的蛮人在女子的头上,手上以及脚下各放了一颗苹果。

    殿中宾客看着这幕面面相觑,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时,金侪的唇边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本王不才,唯有骑射功夫尚能拿得出手,若今日射的不准,还望各位海涵。”

    听见这话,众人眼皮一跳,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射不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席上的谢鸳却是垂下眼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按照金侪的手段,死只怕是最轻松的事,接下来的场面一定会非常血腥。

    只见金侪接过弓箭,然后弯弓搭箭。

    “嗖嗖嗖嗖”

    箭矢如风。

    顷刻间竟是连发四箭。

    众人抬眼看去,面色悚然惊变。

    四箭全中,只不过射中的不是苹果,而是女子的身躯。

    手腕处两箭,脚腕子两箭,女子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可即便满面痛楚,她却死死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鲜血汨汨地顺着伤口滴下来,浸湿了苹果,也浸湿了冰冷的地面......

    眼看金侪抬起弓箭还要再射,一旁的谢润嘉终于忍不住站起阻拦,“三王子,不如第五箭就算了,这苹果太小,确实难以射中。”

    金侪却不紧不慢地转头看他,温柔一笑,“太子殿下,本王何时说过这箭靶的靶心是苹果?”

    谢润嘉愣住。

    席上的蛮人出声解释道: “人靶是我蛮夷风俗,射箭之人需得五箭射中靶心,但靶心并非是苹果,而是四肢头颅,所以每箭都非常考验弓手的臂力,不能叫人死,也不能叫箭落,轻重一分都是技艺不精。”

    听罢,殿中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哪里是射箭,分明是折磨人的手段。

    谢润嘉抬高声音驳斥,“以人为箭靶,这可是活生生的性命,阁下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不叫人死,可侥幸活下却也会沦为残废。”

    蛮人只道:“太子殿下不必可怜她,此女本就是我蛮夷的罪人,她放火烧死自己兄父族人,早该车裂而死,是我们三王子心善,这女子说想在临死之前见一见大晋京都的繁荣,所以才会留她性命至今,若今日她能从箭下活过,便能免去死罪,即便今日死了,让各位看个尽兴也算是死前赎罪。”

    谢润嘉下意识蹙了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旁边的金侪忽然开口道:“不若太子殿下亲口问她,愿不愿意当这人靶?”

    听得这句话,谢鸳眼皮当即跳了一下。

    愿不愿意这四个字只怕本身就是陷阱。

    谢润嘉并未察觉其中深意,只抬头去看那绑在长凳上奄奄一息的女子,问:“若你不愿,孤自当救你。”

    满殿阒然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女子身上。

    身中四箭,鲜血早已染红了半片衣衫,她面如死灰,就那般安静地垂着眼,一言不发。

    这时,金侪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轻飘飘说了句话。

    “哦,差点忘了,人靶不能说话,若是出声了,下一箭射的便是她的心脏。”

    话音未落,他又突然转头看向太子身边的谢鸳,笑问:“九殿下觉得,本王这最后一箭该射哪里?”

    话虽这般问,可金侪并没有等谢鸳回答便已经搭箭于弦,对准了女子的眉心。

    这一箭,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想让女子死。

    但在他拉弓之时,那绑在长凳上一直死气沉沉的女子却微微抬高了眼,看向了金侪的身后。

    对上女子的眼神,谢鸳一怔。

    明明是双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可又好似在求她,好似在说:即便万箭攒心,她仍想死中求活。

    若换做旁人遭受这般非人折磨,早该坚持不住,痛快求死。

    能有这般非常人能及的坚韧心智,只怕是心中有足以毁天灭地的恨,或是有百口莫辩的不白之冤……

    这般一想,谢鸳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声音异常冷酷。

    “杀了她。”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都觉得她太过残忍。

    几乎是谢鸳话落的同时,金侪手中的箭离弦飞出。

    “噗嗤”一声。

    女子的左眼顷刻间爆裂开,如注的鲜血喷溅而出,她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

    金侪这才放下弓箭,转身看着谢鸳,满意笑道:“这箭射歪了,倒是不能如九殿下所愿,叫她痛快去死了。”

    闻言,谢鸳却是松开了袖袍里紧握着的手。

    她赌对了,只有她让女子去死,金侪才会不如她愿,给那女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望着金侪,谢鸳面上却是失望地蹙了眉,“由此可见,三王子箭术,不过如此。”

    看她颓败,金侪以为是赢,大笑着回了座位。

    而那身中五箭的女子如死人一般被抬了下去,地上的血水很快被人擦拭干净。

    宴会又重回正轨,殿中的舞姬们轻歌曼舞,席上众人举杯推盏,一片其乐融融。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雨棠已经偷偷摸进了蛮夷邸。

    当她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看到藏在里头的兵器时,尚来不及惊喜便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迫不得已,雨棠只能翻窗而出,轻声爬到树上,借着茂密的枝叶,瞧着下方的动静。

    院子外很快进来一群人,其中两个守在门口,剩下的人则是都进了偏房。

    不多时,那些装满了兵器的箱子一箱一箱被人往外面抬。

    见状,藏匿在树上的雨棠暗暗蹙眉。

    这和先前预料的不一样,若箱子被搬去别处,便是知道里头藏了兵器又有何用……

    就在雨棠万般棘手,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在那群人里看到一个熟悉面孔。

    于是她一咬牙,偷摸跟了上去。

    盛宴奢靡,觥筹交错之间已酒过三盏。

    席上,织春出去后回来,面上一片凝重。

    算算时间,雨棠早该回来了,可现在过去了半盏茶,却依旧看不到她的身影。

    织春担心出事,便走到谢鸳身边问:“公主,要不然奴婢去找找雨棠?”

    谢鸳一面摇头,一面思量。

    按照雨棠的身手,自然出不了什么事,一定是事出有因才会叫她忘了嘱咐,迟迟未归。

    可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错……

    金侪自从落座后便一直被陆九承纠缠灌酒,没有与外界联系的机会。

    想到此处,谢鸳不禁抬眼望向金侪。

    这人向来路数不正,而眼下这场宴席已到尾声,若是雨棠遇上金侪,那怕是真要摊上事。

    于是她当即改口道:“若还过半盏茶雨棠不回来,你再去寻她,但不要走远了。”

    “是。”

    织春退了下去。

    出人意料的是,半盏茶后,回来的只有雨棠一人。

    谢鸳将手里的茶盏放了下去,听完她讲清来龙去脉后,便道:“你可看清是谁?”

    雨棠压低了声音,“都是面生的,不过奴婢认出其中一个是那日四皇子身边的人。”

    如此急迫又明目张胆地抬运兵器,不符合谢明景那一贯小心谨慎的性子......

    谢鸳皱了一下眉,又问:“抬去哪儿了?”

    “说来奇怪,”雨棠小心地看了四皇子,才道:“他们绕了几圈,最后却把那几个大箱子抬进了蛮夷邸附近空着的宅院。”

    谢鸳垂下眼,问:“你可有在路上碰见织春?”

    “织春姐姐去寻我了?”正当雨棠惊讶之时,对面的金侪却忽然站起来朝两人看了过来。

    “本王久仰九殿下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欢喜,便特意命人为九殿下备了一份我蛮夷的厚礼。”

    话音刚落,大殿骤然一静。

    金侪身后的蛮人端着漆盘走到谢鸳面前,“九殿下,这是用极为鲜嫩的活禽加以我蛮夷佐料精心烹制的肉汤。”

    谢鸳蹙眉,“什么肉?”

    “三王子说这是给九殿下的惊喜,一尝便知。”

    蛮人将汤碗放于矮桌上,搭肩行了礼后便退到了旁边。

    谢鸳望着眼前这碗炖的极烂且撇去了浮油的清淡肉汤,心头不由地涌起浓浓的不安。

    “九殿下怎么不吃?”金侪弯了弯唇。

    谢鸳抬眼看他,忽然发现金侪身后的蛮人不知何时都变成了一些生面孔。

    “九殿下若是怕本王下毒,本王亦可先吃一口。”

    说完金侪便从自己的汤碗里夹了一片肉吃进嘴中。

    “实在美味,九殿下不吃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金侪吃的津津有味,谢鸳却觉得他唇边的笑暗藏凛冽。

    大殿之上,无数道灼热的视线纷纷落在两人身上。

    眼见气氛僵硬,高座上的皇帝蓦然开口,“鸳儿,这肉汤既然是三王子的心意,你便尝尝吧。”

    谢鸳沉默,搭着眼帘,半晌后才点了头。

    她拿起汤匙盛了半勺,先是喝了口汤,入口便蹙了眉。

    这味道实在奇怪,也尝不出来是什么肉熬的。

    但万目睽睽之下,她也只好忍着不适将里头的肉吃下去。

    见谢鸳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吃,金侪破天荒地没再刁难,反而望着谢鸳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就连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

    谢鸳被他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命人赶紧撤下了这道菜。

    金侪却是不紧不慢地端起汤碗喝了个精光,然后慢吞吞抬眼看她,“如此鲜香,今日还是托了九殿下的福本王才能吃到如此细嫩的肉禽。”

    谢鸳一愣,“你说什么?”

    金侪诡秘地看着她,蓝色的眼眸里浮出一抹暗涌,笑了声,

    “九殿下还没猜到肉汤是何所做吗?你日日与它朝夕相处,应该能吃出来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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