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只有门口处些微的月光照射进来,能够依稀看得出人影。在这快被黑暗完全吞噬了的地方,田泪卿静静地看着白驹那痛不欲生的模样。这也曾是个堂堂玉树临风的八尺男儿,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煞将军,因了曾经的一时冲动,此时此刻不得不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痛哭流涕、磕头求饶,可悲,可叹!

    直到白驹汹涌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田泪卿才冷笑一声说:“好,我可以救她,但是杀人偿命,要用你的命来抵债。”

    谈及白驹自己,他反而平静了许多,点点头说:“本该如此。”

    田泪卿说:“我可以说动父皇对云莺再迟一些问斩,到时候你挺身而出就说凶手是你,不当由别人顶罪而死,我再在父皇面前劝说一些言语罢了。但是现在,黑鹰因代你受过而被困天牢,我还需要用你。”说了这话之后,田泪卿暗想,等到事情过后,需你自己到父皇面前领死,我既不做太子,也不需什么左膀右臂了,父皇自然没有理由再用别人替你顶罪。当然这些话此时不能说与白驹,只让他放心便了。

    白驹点了点头,待田泪卿为他解绑之后,从怀里取出一枚白玉镯来。镯子温润亮泽,摸着就是一块好玉。白驹伤感地说:“这是我从云莺那里抢来的,你替我还了她吧,就说今生无缘,白驹有负于她,来生绝不敢再做强求。”

    田泪卿摸着这块玉,只感觉价值定然不菲。虽然她对于玉器并无癖好,但也因见得多了,对于玉器的好坏也有一定的感知,疑惑问道:“据说这云莺自小是个孤儿,于襁褓中被其师父拾得,后来的经历也是清晰可查,虽然可能略有积蓄,但她何时能有如此这般珍贵的宝玉镯子?”说完又把玉镯高举在月光之中细细查看,见晶莹透亮的光泽之中,似有若无几缕纹路如烟如雾散于其中,心知是一枚血玉镯,惊问道:“此玉镯究竟从何而来?”

    白驹回道:“云莺说这是云今临终前赠予她的,”

    田泪卿惊在原地。她已经看出这个玉镯和当年周循所谓花了全部家当所得的那枚玉镯本是一对。那一年,周循对公主说他偶尔经过玉店,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镯子,于是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买下了它,他还说全天下只有依依一人才配得上这么好的镯子。依依从此对这个镯子爱不释手,再不离身,身为公主的她并非没有见过更好的镯子,但却不忍辜负这一片浓浓的情谊。田泪卿一方面为妹妹高兴,另一方面对自己终须孤独终老而暗自神伤,但终究还是愿意为妹妹觅得良人而祝福。

    至于周循和云今的往事,她也曾略略听说过一些,然而却不在意。那时在她看来,周循既然离开云今和妹妹在一起,自然是因为妹妹比云今更加迷人,这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就像凌云度对自己,虽然今日欢好,他日若遇更好之人移情别恋,虽然自己会痛苦,但却也或许能够理解。

    可是,假如有一种假设,当年云今赠周循以传家玉镯,周循则编造了一个听起来分外圆满的谎言,将玉镯转赠公主……

    那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小人靠着自己的一副好皮囊,踩着一个个名府千金的珍贵感情,跃然上位!

    一个谎言环绕的感情,能有几分真实?

    田泪卿不由得浑身发抖,她感觉周围的黑暗就像是一个潜伏着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无声地逐步将自己和妹妹蚕食,一股凉意从脚底静悄悄地升腾起来,肆虐全身。

    “主子,你……?”见田泪卿在一旁失神,白驹担心地出口相问。

    “没什么。”田泪卿稳定了下心神,收起镯子说道:“你先回你的地方去。”

    顾不上此时已是半夜,田泪卿急匆匆地赶往依语公主府。

    周循绝非良人,这是田泪卿此时心中唯一的想法。想到阅人无数的莫邪歪斜斜地倚靠在美人榻上不紧不慢地说出的那句“依我看,嫁给周循,还不如嫁给那个皓月国王子”的样子,田泪卿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她一直都知道周循窝囊,但窝囊不怕,只要他对依依好,自己就能保护他们免受风雨摧折。别说自己是七王爷,就算以后隐没山野,凭她一身的本事,也足够应付任何外来的侵害。但如果周循并非良人,那依依的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路上没有行人,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月亮安静地照亮了这个沉寂的世界。因为心中急躁,田泪卿等不及门人前去通报,直接从墙头一翻而过,准确地找到了公主的寝殿,因落脚点正在窗户边上,田泪卿也不耐转到正门,便直接从敞开着的窗户上翻了进去,身手极为敏捷轻盈。

    田泪卿落在地上,起身时正站在一片黑暗中,眼前便是月光透过窗户铺开的一大片白亮的场地,月光照射在宽敞的床榻上,映出被子下面的两个身形。

    为什么竟是两个身形?床上的被子下边为何会有两个身形?田泪卿有些震惊,她恨不得赶紧上前看个究竟,然而这个时候,床上的身形动了动。

    “依依,要不是你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我真想把生米煮成熟饭,看你父皇还让你和亲不。”是周循的声音。

    他要做什么!

    田泪卿怒火只在心头窜起,黑着脸转身给屋子里点上了灯,把屋子照得明亮。床上的两个身形弹射般跳起,两人都迅速扯着被子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脑袋。田泪卿冷冷地盯着周循说道:“你大半夜的,钻到公主房里来做什么?!”

    “我,我……”周循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田依依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哥哥,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屋子里来,又是来做什么?周循是我叫来的,今天你的作为让我很不舒服,还不许我找个知心人来聊聊天吗?”

    “你们聊天能聊到床上吗?!”田泪卿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田依依没少读那些诗书礼仪,为何到了此时竟如此不明白。她同时想到了自己在凌云度面前似乎也曾如此这般不知廉耻,不由得一阵脸热。转念间想道如此这般,倒似乎也可以理解。然而周循并非良人,依依也不像自己这般能够承担后果,所以此事要另当别论。念及此处,她便消弭了大半的火气,想要把周循赶出去然后和田依依好好讲一番道理。

    田依依紧紧用被子捂着上身,置气般故意把身子往周循身边靠了靠,高扬着下巴挑着眉尖说:“我和周循是御旨赐婚的夫妻,如何不能在床上聊天?哥哥你又是什么身份,大半夜地闯进我的寝殿来?岂不知兄妹七岁不同席的道理?”

    田泪卿话还未出口,却被田依依这么抢白一番,竟还感觉自己似乎说不过她,一时语塞,噎了半晌反问:“我们不一直都这样彼此不作避讳吗?”

    周循用被子遮了嘴,小声问田依依:“你们平时竟这般不讲究?”

    “哥哥胡说!”田依依急着辩白,似乎竟完全不把田泪卿对她的误会当成一回事儿了似的,一心想要在周循面前和田泪卿撇清关系:“我早就和他分开了,是他一直缠着我。”

    “我缠着你?”田泪卿不敢置信田依依说的话,瞪大了眼睛前进一步:“你说我缠着你?”

    田依依被田泪卿的目光逼进了死角,退无可退,索性咬了咬牙,把心中的想法一吐而出:“难道不是吗!从小到大,凡是我喜欢的,你都要把它从我身边弄走,就是为了独占我!”

    “你说什么?”田泪卿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懂田依依的话。

    田依依显然也自知语失,干脆抓起被子蒙住头闷闷地说:“哥哥,不管怎么样,你先出去好不好?你这样在这里站着,不觉得尴尬吗?”

    “我出去可以,”田泪卿看着周循说:“他也得出去。”不等对方开口,田泪卿取出云莺的玉镯,因见依依对自己一脸的戒备,又不敢走得太近,只好站定了,伸长了胳膊尽力让田依依看清:“这是云今小姐赠予他人的一只玉镯,和周循送给你的本是一对,他送给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花了全部身家才买来的稀世珍宝,分明是云今当年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不等田依依说话,周循急忙说:“不,不是这样的,依依,我送给你的玉确实是我在玉店里买来,至于为何会和云今的是一对,我并不知……”

    “你和云今的那些事,谁不知道!”田泪卿大怒:“你满口胡言,还敢欺诳我妹妹!”她心知自己此时分外失态,便有意克制几分,用力平心静气般说道:“你今晚先出去,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可是周循却清楚,田泪卿既然已经如此这般,过了今晚便再无自己翻身机会,便不肯动弹,还向着田依依身边挪了挪。看见他这个动作,田泪卿彻底炸了毛,直接冲到床上,两步窜到两人面前,背对着田依依,一把拎起周循的胳膊,通红的双眼充斥了来自阴间一般的眼眶,气得发抖的全身以一种泰山之势压顶而来,右手紧紧攥着拳头,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周循的脑袋砸为肉酱。

    耳后的风声响起之时,田泪卿是有所觉的。但是背后唯一的人是田依依。弱不禁风的田依依遑论做不出什么来,就算做了什么,那是她妹妹,自然会留有几分分寸的,所以她没有回头。

    “咚”的一声,沉重的檀香木凳子狠狠地砸在脑袋上,力道极为凶猛,田泪卿的脑袋嗡的一声晃了几晃。她能感觉到,这一下是毫不留退路的。

    田泪卿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田依依发狠拼命一般的表情。

    好在田依依力气小,平时也没有动武的经验,于是偏了些没有落到要害。

    田泪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脸迷茫地望着田依依。

    田依依张了张嘴想要道歉,但终于还是瞪大了眼睛,横着拦在周循面前哭喊:“哥哥,你不要拆散我们!我求求你放过他!”

    “依依,”田泪卿努力站直了身子,还想说什么,但是见田依依一脸决绝的模样,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点了点头:“好,我走,但你要答应我。”她努力忍住心中涌起的不适感:“在大婚之前,千万不要和他发生什么,千万不要。”

    田依依低下头,不再说话。

    田泪卿踉跄着走到门口,推开房门,立刻披了一身冰冷的月光。世界很安静,万物都休息了。她突然觉得很累,一身的疲惫没完没了地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也的确是该回去休息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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