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曌回到房里时,曾离还没有回来,他坐下来细细思索着楚若衫的那番话。自家儿子他自然是了解的,曾离的眼光他还是相信的。

    ——那墨炎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想要仔细问问曾离,又想起楚若衫那句“不要打草惊蛇” ,最终还是歇了心思。

    不多时曾离也回了,向曾曌禀明了今晚商行里的情况。曾曌听完儿子的陈述问:“今天商行的事情,你怀疑檐夏实?”

    曾离摇摇头:“檐夏实心里有一股傲气,不容易被人收买,郑草木和万盛是爹的老部下年纪大了,不像是有野心的。倒是那个谢安……”曾离说到此处就停了。

    曾曌见儿子不言语,问到:“怎么了?谢安是洛阳本地人士,全家老小都在洛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曾离仔细斟酌了后问:“倒也不是,只是……爹是否知道许啸清外祖家就是洛阳谢家?”

    曾曌点点头:“是啊,许山君和谢玲珑当初也是一对神仙眷侣。”似乎突然明白了曾离的意思,轻轻摇摇头:“你怀疑日月山庄?不可能,我们当初相交甚好,这么多年虽不曾见面,但也常有书信往来。”

    曾离不欲与自家父亲争执,于是说:“可能是孩儿多虑了,也没有什么证据,谢是洛阳大姓,并不独他们家有。”

    曾曌点点头:“我们做生意的,只看结果和收益,如今再有什么也死无对证了,再去纠缠对我们而言没有好处。只是不要掉以轻心,通知下去要严加防范,让黑一暗中调查就是了。”

    “风渺山庄,武林第一庄,什么时候变成做生意的了?”曾离自嘲一笑。

    “离儿,你知道爹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是。”曾离恭敬后退一步,问道:“爹去夜访楚前辈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说不上,楚兄似乎才新受了伤,我们只是叙叙旧,并未说其他。”曾曌狐疑地看了曾离一眼。

    “是吗?是哪里的高手?楚前辈武功高深,只说那独门轻功浮生百步就无人能比,我们的春风化雨步算是上乘了,但与之相比仍是差了一截。”

    曾曌听出了儿子话里的嘲弄,心中疑惑:“离儿,你似乎对楚兄有些误解?”

    曾离面露坚毅之色:“并没有,正如孩儿之前所言,他是那年冤孽债里受益最多之人,孩儿看不起他。”

    曾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罢了,此事已经尘封多年,多说无益。”

    曾离沉默了一会儿说:“爹,您变了。”

    曾曌一下愣住了,他没想到曾离会这么说,苦笑一声:“是啊,我老了,不复从前了。”

    “儿子还年轻,尚有血性,愿替爹赎罪。”

    “住嘴!”曾曌突然暴怒起身:“离儿,你是被谁迷惑了?怎生非要纠结此事?”

    曾离反问:“爹觉得谁能迷惑孩儿?”

    曾曌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之前你让黑一带着一群人去保护的是谁?”

    “一个朋友。”曾离并不想和父亲因为墨炎起冲突。

    “什么朋友?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家中从事什么营生?师从何人?性情如何?”曾曌爆出一连串的疑问。

    “父亲?”曾离惊得后退一步,从小到大曾曌未曾管过他交友,曾曌总说英雄不问出处,所以从不在乎这些。

    曾曌露出了然神色:“你不愿说?那为父也知道,火玉墨炎,好一个浪荡子,惯会花言巧语,怪不得把你都给骗了!”

    “这……父亲又知道了些什么?”曾离就知道楚若衫不会让曾曌清清明明地出来的。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曾曌冷哼了一声。

    “知道啊,他来自火云城,师从楚若衫,若非如此,我们如何能看得清楚若衫的真面目?”曾离淡定地说。

    “你?”这下轮到曾曌震惊了,他想不到这墨炎居然能在自家儿子面前颠倒黑白到这种程度:“离儿你、你糊涂啊!”

    “我看糊涂的是爹,”曾离冷冷地回:“爹可曾见过小炎?可知他姓甚名谁?父母是谁?”

    见曾曌迷惑地摇摇头,曾离继续说:“他本姓啻,单名一个炎字,父亲是已故的火云城主啻天云,母亲是火云主母南魅!”

    曾离紧紧地盯着曾曌,看到自己每说一个字,曾曌的脸就白一分,心里那股气蓦地就消散了。

    曾曌听完怔怔半晌,突然颓然地坐下:“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父亲难道还不明白吗,墨炎是火云城主,他难道会拿整个火云城去陪楚若衫演戏吗?”曾离还不想和曾曌撕破这层纸,因为他知道父亲会有多狼狈。

    “你,这……”曾曌一时没有缓过来,竟接不上曾离的话。

    他愣了半晌,喃喃地问:“他连父母的姓名都告诉你了?”

    “爹这是什么意思?”曾离打量着曾曌,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一般。

    曾曌这时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这么信啻炎?万一这是他们设的局,借你的力量瓦解北江湖呢?”

    “哈?哈哈,那他们也太看得起孩儿了。”曾离笑了一声:“爹就这么相信楚若衫?他杀了啻天云,夺了火云城,还利用火云城暗中勾结魔岭,根本就是狼子野心!爹可知四大山庄的少主,就是他设计掳走的,木子宪费尽心机以身试险才证实了他的真面目。”

    曾曌还在挣扎:“可是他、他当初本就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啊,但是他不喜欢俗名权利死活不愿接受,一走了之。我们遍寻不到,才只能作罢。他何必……?”

    “情随事迁,物是人非,二十年前的楚若衫淡泊名利,不代表二十年后的他依然如此。爹又何曾想过自己会醉心商业,无意江湖纷争呢?”

    “他和我不一样,你不了解他,他无欲无求,真的如谪仙一样。”为了练成绝世武功他隐蔽深林,让新婚妻子独守空闺。为了除魔卫道,他不顾生死冲在头阵。为了匡扶正义,他多年离家不回,连自家孩子也不认识。楚若衫那是武林二十年的神话啊,特别是曾曌这代人,对他的崇拜实在太深了。

    “是吗?今日爹去看望,他是不是正好受伤?”

    “是啊,离儿怎么知道?”曾曌懵懵地点头。

    “那爹可知道楚若衫不好女色,是因为他好男色!今日他的伤在衣服里,是因为他对小炎欲行不轨,那一刀正是小炎刺的。”曾离淡淡一句,在曾曌耳中不啻惊雷!

    “他、他、他……”曾曌语无伦次,不知该怎么接口。

    “他今天见到爹就是想让爹因为墨炎和孩儿争吵,最好父子离心两败俱伤,他好夺下风渺山庄,完成他夺取武林第一步!”

    曾曌如梦初醒:“怪不得你今日非要我去找他,原来你早就料到了。”

    “所以爹,您一定不要阻拦我,此人道貌岸然,是一只衣冠禽兽,我一定要杀了他,替武林除害。”

    曾曌知道既然曾离都这么说了,那此事他是无论如何劝不住了,因此也叹了一口气:“好,你既然今日把我牵扯进来,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曾离露出胜券在握的一笑:“是啊,要爹帮孩儿演一出戏,如楚若衫所愿,父子离心。”

    曾曌仔细想了想,哈哈一笑:“你啊你,爹有你,不至于老来糊涂死。”

    父子俩对视一笑,皆是了然。

    笑完曾曌突然正色道:“说道四大山庄,想不到楚若衫把你关了一趟,还惹了桃花债。吕从云的女儿对你痴心一片,你准备怎么处理?还有蔻儿那边……”

    曾离知道这个问题他是逃不掉的,于是苦涩一笑:“吕意辰无需管她,她只是孩子心性,被父母宠坏了,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至于绛蔻那边……还能怎么处理?”

    曾离深吸了口气,试探着说:“前几日我们曾单独相处过几个时辰,她待我是轻舟已过。我们以后就就如同兄妹一般,父亲看可好?”

    曾曌没想到曾离会这么说,听到此处他如释重任:“好,好啊!那我就认她做干女儿,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我看日月山庄的许啸清对蔻儿十分上心,而且门第人品也上佳,刚才爹也说了你与日月山庄庄主夫妇私交甚好,那他做我妹婿不是亲上加亲么?”

    曾曌没想到曾离连这些都想好了:“所以你方才并不是怀疑谢安,是旁敲侧击和我打听我和日月山庄的关系?”

    “不,我也怀疑,此事我一定要查清楚。我事事计算步步为营,此事我一定要千算万算,如果算错了蔻儿一生幸福,我万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曾曌知道以曾离对绛蔻的感情经过这些年早就已经执念入骨,如果不能解决,他永远也不会释然的。

    有的时候,他甚至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告诉曾离,如果当时自己就说了真相,是不是曾离不会陷的这么深?

    “离儿,是爹对不起你。”曾曌话在喉头又不敢说,痛苦极了。

    “爹,您不是神,算不到这桩桩件件。此事我不方便出面,还望爹进行撮合,不要……不要让她知道是我选的。”最后一句曾离说的字字艰难。

    曾曌点点头,夜已深了,二人话完各自歇息。

    曾离望着房中的那朵红花,烛火之下影影绰绰,如同那日凌波阁外佳人凌波而舞,原以为还有千千万万次,原来仅此一次。

    他默默闭上双眼,在心中一遍遍慢慢描摹。

    就剩这点回忆以慰余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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