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画的什么!”田信觉得自己被耍了,有些不悦。

    “我画的只是此时此刻的地图,至于其中的机关奇巧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的,现在没有时间细细讲解,你们也不必纠结,只跟着我来便是。”

    望着干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田信心里一阵不爽。他盯着黑脸汉子的背影,眼看着微弱的光线在他周身透出的暗光,突然想起这家伙曾经是江湖上风云一时的影子刺客。念及此,田信瞳孔骤缩,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将士们,估计着如果突然反目,自己究竟有几分胜算。

    小姑娘双手抱怀,背靠着冰冷而凹凸不平的石壁,盯着田信的表情发出几声冷笑。

    田信这才想起身边还有小姑娘。他脑筋一转,立马醒悟自己刚刚是走了死胡同。起初小姑娘要拿云今来威胁干将的,后来干将不得已才跟着自己又下了洞穴。自己和云今共同承诺给他平静的生活,再加上方才云今描述的那一番未来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绝不会轻易反目。而眼如今这种情况由不得干将不留心眼,亦当为人之常情。

    田信觉得自己一定要克服疑心的毛病,才能真正赢得人心。也许在将来,他的功绩仍旧比不上七弟,但若是众心所向,也当天下披靡。

    另一边,云今扶着干将站起来。干将脚下打个趔趄,然后整个人都倚在云今身上,云今咬了牙死撑着。小姑娘很不高兴地瞥了云今一眼转过脸去。云今看到了,会意地笑了笑,问道:“妹妹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没想到云今会突然问她,愣了一愣说:“呸!谁是你妹妹?”眼见干将不满于自己对待云今的态度,于是又别别扭扭地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似的有名字啊?”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她撇了撇嘴说:“干将大哥不也没有名字吗?对了干将大哥,你本家姓什么啊?”

    干将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只有云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动作,虽然不解,却大致猜到了他的过去定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禁心生怜悯,安慰地抚了抚他的脊背。

    小姑娘却以为干将只是无可奉告,于是双手一摊说:“看,其实干将大哥和我一样都没有名字。”为了宣示她和干将才是一路人,她把“和我一样”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云今当然看得出来小姑娘的这点儿小心思,了然地轻笑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问你,我们该怎么称呼你?接下来我们可能要一起走很长一段路了,总不能一直都叫你‘喂’吧。”

    “谁要跟你们一起走,我们明明是敌人哎……”小姑娘咬了咬下唇,还在试图转移话题。

    “你的名字不好听对吗?你不喜欢。”云今打断了小姑娘的话:“你从小就是孤儿,是你师父把你带大的,但是她(他)并不很喜欢你,虽然你一直很勤奋刻苦,很优秀,但是她(他)没有给你起个很好听的名字,以至于现在你不愿意说出来。”云今看了干将一眼,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几个字:在他面前。

    “我……或许,是的吧。”小姑娘非常不情愿,犹豫了片刻,扬眉问道:“是又如何?那本来就不是我的名字。”

    云今笑了:“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好吗?就当是临时的称呼也好,我保证一定好听。”

    小姑娘把头一扭:“谁稀罕。”

    云今也不强求,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扶着干将要走。

    小姑娘别扭着问:“什么名字啊。”

    云今立马转回身来,满脸笑意。只是那笑容藏在层层叠叠的疙瘩的覆盖之下,实在不怎么好看。她说:“你声音真好听,像枝头的黄莺一样。不如就随了我的姓,叫你云莺吧?”

    “随……随你的姓?”以云今宰相千金之尊,她的姓并不是随便就可以用的。小姑娘右手扒拉着石壁状似漫不经心,但躲闪的目光已经或多或少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狂喜:“行……也行吧。”

    “那云莺,我们走吧。”云今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上遍布着红色疙瘩,层层叠叠,肿胀得特别难看,把云莺吓了一跳。

    “云姐姐你……”

    “不妨事。”云今拉了拉袖子,微微覆盖住手背。

    “云今,”田信微皱着双眉看向云今,面露心疼之色,似乎要说下去,却又说不出口。

    云今伏了伏身,低头问道:“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田信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只是说:“没有。”

    云今笑了笑,但细微的面部动作扯动嘴角没少处僵硬的肌肉,才终于发觉莫名的红色疙瘩已经满脸满身蔓延开来,想到自己此时竟不知是个什么鬼样子,她不禁苦笑。干将却已是不动声色地帮云今重新竖了竖领子,尽可能多地遮挡起她的模样。

    “云今。”田信看了看满心满意维护着云今的干将,似是下定了决心,又带着几分释然地说:“祝你幸福!”

    云今微微点头,重新搀扶起干将。干将因为支架腿被水浸泡过,微微有些滑腻,此时并不是很稳,走路有些踉跄。但他毫不在意,抬头看向洞壁寻找着去路。片刻之后,他抬手指了指洞顶中心冰凌般的一块吊石说:“把它拔出来。”

    干将是对着田信说的。此时几人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自己行动既不方便,当然要吩咐别人来做事。虽然他的语气非常不敬,但田信觉得自己此时不应该计较。

    田信冲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飞身上前,并没用多大力气,那块石头就带着一根藤条被拉扯下来。干将指着冰凌石上方露出的洞口说:“从这个洞口上去,就是一条宽阔可容四人并行通过的大通道,这是这座山峰内洞的主干道之一,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若是稍有迟疑,待名剑门安排人手过来,则是难免一场恶战。”

    听干将如此说,田信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掏刚揣进怀里的那副地宫图。

    干将一手环着云今,另只手缠绕藤条攀岩而上。藤条上遍布倒刺,扎得干将满手是血。云莺在下边看得直皱眉头,几次张嘴要说话终于没有出声,跟在后面爬了上去。

    云莺爬上来之后,无意间回头,见田信仍在聚精会神地看地宫图,急得直跺脚:“太子殿下,您这用功也得分个时候啊!”

    田信这才赶忙匆匆收了地宫图,在手下人的扶持下爬了上来。

    等所有人刚刚上来玩,干将立刻就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马上赶到粮储室。”说完就带路向一个方向走去。

    田信皱眉看了看干将又看了看地宫图说;“不对啊,按照你画的图,我们应该向这个方向……”

    干将冷言道:“太子殿下,我已事先说明,这里面的各处位置瞬息万变,刚才我画的时候应当是在那个位置,然而此时我们移动之后,整个山洞内部空间结构也跟着移动,自然是有所不同。若太子殿下此时还对我有所怀疑,分道扬镳便是。”

    田信先是一怒,又觉得此时自己不该发怒,只好愣了愣,努力地想到干将本是掌控这里机关的人,自然是对这里极为熟悉,自己方才的质疑,不管是觉得干将领错了路,还是觉得他有意误导,都似乎是对他的极大不信任,难免惹得他心有不快,于是换上一副笑脸说:“壮士误会了,我只是学疏才浅,对这阵图高深之处有所不明,于是随口问出来罢了。若壮士不喜欢,我不说了便是。”

    云莺瞪着眼睛观察了田信一番,有些不相信堂堂太子居然能说出这些话来,不由得点了点头赞许说:“咱大庆国能有你这样的储君,想必未来可期。”

    这边几个人在说着话,只云今在不停地抓挠着身上的疙瘩,又用袖子努力遮挡脸上难受的地方。干将紧了紧她的手,依然是没有说半句话,只径直向前走去。云今心中明白干将虽然在担心她,却又明白事不宜迟,要抓住时机逃离这里,便也起身跟在后面。田信和云莺等人也纷纷跟上。

    这边刚拐过一个转角,就见两位将士分开人群,提了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呈送过来。蓬乱的头发湿哒哒地覆盖在头颅上,双眼似睁还闭,鲜红的嘴唇显露出其消失未尽的生命迹象。

    幽暗的山洞里,斑驳可怖的石壁裂缝之旁,浓烈的血腥味,刺鼻,辣眼。

    云今小声惊呼,闭了双眼紧紧抓住干将并躲在他身后。她已经生无可恋了很久,如此这般惧怕的模样,反而让干将欣慰地笑了笑。

    云莺鄙视地撇撇嘴说:“你这以后可怎么跟着干将大哥?他身边永远少不了这种场面。”说完探出白皙润滑的小脚,踩着冰凉坚硬的地面走上前,特意用手拍了拍两颗圆滚滚的脑袋,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似乎是对粘在手上的血腥很不满意,嫌弃地耸了耸鼻,拿手擦在旁边的石壁上。

    “这是……”干将疑惑地看着田信。

    “名剑门从后面追上来了。”田信叹了口气,对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并不很触动,而是反复抚摸着用来衬托人头的几叠布料,显出悲悯的表情。跟着他来的人,又有几个回不了家了。

    云今注意到,头颅下面是一叠棉衣,想是这里的凶徒的确凶悍非常,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斗,以至于有几名将士已经殉身。她心有不忍,便应和着田信也深深叹了口气。听到如此相和的声音,田信感激地抬头看向云今,干将不动声色地把身子挪挪,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云今看了干将一眼,摇了摇头,索性从他身后转出来,边走向田信边对云莺解释道:“我刚才只是有些不太适应,需要缓上一缓,仅此而已……”走到田信面前,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面对那两颗脑袋,伸手翻了翻几件衣服,转向云莺说:“妹妹,你现在还是衣不蔽体,很不好看。要不就换上吧?”

    在池底的时候,只有云莺最为应付,随意裹了一件偏大的棉衣在身上,此时还露着光溜溜的膝盖。

    然而云莺像受惊的小鹿般跳了起来:“我才不!我不穿死人的衣服!”

    此话一出,田信以及将士们纷纷愤怒地看了过来,干将也戏谑地看向她。云莺本来看见脑袋也是倒吸一口气,但为了在云今面前挣点儿面子,强自撑着过来,以至于太过紧张而慌不择口。见大家或怒或笑都看着自己,她自知失言,眼珠一转改口:“不过这几件没事儿,他们是……啊,烈士。”说着就很不情愿地接过衣服,拣了棉衣套在身上,但又说鞋子太大,说什么都不肯穿。

    队伍后边,阵脚突然又乱起来了。田信盯着满脸戒备把她保护起来的将士们好半天,开口说道:“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了。我们是来缴贼的,不是进来送死或者逃命的。此时,我想,如果有什么破敌之法,必当首先破了这神秘莫测的斗转星移阵。”说着,他又拿出了干将画的地宫图,转向干将问道:“壮士,我琢磨了半天,你说这地宫里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但它总该有一定规律可循,比如说这里……可是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干将看着田信笑了,有神的眼睛里闪耀着赞许的光。他平静地说:“有。”

    “我曾经遇到一位高人,为了某些目的,他也曾让我画这山里的地宫图,我也是这样画出来了,只是彼时的布局和现在不太一样。我对这里的机关是很熟悉的,我知道这里有几条通道,有几个空间,当我看到其中一角的时候就知道其他的地方大约会如何变动。我把画出来的地图给他。我本以为这地宫图也不过是临时图画而已,毕竟地宫里的布局说变也就变了。他拿过去,只略略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我以为他看不懂这地图,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说我画的不全。然后他一手轻摇折扇,另一只手拿笔在这里,”干将指着他最后添上去的两道线说:“他就这么从左上角到右下角,从右上角到左下角这里,直直地画了两道杠杠。他说,此处应当是有两根杠杆在支撑着整个布局,而且是永恒不变的。他说我若不信,就回来看一下。于是我这次闯山,首先就去往这几处地方看了看。一开始,我并未找到这两根杠杆所在,直到我看到了两边直耸入云的两座峰,确似斜插过来的两根巨柱,向山体内延展,正是不动如钟的两根杠杆,就像这位高人说的那样。”

    “会不会是巧合……”田信皱眉看着地宫图,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怎么能有人仅凭着这乱七八糟的图画就推出这两根杠杆的存在。

    “不会。”干将摇摇头说:“我从山顶绕下来,一路探查着这两根杠杆,才发现它们是真的插入山体,纵横上下。”

    云莺大叫:“怪不得我跟着你爬上爬下的,原来你果然在绕弯弯!”说完意识到自己又说太多了,赶紧捂上了嘴巴。

    干将转向她:“你跟着我?谁让你跟着我?谁指使的?你跟着我干嘛?”

    “进山救云姐姐啊!”云莺缩回双手梗着脖子说话:“没有我,你们早就死在那里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用迷迭香的事?”干将步步紧逼。

    “你这么凶,我才不告诉你!”云莺把脖子一扭,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田信紧盯着地图发呆,在努力地思考什么。忽然抬起头问:“那位高人,不知姓甚名谁,居住何处,待我们此行成功,壮士可否帮忙引见?”

    在说起那位高人时,干将几乎近于两眼放光,满腔得意,但听得田信如此一问,瞬间黑了脸,微微低头说:“我不甚方便透露这位高人的姓名,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田信微微有些失落:“为何七弟总是应者云集,而我,好容易探听得一位高人,却也无缘得见!”

    干将说:“七王爷辛辣狠毒,欺君罔上横行霸道,臭名在外,纵有无数跟随者,也不过是宵小之辈!太子殿下仁义大度,为何偏要去和七王爷比较?”

    云莺咳咳了两声说:“我好歹是七王爷手下的人,你们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下我的感受。”

    田信也咳咳两声说:“这位壮士你夸我的话我自是不敢当,但你骂人的时候能不能收敛些,那毕竟是我的七弟。”

    云今说:“还有我,我还赞赏七王爷来着。”

    话一说开,几人都相视而笑,干将脸上也一扫阴霾,黝黑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太子殿下有一件事倒不必担心。”

    “何事?”田信好奇问道。

    “这位高人虽然不便和太子结识,但也绝不会相助七王爷,他们,有血海深仇。”

    田信奇道:“七弟怎么会招惹到了这么一位高人?”

    干将说:“自然也不方便透露。”

    正说着,队伍后面又起了一阵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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