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昏暗狭长的石道里,像云今这样的身量,堪堪可以通过;而干将魁梧一些,就必须侧身而行了。小姑娘十分谨慎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看来路,似乎是怕有人追过来。小姑娘和干将都有不错的身手,脚步很轻,安静的通道上只有云今一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着。

    “哧……”似是受够了这黑暗中的沉默,小姑娘冷笑着说:“你们两个闷葫芦平时也都不说话的吗?真没意思,也不知最初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

    干将顿了顿,突然狠狠锤击了一下石壁,石壁应声而裂。小姑娘以为干将要在此处动手发难,立刻一个后翻背靠上不远处的另一处石壁,那处石壁一接触到她的后背便开始迅速塌陷,原本光滑的石壁此时就像是流动的液体一样向中间挤压过来。

    而另一边,随着干将手臂落下,“呼”地一声,黑暗的通道被几十盏油灯照亮。原来干将只是触动机关来把灯点亮,不妨小姑娘那么大的反应动作。眼看着马上要被两块石壁夹成肉饼,小姑娘突然弯腰低头,以一种几近不可能的姿势和角度斜冲出来,双脚稳稳落在地面上。在她身后,两块石壁激烈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地动山摇。

    饶是小姑娘身手敏捷躲了过去,身影却也多少显得些许狼狈。

    “你们这里的机关都这么奇怪的吗?到底是御敌还是坑害自己人?”小姑娘有些生气。

    干将仍旧回以沉默,默默看着向云今。灯光照亮了通道,微弱的灯光下映照出云今历尽艰辛依然沉着静谧的脸庞,精致的下巴勾勒着姣好的面容,长长的睫毛随着水盈盈的双眼一眨一眨,单是这气质就显得雍容华贵。云今哪里也没有看,只是目光迷离地注视着前方,一步接一步走着,步伐很是随意,对于刚才发生的巨大响动置若罔闻。干将想,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不该是这样的,她应当昂着高贵的头颅,挺胸坐在华贵的马车上,像一尊救世菩萨般神圣不可侵犯。她不该是现在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想到从前的云今,他内心不可抑制地涌出剧烈的绞痛。

    或许云今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却永远不可能忘记。那是很多年前,他可能才六七岁,他的家在一条游走在江边的破船上。那本是一个凄惶的清晨,那次的天空是血红色的。因被浓烈的血腥味呛得难受,他迷茫地睁开睡意惺忪的脸,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爹娘歪倒在血泊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而他的哥哥正被人用尖刀挑起在空中。那人狞笑着,似乎在炫耀着战利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海一片空白,心中除了恐惧外什么也没有,他甚至都不敢逃跑。

    然后,毫无预兆地,那个美丽的小女孩突然冲了过来,勇敢地伸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挺起娇小的身躯,用脆生生的声音说:“我乃当今一品宰相云浩波的女儿云今,你有胆量就先杀了我!”

    那人终究没敢在宰相的女儿面前放肆,干将也再记不得他们是怎么走开的了,眼前只剩下小女孩转过脸来满含秋水的泪眼:“你爹娘都没了,可该怎么办呢?这样把,你有什么困难就到京城来找我好了,我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对不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可恨我没能早来一步。”

    灯光的闪烁刺痛了干将的双眼,他望着眼前这个不求生死的云今,心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心疼得想要感受她的感受。

    对于干将的这些心思,云今一无所知。她一步一步向前挨着,虽然每一步都仍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却散漫无章,东一脚西一脚,似有意似无意地几次三番撞在石壁上,心中竟暗暗乞求可以歪打正着在什么机关上,然后经受那一瞬间的痛苦以获得永久的解脱。殊不知干将未叛出名剑门时,正担任着掌管这里机关的职务,因此对这里的弯弯道道都万分熟悉,有他在,岂能让云今碰触到什么机关!

    静默着又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干将忽觉脚下略有风声,准备躲开时已来不及,只听响亮的一声“嚓”,重力击打在干将右腿小腿处,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云今回头看见这情景,来不及多想,连忙扑身上去撑起干将。

    小姑娘手里捏着一把剑,若有所思地仔细研究着,时不时把目光投向干将的右腿。

    “你干什么!”干将怒斥。

    “谁让你们都不理我。”小姑娘扁扁嘴,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等了半天,见没有人回以安慰,只好又自顾自地说:“我听说你为了她反出名剑门,还为此失去了一条腿,却见你行动自如,就想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所以就试一试。你看,她多心疼你,你也不亏了吧……”

    云今红了脸,赶紧把已经站稳的干将松开,别开脸去。干将正要发怒,小姑娘连忙把话题岔开:“这把剑我看你们也不要了,索性给了我好了,我师父都还没有这么好的剑,拿回去,她一定会重重赏我。”她怜惜地抚摸着剑,就像是得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珍宝。干将定睛一看,见这把剑竟然就是自己刚才丢掉的那把,右手直直摊开:“还给我。”

    “这就是你不对了,”小姑娘说:“要不是我,你就把它丢了。现在我给捡来了,给谁不给谁当然应该由我说了算,你摆这个咄咄逼人的架势是什么意思呢!”

    干将被小姑娘说得哑口无言,于是回过头,跟随着云今继续向前走。小姑娘持剑在后面挽了个剑花,连连称赞并问道:“你当真不要了?”却见干将和云今的身影渐行渐远,只好用鼻子哼了一口气,继续跟上。

    三人又沉默着走了很久,小姑娘难耐沉默,开口问道:“他们真就这样放你们走了吗?”

    干将奇道:“他们不是听说你是七王爷的人才放走我们的吗?这你难道不清楚?”

    “话是这么说没错,”小姑娘环视了一圈:“可是咱们走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话音一落,几人都打了个寒颤。不约而同地一起细细打量看似无边无际的漫漫长道。干将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捉住云今,见她没有抗拒,便渐渐握紧。

    一瞬间,三人都屏息凝视,安静的石洞里,几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黑暗的石道,跳跃的灯光,石壁上斑驳的黑影,狰狞的裂缝,脚下穿插重叠的影子,无不散发着诡异的气氛。这会儿的功夫,少说也有一个时辰了,这石洞到底能有多深,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丁点将要走出去的迹象。

    小姑娘思索片刻,一抬手,从衣袖里飞出几支袖箭,嗖嗖嗖地把石壁上轻轻燃烧着的油灯打灭,石壁又恢复了一片黑暗。裂缝、黑影、斑驳顷刻间都化作一片静默。

    “你干什么!”干将以为小姑娘心性不改,又开始调皮,便不解地训斥。

    “我听过一个故事,”黑暗中,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干将听到小姑娘好像越过自己向前方走去,连忙护住云今。小姑娘自然看不到这些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一个强盗在深深的洞穴里抢走了一个人身上的财宝,甚至把火纸什么的也都给抢走了,什么都没给这个人留。最后这个强盗就不幸被困死在这一方山洞里,而那个被抢的人,因为能敏感地捕捉到洞外照射进来的微弱的光,所以竟走出了山洞。”

    像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话音刚落,三人同时看到前方隐隐约约显现出石壁上的纹路。

    “看!”小姑娘第一个迫不及待地冲过去,干将和云今紧跟其后,但是这么一点微弱的视线却在三人都赶过去之后消失了,周围重新变为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难道我看花眼了?你们看到了没有?就刚刚,那一点点儿……”小姑娘疑惑地问。

    “我也看到了。”云今的声音响起。

    “那我们退回去,重新看。”小姑娘说着,往记忆中来路的方向走去,才刚刚迈出几步,就撞上了冰凉滑腻又凹凸不平的石壁。

    “怎么回事?”小姑娘摸着撞疼的额头:“刚才就是这个方向过来的,没错啊?难道我们的路被堵住了吗?”

    干将一手攥紧了云今,另一只手屈起几根手指,用手指的骨节处很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石壁,紧接着,石壁上悬着的油灯都亮了起来,前后照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也没有被堵住啊,通道还在。”小姑娘哀叹着:“我怎么走错方向了呢。”

    “斗转星移。”干将说。

    “什么?”小姑娘没听懂。

    “你没有记错方向,刚才我们看到的微弱的光也是真的。你撞到石壁的方向才正是我们刚才走过来的地方。名剑门开启了‘斗转星移’的机关,我们每走一步,这条通路就会旋转一下,等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这条路的方向其实已经完全转变了,连接上来的是另一条路。所以,我们根本走不出去。那个老妖婆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们。”干将转向小姑娘:“你的这个七王爷,他们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你还好意思说?”小姑娘很不服气:“你不是一向掌管着名剑门的机关吗?怎么现在看来,你拿这些机关一点办法都没有?”

    干将冷笑:“那个老妖婆,又何曾真正信任过谁。”

    “那现在怎么办呢?”小姑娘抚摸着石壁,看向长长的通道尽头,突然拍了拍脑门说:“这样,你们站在这里,我以轻功飞过去,看是不是就能骗过它,它不知道有人过去就不再移动,这样我们不就走出去了?”

    “我们?”干将哼了一声:“恐怕你说的是你,不是我们吧。你走出去之后,还会回来吗?”

    小姑娘愣了一下,艰难地去想干将话里的意思,然后知道他是以为自己要独自逃命了。明白过来后的小姑娘非常生气,背转过去面对墙壁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不会自己走的,”云今开了口:“她此行过来就是为了救我们,否则也没必要卷进来。”

    小姑娘非但没有搭理,反而把头扭得更紧。

    “可以试试。”沉默了片刻,干将说。

    “你这人,不会道歉吗?!”小姑娘呼地一下转过来,狠狠瞪了干将一眼,迈开步子就向通道尽头走,故意把脚踩得咚咚响。

    “回来!”干将喝道。

    “谁怕你!”小姑娘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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