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城的西南角是一片贫民居,比东南角的穷人区更要潦草得多,几乎连一处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倒是前朝前代留下了不少的破庙破屋,还能为流浪的人们提供一处休息之所。乞丐们喜欢成群结队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这里向西便是绵延不尽的山脉,那里鲜少人烟,若是城里有富贵之人看他们不顺眼要来驱逐,当然也经常有人嫌他们太过寒酸从而影响了京都的体面想要把他们赶走的,这时候贫民们随时都可以往山里面一钻,藏个无影无踪。而这里又不像永乐城北面那样有着广阔的草原,那些时而聚集起来闹事时而分散开来生活的游牧民族,也不会时不时地过来进行一番杀戮,真可称得上是一个绝美的世外桃源。

    天底下最为藏污纳垢之所自然首数青楼,而这世上最明目张胆地把丑陋肮脏展示于人前的地方,就是乞丐居了。乞丐们讨食的时候常常各自划分地盘,除非是荒年,否则一般也用不上大片大片的乞丐集中在一起讨食,经常是每人蹲一个街头,人群稍微密集一些的地方,或许两人蹲一个街头,隔开一定的距离,使得效率更高一些。

    乞丐也分三六九等。稍微偏东一些的街道,距离宫城很近,达官贵人也相对较多,而达官贵人通常最见不得的就是肮脏的乞丐,他们最不缺的又是银子。达官贵人们通常都很忙,一般都用最直接最快速的方法解决掉凑上前来的讨食者,所以能争取在靠东一些的街道上讨钱的乞丐一般都是最有地位的乞丐。

    乞丐们通常穿着都是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有一个乞丐,却总是穿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上的每一处破洞也都被人很细心地用很好的绣工缝补上了。这个乞丐所到之处总是引来其他乞丐嫌弃的目光:干干净净的怎么能够讨要到钱呢?

    乞丐都往东边走,而这个穿着干净的乞丐却喜欢蹲在最西边。他从右眼角到鼻尖出有一条歪歪曲曲的伤疤,伤疤旁边的肉皱巴着拧在一起,使得一张黝黑的脸庞显得格外狰狞恐怖。他也不像其他乞丐那样喜欢凑到达官贵人面前,恰恰相反,他越是看见点儿像是和权势钱财沾边的人,越是埋了一张脸往角落里躲。所以,在众多乞丐当中就属他的业绩最差。

    冬雪初融的这两天,正是最为寒冷的时候,若非迫于生计,家家户户都不愿意出门。乞丐们自然也是一样,可是一顿不讨饭他们就要挨饿,而且破庙里面和外面也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三三两两地还是出去了。如果谁能从天空上向下俯视一番,就会发现这两天街上的乞丐出奇地多。

    黑脸乞丐一如往常般,咬着打颤的牙齿,端着一个破碗蜷缩在山脚下的一堵破墙边上。因为街上鲜少行人,所以像他这样不愿意往东边凑的乞丐根本没有生意。

    然而,一辆华丽的马车居然轧着破碎的白雪慢悠悠地晃过来了。然而这次乞丐们没有围上去,而是乖乖地让了道,因为他们都眼尖地注意到了马车旁边那个走路的人腰间悬着的一把镶嵌着绿色宝石的军刀。

    有不懂事的小乞丐打了个喷嚏,他两边的乞丐吓得连忙堵上他的嘴,连拖带拉地把他往一边拽,悄无声息地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人形轨迹。

    马车连一丁点的停顿都没有,径直前去,一路上,乞丐们四散而逃。

    直到最西边的山脚下,马车停靠在一堵塌了一半的破墙边上。破墙下的黑脸乞丐茫然地抬头,看见华丽的马车,立刻窜起来要跑。

    “干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诡异得如同地狱阴差般的脸庞露了出来,阴森的目光带着戏谑的意味看着这个乞丐,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干将停住了脚步,直挺挺地站在雪地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方。

    银灰色的锦袍一挥,从袖子里露出一个小巧得不像是男人的手,指头上却布满老茧,粗糙得就像是用石灰砌成一般。这个枯败的小手扔出一锭银元,好巧不巧正落在干将脚下,干涩的嗓音响起:“赏你了。”

    “这京城有谁不知七王爷吝啬之名。”干将冷哼一声:“要做什么,直说便是。”

    阴暗灰败的脸庞转向眼前连绵不绝的山脉,目光更似乎要穿透这些山脉直达其最深处。七王爷用手指轻轻地敲着窗沿,眯了眯眼睛说:“告诉我,名剑门的入口在哪里。”

    干将那一直绷着的脸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露出了不可思议,随即便从嘴角开始扯出了嘲笑的表情:“七王爷若是现在还不知道名剑门从何而入,那么还是不要继续打探了的为好。”

    七王爷了然地笑了笑:“我也知道,你纵然叛出了名剑门,也绝不会轻易透露有关它的事情。”他指了指扔在地上的银子:“收起来吧,我也不为难你。只不过,要玩玩你。”说完,他慢腾腾站起身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银色描边的厚重棉靴踩进了雪上。

    “我听说你们名剑门有一种自创的刑罚,专门对付办事不力之人。”七王爷上上下下打量着干将说道:“那便是在身体上最为脆弱之处生生剜下一块肉来。想来,这倒真是一种折磨人的好方法,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试过。今天你收了这锭银子,我好在你身上试一试?”他歪着头,围着干将转着圈子说:“你这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在哪里呢?”

    转到干将侧面的时候,七王爷停下了,左手抱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直直落在干将的肩膀处:“你说,胳肢窝里是不是一个顶好的地方?你是要让我在这里剜下一块肉呢,还是告诉我名剑门在哪里?”

    干将闭了闭眼睛。

    “白驹!”七王爷唤了一声,只见马车旁边持刀之人一闪而过,电光火石之间,镶着蓝宝石的宝刀刀尖处已经挑起了一块儿连皮带血的软肉,而干将的胳膊被名叫白驹的人牢牢抓在手里,整个过程,干将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

    七王爷抬起头来,阴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干将:“我再问一遍,名剑门的入口在哪里?”

    干将冷哼了一声。

    七王爷使了一个眼色,只在一瞬间,干将的零一条胳膊上也挂了彩。

    看着地上的两块粘连着衣服的软肉,七王爷满意地笑了笑说:“收工!”说完转头便钻进了马车。似乎他本意就是要来戏弄干将一番似的。

    见马车渐行渐远,干将把地上的银元宝捡起来揣进怀里。七王爷的行事向来出乎他人意料,就像刚才,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干将也不愿意多去思考其他。他只知道,闯名剑门救云姑娘很需要一套装备,这些装备需要用银子来换,他需要这笔钱。

    永王府。

    一片毕恭毕敬的静默中,七王爷站在桌案前,右手执笔,非常认真地描下一个“遁”字。

    “哥哥,”依语公主站在旁边,纵然是气得浑身发抖,却依然美得动人,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惜:“那个臭书生,怎么还没有滚!”

    七王爷最后一捺歪歪扭扭地不成样子。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叹了口气,重新铺开一张纸,饱蘸浓墨准备落笔。

    “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公主很是生气,一把掀翻了砚台。七王爷愣愣地盯了一会儿四处流淌的浓黑墨汁,然后抬头看了眼墙角处的滴漏说道:“该上午膳了。”歪过眼睛看向依语公主:“一起?”

    “不赶走那个书生,我哪里吃得下。”依语公主怒气未消。

    七王爷扔了手中笔,在下人端来的水盆里洗着手说:“不过一个书生而已,何必非要赶尽杀绝?是不是周循和你说了些什么?”

    “不关周循的事!”依语公主急急地说。

    七王爷停住手,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不过略提了一嘴,你为何这么紧张?”

    “我……他……”依语公主结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一跺脚:“那个书生胆大包天,他连您也骂了!”

    七王爷冷笑一声,抓起家仆递过来的毛巾擦着手说:“天下骂我的人没有一万也不下三千,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可,可那个书生,他把你的宝贝妹妹也骂了呀。”

    七王爷扔开了毛巾,望着门外广阔的天空愣了愣神说:“由他去吧。”

    依语公主几乎气绝,但看七王爷又实在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这天晚上,七王爷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抄书,家仆突然递来一张纸条后就默默退下。

    如同其他皇子王爷一样,七王爷有着自己的信息网。他的信息网通常由诸多人等重重筛选过滤,拣选出最重要的几条,写成小纸条由家仆送入。为防止家仆欺上瞒下,他未曾全权将信息网委托于一人。

    午后已经有好几个家仆送入纸条,七王爷强自稳定心神专注于抄书,可不知为何却在这张纸条送入后坐立不安。

    他小心地把笔洗干净挂在笔架上,拿起这张纸条。随着纸条慢慢地展开,上面的字一个又一个地映入眼帘,七王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唤周循过来。”七王爷对身边的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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