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面露讶色，随即听见崔少琮继续说道：“先太子确有一支二十万精锐，是先祖赠之，名唤“玄鹰”。
“因无人亲眼目睹其虚实，便只流传至此。实之，这支精锐，已散落至民间数年，不止在于云安城。若有军令，即刻便可疾速汇聚成军。”
“这支军队，只听取先太子之令？”李煦问出心中尚存疑之处。
“非也。先太子在时，便以其军令为诏。不在，便会传于他人。玄鹰内部有自成的暗号口令。我亦不知，如今的玄鹰听命于谁，又散落何处。”
牢房内短暂的沉默之下，便只剩崔疏禾轻轻啜泣的声音。
崔少琮低声笑道：“岁岁，世子还在这呢。你这哭得跟只花猫一样，多难看。”
李煦眼观四方，轻咳。
崔疏禾一抹眼角的莹润，直起身板，“我哪里难看了？爹你真是……”
“好好，不说你了，我知你心生内疚。”
“沈家此次，是早谋而为之。是他们背弃忘义，行此奸事，沈霂此人更是骗取你的信任。是爹之错，早该在那小子求娶你时便打发出门，不然怎还能留着他来伤你。”
听到崔少琮时至今日被沈家陷害入狱，仍只是恨其伤了她的心。
崔疏禾死咬着唇，才堪压制住那股子酸涩懊悔。
“我回去便杀去沈家，是我识人不清，害父亲害家人获罪。”崔疏禾双眼通红，拳头紧握。
崔少琮拍了拍她动怒的肩头，“沈家是新贵之流，从不屑与前朝辅臣交好，你以为沈家能有多大的本事，拿到那些所谓的书信和前朝秘事？”
崔疏禾和李煦一同转头，不知其意。李煦率先开口，“崔相的意思是，有人背叛了崔家，向沈家泄密？”
沈侯一家终其目的，就是扶二皇子上位。
为此，他们扶持新贵，形成与太子一党制约的势力。
前朝是非，本与他们无太多关联。
先前沈霂与崔疏禾相识，沈家更是多次明里暗里想让崔家与沈家结亲，意为结盟，他们没有那个立场非要崔家倒台。
但倘若崔门一势中，有人想投向二皇子党，便有可能将崔家之事当作交易。
可沈家，又为何会觉得扳倒崔家于他们有利？
只有一个可能。
崔少琮不着痕迹地看向李煦，正巧对上李煦恍然的目光。
显然李煦也同时想到了。
李煦难得地露出那种事出他料的意外之状，他的眸子惊愕而难掩痛色，迟缓地望向垂眸的崔疏禾。
“岁岁，我还有事要与世子商谈，你先到外边。”
崔少琮替崔疏禾系牢了肩上的袍衫，抚着她脆生生的脸蛋，示意她先走。
崔疏禾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终垂下肩膀。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临了她还瞥了李煦一眼。
李世子怎么仿佛受到很大刺激一样，脸上惨白惨白的。
崔疏禾不解，但也同随青一起先行了出去。
崔少琮终于在崔疏禾走后，眼露悲伤与不舍。
他拭去眼角的泪，神态像陷入了某中回忆中。
“岁岁她，仍是没有记起你，是吗？……”
崔少琮言及此处，心中愧疚。
“岁岁从小没了母亲，我又时常忙于政事，总是忽视了她的些许感受。身边的人总是捧着她，顺着她，至今仍没经历过什么难事。她虽性子傲了些，行事肆意随心，但心地却是最为纯净。”
“她十一岁那年，生了场病，醒来便什么都记不得了。非生那年，她与沈霂相识，后来记起了所有，但却错以为，那人便是沈霂。”
崔少琮看向李煦，见他恍神，继续言道：
“以前圣人忌讳朝中结党营私，他忌惮赵州李氏，也存疑崔家。故那时，我便想，岁岁忘了便忘了。可不曾想，竟会让岁岁沦为沈家拿来对付崔家的棋子。是我的过失……”
李煦语中恍如哽住，“崔相您，何错之有？您是否猜测，沈家是因为知道前年您与我有过交集，故以为崔家投向了太子党？”
崔少琮点点头，回想起那时，心中便觉只有这个可能。
李煦之前是太子伴读，一向被认定为是太子党。
沈家，怕是知道了李煦与崔疏禾……
崔少琮缓缓起身，行至李煦前，整理面容，轻拂身上褶皱的囚服，忽而屈膝跪下。
李煦瞳仁猛缩，立马起身，扶住崔少琮还欲磕头之礼。
“崔相您这是做什么？您是熙敬的长辈，熙敬岂可……”李煦心中愕然，连忙搀住。
崔少琮却神色坦荡，推开李煦之手，在李煦震惊的眸色中行了大晋最为严肃的跪拜礼。
“我崔某人，承先祖恩，辅朝谏君，不敢居功自傲。新帝即位，为天下安稳，为君为臣，推新政，不避重诛以直谏。为君难，为臣不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崔某这一生，无愧于世。只有一人，无论我身在何处，必挂念牵肠。”
“崔某幸得这世间最可贵之珍宝，吾之岁岁。为岁岁寻得良缘后，只判得早日辞官还乡，护她度过安稳人生。可如今，缘非正缘，崔氏遭难。于此，我思之虑之，唯有终愿，将岁岁托付于您。恳求世子您，往后日子善待岁岁，护其一生周全。崔某，便再无所愿。”
一席话毕，崔少琮阖目，一瞬仿佛苍老了许多。
此刻他不是身居高位的臣子，只是一个父亲。
李煦身形微晃，被这话语中的郑重嘱托震得心头难言的颤动，想伸出手却浑身思绪涌动。
男子膝下重，只跪于君，跪于天地先祖。
他正色抚袖，掀袍同跪，弯腰重重地往牢中坑洼的地上一磕。
“晚辈李熙敬，以天地以誓。此生必以己身护崔疏禾周全，一生平安顺遂。”
于天地间，于最不起眼的角落处，一个郑重的诺言立于此。
*
大理寺毕竟人多嘴杂，不可久留。
李煦沉着步子迈出狱中，于长廊之外望向庭中背立而站的崔疏禾。
回想崔少琮那番话，李煦心中顾虑，深觉是否有重要事情被他忽视了。
崔相莫不是过于悲观，事至今时，圣人还未表态定罪，怎好似已是临终之言？
随青跟了上来，见李煦脸色不佳，有些担忧，“世子，您已两日未合眼，不若先回府吧？”
对话传至崔疏禾耳畔，她回头，确见李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世子？我爹他……骂你了？”
不怪崔疏禾这样想，李煦瞧着像背脊被压弯了些许，眉蹙眸深。
李煦望至檐上日光已大放，险些被逗笑。
“走吧，先送崔娘子回去。”
崔疏禾后知后觉是在对她说，她回眸望那隔着廊庭的后墙，心中升起些希望。
于前世不同，便是有生机的。
思至此，她跟着快步迈出大门。
门口橙黄透亮的晨光终在多日阴雨天后重洒于大地。
脚上一双翘头履刚跨出槛，半边身子被日光倾洒一刻，倏然间，烧灼声骤起。
“啊！…”
崔疏禾顿觉整条手臂被火舌般的火苗缠绕着，被日光照射的寸寸肌肤灼烧了起来。
疼得她一下没站稳，退回了两步，双腿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整个人瘫倒在地，额间渗出冷汗，惊恐不已。
“岁岁，你怎么了？”李煦急声唤之，立马回身蹲下，揽住她不停颤动的肩。
崔疏禾恍若未闻，目光缓缓落在她刚暴露在强光下的手臂，袖中的手指忽明忽暗。
她惊疑的眼神飘向门口那棵树下蹲着的一个身影。
什寤用包裹挡着日头，躲在树荫下，旁人看不见他。
他手舞足蹈地朝崔疏禾比划，比着那天边强烈的光，跟她的身体。
她险些忘了，她见不了光照。
“世子，崔娘子好似身体不适？咱要不先回去找医士。”随青本已站至马车旁，等着主子们上车。
没想到这边一声痛呼后，就见自家世子半抱着崔娘子在门口。
李煦看着崔疏禾如张薄纸般轻飘的身子，双臂收紧，拢住她的腰肢，将人抱了起来。
裙边飞扬，随青愣神之下连崔疏禾脸都没瞧见，人已被李煦抱上马车。
随青立即反应过来，跃上车策马而走。
“因无人亲眼目睹其虚实，便只流传至此。实之，这支精锐，已散落至民间数年，不止在于云安城。若有军令，即刻便可疾速汇聚成军。”
“这支军队，只听取先太子之令？”李煦问出心中尚存疑之处。
“非也。先太子在时，便以其军令为诏。不在，便会传于他人。玄鹰内部有自成的暗号口令。我亦不知，如今的玄鹰听命于谁，又散落何处。”
牢房内短暂的沉默之下，便只剩崔疏禾轻轻啜泣的声音。
崔少琮低声笑道：“岁岁，世子还在这呢。你这哭得跟只花猫一样，多难看。”
李煦眼观四方，轻咳。
崔疏禾一抹眼角的莹润，直起身板，“我哪里难看了？爹你真是……”
“好好，不说你了，我知你心生内疚。”
“沈家此次，是早谋而为之。是他们背弃忘义，行此奸事，沈霂此人更是骗取你的信任。是爹之错，早该在那小子求娶你时便打发出门，不然怎还能留着他来伤你。”
听到崔少琮时至今日被沈家陷害入狱，仍只是恨其伤了她的心。
崔疏禾死咬着唇，才堪压制住那股子酸涩懊悔。
“我回去便杀去沈家，是我识人不清，害父亲害家人获罪。”崔疏禾双眼通红，拳头紧握。
崔少琮拍了拍她动怒的肩头，“沈家是新贵之流，从不屑与前朝辅臣交好，你以为沈家能有多大的本事，拿到那些所谓的书信和前朝秘事？”
崔疏禾和李煦一同转头，不知其意。李煦率先开口，“崔相的意思是，有人背叛了崔家，向沈家泄密？”
沈侯一家终其目的，就是扶二皇子上位。
为此，他们扶持新贵，形成与太子一党制约的势力。
前朝是非，本与他们无太多关联。
先前沈霂与崔疏禾相识，沈家更是多次明里暗里想让崔家与沈家结亲，意为结盟，他们没有那个立场非要崔家倒台。
但倘若崔门一势中，有人想投向二皇子党，便有可能将崔家之事当作交易。
可沈家，又为何会觉得扳倒崔家于他们有利？
只有一个可能。
崔少琮不着痕迹地看向李煦，正巧对上李煦恍然的目光。
显然李煦也同时想到了。
李煦难得地露出那种事出他料的意外之状，他的眸子惊愕而难掩痛色，迟缓地望向垂眸的崔疏禾。
“岁岁，我还有事要与世子商谈，你先到外边。”
崔少琮替崔疏禾系牢了肩上的袍衫，抚着她脆生生的脸蛋，示意她先走。
崔疏禾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终垂下肩膀。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临了她还瞥了李煦一眼。
李世子怎么仿佛受到很大刺激一样，脸上惨白惨白的。
崔疏禾不解，但也同随青一起先行了出去。
崔少琮终于在崔疏禾走后，眼露悲伤与不舍。
他拭去眼角的泪，神态像陷入了某中回忆中。
“岁岁她，仍是没有记起你，是吗？……”
崔少琮言及此处，心中愧疚。
“岁岁从小没了母亲，我又时常忙于政事，总是忽视了她的些许感受。身边的人总是捧着她，顺着她，至今仍没经历过什么难事。她虽性子傲了些，行事肆意随心，但心地却是最为纯净。”
“她十一岁那年，生了场病，醒来便什么都记不得了。非生那年，她与沈霂相识，后来记起了所有，但却错以为，那人便是沈霂。”
崔少琮看向李煦，见他恍神，继续言道：
“以前圣人忌讳朝中结党营私，他忌惮赵州李氏，也存疑崔家。故那时，我便想，岁岁忘了便忘了。可不曾想，竟会让岁岁沦为沈家拿来对付崔家的棋子。是我的过失……”
李煦语中恍如哽住，“崔相您，何错之有？您是否猜测，沈家是因为知道前年您与我有过交集，故以为崔家投向了太子党？”
崔少琮点点头，回想起那时，心中便觉只有这个可能。
李煦之前是太子伴读，一向被认定为是太子党。
沈家，怕是知道了李煦与崔疏禾……
崔少琮缓缓起身，行至李煦前，整理面容，轻拂身上褶皱的囚服，忽而屈膝跪下。
李煦瞳仁猛缩，立马起身，扶住崔少琮还欲磕头之礼。
“崔相您这是做什么？您是熙敬的长辈，熙敬岂可……”李煦心中愕然，连忙搀住。
崔少琮却神色坦荡，推开李煦之手，在李煦震惊的眸色中行了大晋最为严肃的跪拜礼。
“我崔某人，承先祖恩，辅朝谏君，不敢居功自傲。新帝即位，为天下安稳，为君为臣，推新政，不避重诛以直谏。为君难，为臣不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崔某这一生，无愧于世。只有一人，无论我身在何处，必挂念牵肠。”
“崔某幸得这世间最可贵之珍宝，吾之岁岁。为岁岁寻得良缘后，只判得早日辞官还乡，护她度过安稳人生。可如今，缘非正缘，崔氏遭难。于此，我思之虑之，唯有终愿，将岁岁托付于您。恳求世子您，往后日子善待岁岁，护其一生周全。崔某，便再无所愿。”
一席话毕，崔少琮阖目，一瞬仿佛苍老了许多。
此刻他不是身居高位的臣子，只是一个父亲。
李煦身形微晃，被这话语中的郑重嘱托震得心头难言的颤动，想伸出手却浑身思绪涌动。
男子膝下重，只跪于君，跪于天地先祖。
他正色抚袖，掀袍同跪，弯腰重重地往牢中坑洼的地上一磕。
“晚辈李熙敬，以天地以誓。此生必以己身护崔疏禾周全，一生平安顺遂。”
于天地间，于最不起眼的角落处，一个郑重的诺言立于此。
*
大理寺毕竟人多嘴杂，不可久留。
李煦沉着步子迈出狱中，于长廊之外望向庭中背立而站的崔疏禾。
回想崔少琮那番话，李煦心中顾虑，深觉是否有重要事情被他忽视了。
崔相莫不是过于悲观，事至今时，圣人还未表态定罪，怎好似已是临终之言？
随青跟了上来，见李煦脸色不佳，有些担忧，“世子，您已两日未合眼，不若先回府吧？”
对话传至崔疏禾耳畔，她回头，确见李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世子？我爹他……骂你了？”
不怪崔疏禾这样想，李煦瞧着像背脊被压弯了些许，眉蹙眸深。
李煦望至檐上日光已大放，险些被逗笑。
“走吧，先送崔娘子回去。”
崔疏禾后知后觉是在对她说，她回眸望那隔着廊庭的后墙，心中升起些希望。
于前世不同，便是有生机的。
思至此，她跟着快步迈出大门。
门口橙黄透亮的晨光终在多日阴雨天后重洒于大地。
脚上一双翘头履刚跨出槛，半边身子被日光倾洒一刻，倏然间，烧灼声骤起。
“啊！…”
崔疏禾顿觉整条手臂被火舌般的火苗缠绕着，被日光照射的寸寸肌肤灼烧了起来。
疼得她一下没站稳，退回了两步，双腿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整个人瘫倒在地，额间渗出冷汗，惊恐不已。
“岁岁，你怎么了？”李煦急声唤之，立马回身蹲下，揽住她不停颤动的肩。
崔疏禾恍若未闻，目光缓缓落在她刚暴露在强光下的手臂，袖中的手指忽明忽暗。
她惊疑的眼神飘向门口那棵树下蹲着的一个身影。
什寤用包裹挡着日头，躲在树荫下，旁人看不见他。
他手舞足蹈地朝崔疏禾比划，比着那天边强烈的光，跟她的身体。
她险些忘了，她见不了光照。
“世子，崔娘子好似身体不适？咱要不先回去找医士。”随青本已站至马车旁，等着主子们上车。
没想到这边一声痛呼后，就见自家世子半抱着崔娘子在门口。
李煦看着崔疏禾如张薄纸般轻飘的身子，双臂收紧，拢住她的腰肢，将人抱了起来。
裙边飞扬，随青愣神之下连崔疏禾脸都没瞧见，人已被李煦抱上马车。
随青立即反应过来，跃上车策马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