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曾离一行人,本在赏月吟诗,也不知谁高呼了一声:“‘擎雨园’开戏啦!”

    所有人立刻沸腾起来,写诗的、对联的、猜谜的,也都跟着人群向东移动。

    曾离他们见此时人流攒动,想要不施展轻功轻易过去怕是不可能。也就静静地站在一边临江赏月,对四周的嘈杂全然不理。

    “少爷、少爷…啊…”

    曾离听力极佳,此时正在闭目感受夜里江畔,明月清风的舒适,却听到玉笙在呼喊自己,声音于人流中虽微弱但仍清晰入耳,又听闻他惊呼一声。

    曾离生怕玉笙出事,脚步轻移已穿过了两个游人。

    突然他听到有什么物品破空而下且杂乱四射的声响,微一抬眼分辨出竟是盘子?!

    也没细想,他从掌心散出一股真气,将路中人群向两边分两股。游客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将自己推开,众人不禁叫起,喊声未落已听到“哐啷”、“哐啷”一连串摔盘子的响声。

    待看清之后,众人头上都冒出一阵冷汗。随后便听到有人大喊:“神仙显灵啦!多谢神仙保佑、多谢多谢!”

    此时曾离再想上前救玉笙肯定来不及了。但他何等眼力?就在他方才救人之际遇,已看到一对人影飞上屋顶——自然是玉笙和墨炎,现下已经离开。

    知道玉笙安全,曾离心中便不再挂念,悄然无息地退了回去。

    “曾兄应变神速,啸清佩服。”许啸清适时地送上了自己的夸奖。

    “过奖。” 曾离淡淡应了一声。

    啸清也知道他性子冷僻,并不以为意。

    过了好一会儿,人流才渐渐散开。

    “不知二位还想去何处?” 许啸清笑着开口,眼睛是却望着绛蔻的。

    绛蔻自然明白他眼中的热情,她轻轻避开许啸清的注视:“我有些累了,不如回去吧?”

    虽然是回答啸清的话,但眼神却无意识地转向曾离。

    她不是一向喜爱游玩的吗?

    曾离微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绛蔻,却正好与她眼神相接。

    看到了她眉宇间的落寞疲倦,曾离的心就像方才的瓷盘一般碎了一地。

    他点点头:“也好。”

    “姑娘累了?是啸清疏忽了,后日是‘群萃会’,这两晚本该养精蓄锐才是。”那日初见惊艳以后,许啸清也遣人调查了一番绛蔻,因此对曾离和绛蔻的往事也有些耳闻。他眼中闪过一丝醋意,言语中却恳切无比。

    曾离回到自己客房,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只是现在他却如何都定不下心,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不停浮现绛蔻明艳动人的微笑。

    她与墨炎同出同行很是熟悉,对墨炎也甚为在意,浮云楼门口两人相牵的手一次次闪过眼前。

    还有许啸清看绛蔻的眼神尤为炽热。

    还有她眉心不可名状的苦涩到底是为了什么?

    ——既然三年前你已经结束了这一切,而我也已经快把那段感情忘却埋藏了。为什么还要安排一场重逢?什么清冷如霜,我终究只是凡人,会心乱会心动会发疯的!

    曾离此刻心乱如麻,虽然他真的很想见绛蔻,想问问她当初什么突然离开?想告诉她自己这三年的相思之苦,想让她知道这千百个日日夜夜自己是如何夜以继日地忙碌才能压制近乎疯狂的念头。

    就只怕这样之后会连坐下喝茶都变得奢望。

    老天爷!他是人,不是神!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因为一朵小小红花、一场微雨迷蒙就失神,那么现在,他早已失魂!

    他又想起三年前爹给自己看绛蔻留下的书信,说她已离开的那个清晨。

    前天晚上他被爹点了穴昏睡过去,第二天醒来爹却跟他说绛蔻已然自己走了,那番话他至今仍然记得:“蔻儿只跟我说,既然你从未爱过她,是她一直痴缠,那就此别过了。”

    好一句“就此别过”,为何她能如此潇洒地一走了之?当初他虽然冷静,但是内心已经是波澜万丈!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已经走了,发疯又如何?

    他跟爹说了声“告退”以后就快步走到了“凌微阁”——他不相信,不相信昨天还说着会永远相信自己的人,昨天还为他起舞的女子,今日就已经离开他了。

    他希望待他走进“凌微阁”,依然能听到那巧笑倩兮的一声“离。”

    可是他打开门,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没有佳人巧笑,没有红衣翩然……“凌微阁”只剩下水波荡漾。

    一瞬间,他的心好像也就这么空了下来。

    他努力用深呼吸抑制自己的感情,他怕下一刻就自己就会发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缓缓地打开绛蔻留下的书信——

    曾少庄主亲启

    奴知少庄主胸怀大志,怎能顾儿女私情?可笑一片真心,却换来少庄主言语相欺。

    君既冷然相待,全无信任,如今奴去也,无牵连,亦可脱下少庄主肩上累赘。

    ……原来,她终究还是介意的,介意自己向她隐瞒了身份。

    “离,无论你长相如何,家世如何,身份如何,我只认你是我的‘清霜’,那个能一剑撑起天地的曾离。对我来说只要我们的感情是真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昨日那温声软语仍在耳边,今日却成了“言语相欺”了吗?

    又深吸了一口气,他接着看了下去,却是一首词——

    熏风重楼,焚香祭泪浓,零落销魂。

    夜醒梦、事事休。

    初忆与君同游,青鸾无平寄,薄衾拥醉裘。

    恨风断斜阳、相思独黯,

    柳外浮云,红衣不堪解君肠。

    岁岁白莲,凋枯不知天地久,真情谁有?

    双飞燕失翼,连理枝无依。

    银面不知妆为谁,红颜舞起,可笑为君痴,无情不知。

    相思泪,恨几重?

    为君欲言命不公!

    是离恨,别时更浓。

    既然“别时更浓”那为何还要离开呢?

    还记得当时自己心绪紊乱,几欲发狂,唯有一遍遍读着这首词,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便用笔墨将绛蔻写的那首词誊在了白墙之上。

    看了良久,为那词添了个名字——《离恨》,离恨离恨,你若能再看到,你可懂是离恨啊!

    之后他走出屋子,芷惜很焦急地跑了过来,抓着自己问,绛蔻是不是离开。

    自己失魂落魄只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芷惜责怪着问:“哥!你怎么可以那么冷静?你怎么可以这样!”

    是啊,我怎么可以那么冷静?她只知我冷静,却不知我已是冷静异常了。

    调息时走神是修炼者最忌讳的事情,他不是不知,而是不能——他已经渐渐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了!

    曾离此时流汗如雨,体内似乎有两股真气窜流不止。

    这时有人在他肩头一点,曾离心中一惊,顺势一掌劈出,来人与他硬对一掌,被震得退后三步。

    “咳、咳咳……离离你谋杀啊?!”

    曾离已将胸中郁气放出,身体舒服了不少。

    他睁开双眼,望见一个身着绿衣华服,丰神俊朗的男子倚着墙壁对着他呲牙咧嘴,很是孩子气。但配上他的两个酒窝和一笑就如新月般弯弯的眼睛,倒不觉得别扭。

    “你又背着木伯伯偷跑出来了?” 曾离心知自己那一掌力道不轻,见竟是与他对掌心中先是一惊,又见他仍有力气对自己大翻白眼知道无碍,才略放心。

    “离离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那少年瘫在墙壁上断断续续地说,曾离只作不见。

    “喂喂!死离离、臭离离,你真的很没良心啊!我见你走火入魔了好心叫醒你,还硬接你一掌,虽然我是武艺高强没错,但你好歹也表示一下嘛!真是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连句谢谢也没有!”那少年见曾离不理自己,为自己十分不值,顾自找个位子坐下,唏嘘了半天。

    “多谢。” 曾离淡淡地说。

    方才若不是他硬接自己一掌也许自己此时已经脉自伤,曾离虽然不喜玩笑,但对真事却从不拖泥带水。

    “呃?”那少年本没想到曾离真会这么说,先是一楞,而后笑嘻嘻地说:“离离,都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那你先给我揉揉肩捶捶背吧!”他十分无赖地凑了过去。

    曾离并不搭理他,方才练功差点走火入魔,饶他内功底子再好此刻也脸色苍白、真气凝滞。

    他继续闭目调息,现下因为好友的一阵捣乱倒是不再胡想,很快便入境了。

    子殊见曾离脸色异样,心知他虽伤得不重但内力反噬的厉害。

    他收起玩笑之色,正襟危坐将自己的内力输入曾离体内,助他复原。

    半晌,只见曾离吐出一口淤血,脸色已然恢复,应该是没事了。

    他看了一眼子殊后,起身掏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药丸在黑血上,不出片刻血色褪尽只留下一滩清水。

    “化血丹?” 木子殊惊讶于他的小心谨慎:“离离,我说你才二十多岁干嘛老为山庄的事情胡思乱想?天塌下来也有曾伯伯和几位元老修理,又不是你每次走火入魔都有我神机妙算来救你的。而且离离你还没娶妻生子,万一你以后不能人道……哎呀呀!那就惨啦,我还要抱干儿子呢!”

    曾离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却难免有几分苦涩的味道——换在一天前,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因为儿女情长,走火入魔。

    木子殊越扯越远,一脸调笑地看着默然不语的曾离,眼中却是隐隐的担忧。

    他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颗小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塞进曾离嘴里,一脸得意地摇了摇衣袖。

    “这是我特制的‘经天纬地前无古人神秘莫测天下无敌风云变色木头傀儡全凭我意丸’。”

    曾离将药丸吞下,那药在体内融化,不消片刻丹田中内力立刻充盈起来,他将内力在身体里运行了一周天,自觉精神一振,竟好了十之八九——便知这药丸定是“凤宿山庄”的独门灵药。

    “小楠呢?居然难得没有‘少庄主’前‘少庄主’后的伺候着。这么久不见,我还真有点想他了。”子殊头枕着手躺在了曾离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

    曾离并不接话——闲扯他不在行。

    他只微微皱了下眉:“归雁受伤了,是你救的?”淡淡的,倒不像是在问,反倒像是他在说。

    “然后呢?” 子殊也不回答,闭着眼等他说下去。

    “被‘火云城’打伤的?”

    “离离,你都不告诉我你成精了啊?不如你我合资开个算命摊子?到时候你四我六?哦不,你三我七?” 子殊坐起身一脸期待地望着曾离。

    曾离看了看身边的少时玩伴,眼里有些许暖意:“你若偷跑出来,千里、追风两位长老一定早拿你回去,你鞋不沾泥衣带风尘,必是骑快马赶来。知我在此的只有归雁一人,她若不受重伤焉能泄漏我住处?加之她奉我命调查火云内乱之事。”

    满足了好奇心的木子殊继续躺下,顺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前天我出去晨练,看到一个人满身是血倒在林子里,我一向有爱心有善心有佛心有热心有侠心就将那人带回家咯。后来发现是个女人,长的也还不错,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是风缈山庄四大密探之一的归雁小姐。”木子殊向曾离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又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曾离皱了皱眉:“她怎么样了?”

    “安了啦,她现在人是没事了。但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又中了四处剑伤,估计这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为了让你更觉得亏欠我,我就过来做个替补啦。”言毕,甚至已经开始自我感动了。

    曾离当然知道子殊并没有晨练的习惯,他的话半真半假,中间一定也省去了很多惊心动魄的环节。

    毕竟这样的巧合,也唯有挚友才能遇到。

    他缓缓开口:“你并不认识归雁。”一句话点出重点。

    “嘿嘿,” 子殊干笑了几声:“正好当时大哥也在我身边,他对你们家一向比对自己家还熟悉,当然一眼就认出是归雁了。”本来不想告诉离离的。

    “子宪回去了?” 曾离露出微微的震惊。

    木子宪是木子殊的亲生哥哥,江湖人称“白月”,为人冷静,观察入微,与“清霜” 曾离是珠联璧合的好搭档。

    江湖人们口传的“白月当空,清霜正浓”正是取自霜月辉映之意。

    只是自几年前曾离退隐,而子宪正好和他爹——凤宿庄主木无名闹得不愉快,离家出走。

    自那以后两人已两年多未曾见过了。但子宪名声如日中天,行侠仗义的英雄事迹也是没少听说。“清霜”若是神话,“白月”必为传奇,江湖人所共知。

    听闻子宪自离家后从未回过,现下归返必有大事。

    “对呀,只是大哥和老爷子一样固执,谁也不肯多说半句,家里气氛僵得要死,我当然要找个借口出来咯。”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嘿嘿”干笑了两声,立马闭上了嘴。

    许久不见曾离开口,子殊正经地补了一句:“你要小心了,这场‘群萃会’来得古怪。” 子殊此刻不见半点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

    “恩。” 曾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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