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紧紧地吸附在我们的鼻腔里,有种久违的窒息感。

    陈晨暮在走廊里,轻轻从我的手上抽回胳膊,柔声问道:“莫疑,很困了吧?”她按了下手机电源键,抬头环视郁浩清和冷和,十分愧疚地说:“都快一点钟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冷和笑笑,她的酒劲明显过去了,“美女的事情怎么能是麻烦呢?”

    陈晨暮温和地看着冷和的眉眼:“美女说谁?”我没想到陈晨暮还有心情打趣。

    郁浩清这时候默默从陈晨暮手里接过去她的帆布包,陈晨暮缩了缩手小声说不用了,她当然意识到路过的护士都要给她和郁浩清行注目礼。我也知道在我们前脚离开医院,后脚她们便开始谈论什么内容。

    他还是接了过去,拎在自己手上。冷和与我并排跟在他俩后面,也不知道偷笑什么。

    “看紧点你朋友,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人。”冷和凑近我小声提醒,偷摸白了郁浩清一眼。

    “啊?”我不解,转而看了一眼郁浩清,那副眼里只有陈晨暮的样子是假象吗?

    医院的停车场夜晚也依然满满当当,在成排的黑色白色的车群中,一辆浅蓝色跑车的灯闪了闪,我才发现来的时候坐的宾利,车牌号一串8。

    在转弯进到入樱花大道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警,围着三辆车,冷和提醒道:“你小心点,前面出车祸了。”

    我看着交警拿着酒精测试仪往这边走,忽然想到他们之前去了酒吧,“怎么办,不会被查吧......”

    “放心,不会拦我们的。”冷和倒是淡定。

    我跟陈晨暮在后面看着交警越来越近不敢吭声。

    “你们应该担心我酒驾,而不是被查。”郁浩清淡定地从后视镜看了我俩一眼,他的眼睛倒很是清亮,不像喝了酒。

    很快,交警挥手让我们从一侧绕开车祸现场,还跟郁浩清打了个招呼,但是郁浩清理都没理。

    冷和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摇摇头仿佛在说他不礼貌。

    “我不认识他。”郁浩清淡淡地说了句,然后特意对着后视镜和我俩说:“我今天滴酒未沾,你们也不用觉得是侥幸。”

    冷和点着头,转身看我俩:“嗯,这我可以作证。”

    所以不喝酒进酒吧是什么心理呢?结合冷和的话越想越不堪,这时候冷和说了句:“下次让郁总请你们喝酒。行不行啊郁总?”

    本以为只是同龄人之间开玩笑互称某总的梗,直到冷和说:“什么时候您这个店能在南都也开一家?我天天去给您捧场。”

    “此话当真?”郁浩清似乎认真地问她,可事实上其中真假亦难分辨。

    冷和耷拉着眼皮子,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敷衍地点了点头。

    郁浩清立马拿起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电话滴了两声立马就接通了:“你在南都市玄武区的锦湖园3号门附近看个门面,一九酒吧要开个分店过去,交给你来安排。”

    挂掉电话,不止冷和,我们俩也都目瞪口呆。

    “你啥时候知道的锦湖园?还3号门?你知道挺多啊。”冷和忽然又精神抖擞,蹙眉不解地盯着认真开车的郁浩清,“你调查我?”

    他眯着眼睛,平静地等冷和说完,忽而笑开,“你问离离姐呗。”

    冷和突然反应过来,立马拿起手机给一个微信狂发信息,我扫了一眼,备注的“冷离”。是我认识的那个冷离吗?

    她一口气发完好长的信息,又懒懒地窝在副驾驶位上,眼神也不太聚焦,带了一点犯困的鼻音:“终于到了。”

    陈晨暮下车,我跟着正要下去,她把我往车里推,“你别下来了,赶紧回去吧。”然后冲他俩说:“我先上去啦,过两天请你们吃饭!”

    冷和温和地望过去,挥手再见。郁浩清按下车窗,拖着长长的腔调,道:“一言为定。”

    陈晨暮认真回应:“一言为定。”

    冷和在一旁打盹,睡过去好几次。郁浩清目送陈晨暮消失在楼道,才缓缓往南苑开。边开边吐槽冷和,“平时玩到两三点也没犯过困啊。”

    见冷和睡着了,他问我,“你跟陈晨暮是高中同学?”

    “对。”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地斟酌一翻才回答。

    “她没有男朋友吧?”他问完我,又补充:“几个小时前在超市里有个奇怪的男的,陈晨暮八成还对他有点意思。”

    他看事情还挺明白。

    “他才不奇怪,他很优秀。”我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暴露了。

    好在他并没有兴趣拆穿我,只是淡淡问了句:“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嗯。”

    “到了。”他按开冷和的安全带,缓缓给她放开。他下车,我也下车,候在一旁,等冷和。他走到副驾驶位,拉开车门,悠然开口:“下车了。”

    我在夜里一点二十分,站在昏黄的宿舍楼的大灯下,觉得面前好像停着浅蓝色的南瓜马车,而冷和是永远不需要被时间限制的真公主。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悄悄起床,去找顾云收。

    顾云收开门的时候,我看他那一眼,就好像隔了一个世纪。

    “你怎么来了?”他看见我以后,转身又丢了句:“进来吧。”

    “给你带了早饭。”我去他厨房拿出碗筷,收拾好,端到餐桌上,“先吃饭吧。”

    他没理我,站在窗边低头在手机上看什么,眉头紧蹙。

    “几点的飞机?”我问他。

    “一点。”他这才回头,疲倦地看向我,看了我两秒钟。

    “你昨天没睡吗?”

    他沉默着,脸上也没有泪痕,把手机放在一边,又安静地望向窗外。

    我从餐桌旁走过去他旁边,静静地爱着他。

    可是我现在连拍拍他的肩膀都不敢,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然后溯回到他的眼睛里,但是天边风光、身边的我都不在他眼中。

    不知在这站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你回去吧。”然后扯了扯嘴角,笑容在他脸上僵持一下便消失了。

    “我回哪去?我陪你回家。”

    这时候我的手机收到夏锦锦的消息:莫疑,你怎么买水果买了一夜?

    那还不是因为某对苦命鸳鸯。

    飞机在嘉阳市西关机场落地的时候,顾云收的神情仿佛已经把自己置身世外。我们并肩出机场,姜晚给我打电话:“莫疑,你们出来了吗?我在出站口,白色的车。车牌号发给你了。”

    我接完电话,顾云收已经领先我好几步,我小跑跟上去,“是姜晚,她来接我们了。”

    南都和嘉阳两市接壤,离得近的好处就是姜晚每周都能回家。

    见到顾云收的时候,姜晚一改往日的活泼,安安静静地当司机。

    “谢谢你。”顾云收一路上没说话,到了家,他才礼貌性地道谢。

    他回家以后,我本想邀请姜晚上来坐坐,但是她称还有事就拒绝了。也许她知道了顾家的事情,不想给顾云收添乱。她怎么知道的呢?

    直到我上楼以后,看见王亦丞从顾家出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见我住在顾云收家对面,诧异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便匆忙跑下去了,上了姜晚的车。

    我有点摸不到头绪,回家之后父母都不在家,正一个人坐着休息,看见温阿姨开着车带着顾云收离开小区。

    我妈看见我发的下飞机的微信,已经隔了两个小时,她才回我:我五点下班,你在家等一会,我跟你爸回去带你去医院看顾叔叔。

    医院?

    顾叔叔生病了吗?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正瞎想着,手机弹出陈晨暮的消息:晚上有空吗?请你们吃饭。

    我回过去一张机场出站口的图片。

    她一眼认出:你回家了?有什么事吗?

    我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终于一键发送:顾云收家里出了点事。

    她很快就回复:怎么了?

    我回道:我也不清楚。

    她便没有再回消息。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像顾叔叔这种身份显赫的人,大人们都慌慌张张地说顾家出事了,我颤颤巍巍地在网站上搜索温辛集团顾家齐,银河县人民医院顾家齐院长……屏幕上本地热搜全是温辛集团涉嫌违规……银河县一院长被查等词条。我后知后觉,早上顾云收大概是在看这些新闻。

    但是我在饭桌上听我父母讲的顾叔叔不是网络上媒体上描述的那样,但是媒体上那些文字一遍遍让我以为我被顾叔叔表面的清廉正直所蒙蔽了。

    不止顾叔叔,温新集团多人被查,副总辛文更是直接被双开,或面临牢狱之灾。

    作为嘉阳市的两家龙头企业,温新集团和云中集团,一夜之间,温新集团倒下,云中集团独大。

    我忽然想到云中集团的董事长是陈晨暮的严叔,前段时间陈晨暮没有军训,回了清州药厂,严辞是不是有什么动作……我又觉得不太可能,严辞没有原因这么做,只是商业竞争不太合理……

    晚上六点整,我们到了顾叔叔的病房外,温阿姨和顾云收只能隔着厚厚的门和那么一小块玻璃远远地探视顾叔叔。

    温阿姨见我妈来了,我妈走过去,她俩紧紧锁在一块,温阿姨才忽然地落下眼泪。

    我只是默默地跟在我妈后面,站在他们身后,从玻璃窗往里看病床上躺着顾叔叔,触目惊心的惨败脸庞,脸上敷着的氧气管,错综复杂的电线和透明管连接着各种仪器设备。忽然听见一侧传来声音,然后看见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朋友被护工推进重症病房,看被医护人员拦在门外的他年轻的父亲面对着墙壁祈祷。

    顾云收就像一座单薄的雕塑,站在门外。那堵门上写着:ICU家属等候区。进了这个门,除了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听温阿姨和我妈聊天,我才知道我爸妈今天凌晨就来医院了。顾叔叔被送过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是意外车祸,肇事者是辛越……

    辛越……这一切是巧合吗?

    今天凌晨的时候,顾叔叔做完手术,开车回家的路上,在路口等红绿灯。被后方突然冲上来的辛越的宝马车撞出十米开外,辛越当场死亡。顾叔叔被路人打120直接送进了ICU。

    随后温阿姨在慌乱中敲了我家的门,拜托我爸妈带着她到医院。

    我的心始终提着,这层楼压抑地让人窒息。

    我爸在病房外等了一会,又跟我妈和温阿姨说了些什么,匆匆离开了。

    顾云收像个雕塑一样立在玻璃窗前,温阿姨说他从回家还没吃东西,我刚想开口劝他先吃点东西,警察就来了。

    “哪位是温昕女士?”领头的那个警察慈祥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严肃。

    顾云收这才有反应,回头忽然警惕地盯着那个警察,“什么事?”

    那警察打量了一番顾云收,大概猜到他是顾家齐的儿子,“你父亲这个案子有点复杂,需要温新集团的继承人——温昕女士跟我们走一趟。”他的语气有些居高临下。高高在上的人一旦面临跌落云端的可能,众人都爱看雪崩。

    “我在这。”温阿姨和我妈从一旁走过来,大概是因为一整天没有进食的缘故,她步子轻飘飘的。

    “妈……”顾云收想说什么,温阿姨看着我,打断他说:“莫疑,你在这陪着云收哈。”明明她是请求语气,我却觉得更像是赋予了我陪伴的权利。

    等我妈和温阿姨随警察离开以后,我却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笨拙地在心里练习怎么开口劝他吃点饭。

    “莫疑。”他忽然喊了我的名字,我惊慌了一下,抬头看他,他这时也将目光短暂地投射在我身上。

    “谢谢你陪着我。”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适应,立马笨嘴拙舌地问了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没说话。

    他不说话的时候我倒还好,一开口说这种煽情的话我就紧张起来。

    他守在ICU病房前,忽然手机收到消息。我瞥了一眼,很长,是温阿姨发过来的。

    我怕他不高兴,没敢再偷看,在一旁看着病房里的顾叔叔。

    “莫疑,帮我个忙。”

    我抬头看见他失魂落魄了一天却突然来了劲,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应他的请求,我到和西府见了王亦丞。王亦丞父亲是省级领导,他妈妈和温阿姨是发小,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温新集团工作。

    “这个资料是我妈整理的,对顾家有用。主要是我爸妈不好出面,顾家齐车祸明显是被设计的,辛越就是个棋子罢了……”他说着突然停顿了,然后把东西递给我:“你先把资料拿回去给顾云收,温阿姨晚上估计就回家了,让他别担心。”

    王亦丞这次十分靠谱,全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吊儿郎当。

    我拿着资料,开着顾云收的车,陈晨暮突然来电。

    “莫疑,你在哪?”

    我把文件放在车里,下车去见她。她刚从安北回银河,火急火燎地非要见我。

    “你身体还没好,乱跑啥呀?”

    “莫疑,顾云收呢……”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医院。”

    “我……”

    我看她结结巴巴欲言又止,“怎么了,有事的话回头再说吧陈晨暮,我要给顾云收送文件。”

    “什么文件?”她忽然抬头看向我,眼神中极力隐忍着的不安转瞬即逝,她立马换个平缓的语气:“顾云收,还好吧?”

    “不太好。”我实话实说,但是这个落魄的关节,顾云收也不想陈晨暮在场。可是,如果陈晨暮能陪着他,他会不会好受许多?

    说话间外面突然下了暴雨。

    “走吧,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等雨停吧。”她淡淡地说。

    “别等了,预报说今天的雨越下越大。”

    她忽然抬头苦涩地笑了一下,“没事。”然后跟我挥手:“你赶紧去找顾云收吧。”

    这句话像一根刺一样猛地刺痛了我。两个真正相爱的人不在一起,不被爱的那个人跑前跑后。

    但是除此之外,我和顾云收还是朋友。

    只要我们还是朋友,我们便永远不会决裂。

    我所求不多,长久的陪伴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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