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一趟太子府,眼见得府里的人都对自己心怀愤恨,田泪卿心里很是伤悲。想到过去有吵有闹却又背地里相互谅解的各种情怀,以及如今阴阳两隔的无奈,只觉得世事果然无常。黑鹰因此被下狱,白驹至今不知身在何处。田泪卿怀着沉重的心情游走在大街上,只觉得天大地大,似乎真的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倒不如跟随四哥而去也算作谢罪了。然而,她却并不是了无牵挂的。

    游荡了半日,天擦黑的时候,田泪卿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公主府,索性叫人上前敲了敲门,准备和田依依谈一会儿话,在这里吃了饭再走。

    听的门人通报,田依依立刻亲自出门来迎,一出门就亲昵地抱住了田泪卿的胳膊。田泪卿顿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跟随着田依依一路进了府,两人像往常一般随意聊着些没边的话题。听说田泪卿饿了,田依依忙命人摆上晚宴,打眼一看,都是丰盛至极精细无比的嫩菜,有白菜的菜心用来开胃,有鲜嫩的水蒸鲈鱼,水晶肘子,桌子中心还撑起了支架,架上了一只烤乳猪,后续又林林总总摆下了不下二十盘,色香俱佳,令田泪卿忍不住食指大动,赶紧撕下一只腿大啃大嚼着,边吃边说:“想不到妹妹府上有如此好手艺的厨子,我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只是这一桌子菜就你我两人吃,为免有些太过浪费了,你原本不必这么客气的。”

    “我本来也没客气啊,我自己一个人也是这么吃的。”田依依说道:“要不是周循带我搜罗了京城里各处的美味搬到家里来,我还真不知道生活还可以这么滋润!”

    田泪卿默然半晌,放下了刚咬两口的烤肉,把嘴里的咽下之后才看着田依依说:“没想到妹妹的日子过得这么讲究。但今天我有话要同你说,这样的日子恐怕不能长久……”

    田依依笑道:“哥哥,你不要和我说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了。我也略翻了一些圣贤书,无非是教人勤俭持家方为长久之道。然而周循说的也没错,我堂堂一个公主,不过是稍微有一些口腹之欲,难道就能吃得个国破家亡不成?”

    田泪卿摇了摇头,屏退了女侍及佣仆们,转身拉住田依依的手说:“妹妹,你应当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愿意顺着你的。然而如今却不一样,父皇命你和亲,我暂时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此时心中所想唯有在和亲路上带你逃婚。此事若成,今后我们便和皇室断了关系,以后就要像普通人家一样生活,便过不得这样奢侈了。”田泪卿望着田依依说:“此事还需要问一下你的想法,如果只有两条选择,你是愿意和周循一起过平民百姓的生活,还是愿意远嫁皓月国,以后仍不失皇室尊贵?”

    田依依低下头沉默不语。

    田泪卿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们原本也不被父皇看重,这皇城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座牢笼。妹妹你五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之前的事情就全然不记得了,但是当时的一分一秒哥哥可还记得清晰。那个时候无人在乎我们生死,我们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大的天地,只是没日没夜地遭受着毒打,那时候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逃出这个地方。如今,这一愿望终于要实现了,我们都应该高兴才是,我们原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田依依突然抬起头来,泪眼花花地看着田泪卿那阴仄仄的眼睛说:“哥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们都传说父皇想要立你为太子,你如何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处处受人牵制?”

    田泪卿叹道:“可是按父皇的意思,我当太子的条件就是送你去和亲。”

    “那你不当太子呢?”

    “父皇不答应。”

    “凭什么呀,你就非要做太子,我就非要去和亲?”

    田泪卿再次深深叹了口气说:“所以,哥哥不做这个太子,你也不要和亲,我们半路逃婚,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田依依伤心欲绝,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田泪卿抚摸着田依依柔顺的头发说道:“是哥哥无能,让依依受委屈了,是哥哥的错。”

    田依依一头扎进田泪卿怀里,哭得乱颤,头上的金饰珠钗抖落一地。

    田泪卿却觉得自己此时什么也做不了。

    屋子里点燃的油灯数盏,把一张饭桌照得亮如白昼,也把田泪卿苍白的脸色照得一清二楚。田依依抬起还挂着晶莹泪珠的脸说:“哥哥,你瘦了。这些日子你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吧?”她想了想,咬了咬唇说道:“我愿意随你远离这里,只要能和周循在一起,清苦些也是可以的。”

    饭后,田泪卿到茅房小解,只见皓月当空,把整个庭院照得白亮,几只乌鸦在黑压压的树杈上盘旋而过,发出几声鸣叫。田泪卿心中暗暗叹道,这夜色凄美,却无有闲心赏景之人。边想边走,路过一片地方,见一个女仆正抱着一堆衣服去洗,衣服上隐隐有些血迹。田泪卿因了太子之事在前,对这些颜色很是敏感,立刻跟了上去,劈手夺过这块沾血的衣服,却发现只是一块棉布。田泪卿看向那个女仆,见女仆只略略有些惊慌,然而并没有杀人之后的那种心虚。她又看了看这布条,先是心中疑惑一番,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在凌云度那里遭遇的糗事来,顿时了然。想到自从自己在冷水缸里泡过,似乎那次月事就戛然而止,后来几个月也再没什么动静。田泪卿存了心思想把事情问问清楚,然而自己此时又是男子身份,不好一开始就把话说得太明,于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凑近那个女仆问道:“这衣服上怎么会有血迹?”

    女仆见是七王爷,连忙回道:“这几天公主月事,这是昨天换下来的,奴婢正准备去洗干净。”

    田泪卿假装不在意的样子感叹道:“依依也来月事了啊。”

    女仆点点头说:“公主早就来过了。”

    田泪卿笑道:“我竟浑然不知。不知依依初次来时,可曾尴尬?”

    女仆也跟着笑了:“怎么会尴尬呢?府里那么多老妈子们,早就告知公主该如何处理这等事情了。”

    听及这话,田泪卿心中涌入一阵酸楚。想来也是,身为皇室女子,万事都有人事先交待着传授经验,就算是寻常人家女孩,恐怕也早有父母告知孩子这等事情,这世间也只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突然的事情,都只能徒手应对了。想到此处,田泪卿只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真是孤独无助。

    站了半晌,眼见得女仆手脚利落地把几件脏衣洗涤干净,田泪卿心想着事已至此,若此时不把这件事问个明白,以后更无机会了,于是在女仆旁边坐下来,用手把那一块布条拈起,以一种纨绔子弟吊儿郎当般的语气问道:“能不能教教我,月事之时,此物事是如何的用法?”

    女仆面色一红,却不敢回避,只能一五一十地,手脚并用地极为形象地解释一番,把用法详细地教给田泪卿。其中有些尴尬一点的地方,女仆本要含糊过去,谁知田泪卿竟是分外好学,稍微一些不懂便问个不停,甚至到最后还又亲自拿起这块布来比划着。

    “哥哥,你在干嘛啊?”就在田泪卿听得专心之时,身后突然传来田依依的声音。田泪卿回头一看,见田依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满面通红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布条看。大概是自己出来得久了,她等得不耐,于是出来寻找。

    田泪卿连忙松开手,匆匆把布条扔进水盆里。然而这个动作似乎更加触怒了田依依。田泪卿把水迹在自己身上擦干,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竟然哑在那里。田依依红着脸颊,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跑开。田泪卿连忙追在后面,此时也觉得脸上热热的,但是却不知道就算是追了上去又该如何解释,想了想又觉得这件事其实实在是无从解释的,于是脚下干脆放慢了步伐。

    她当不会怪我。田泪卿想,十年风雨,相濡以沫的感情不会因为一两件小事就消失。田泪卿干脆回到饭桌前等着,心想再过一会儿依依心里想通了肯定会自己回来。然而,直到屋顶的乌鸦叫过三遍也没再见依依的踪影。田泪卿只好叹了口气,先行出了公主府,准备等待日后再寻机会来缓解两人间的尴尬。毕竟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公主既然也愿意逃婚,她就得尽快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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