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随青和随奚策马正好赶来。

    随青见小官吏都敢推崔娘子,拔出剑抵住那人的脖颈,“放肆,区区小吏,胆敢动手?”

    那名官吏还想说些什么,见随青从袖中拿出云安的诏令,身后的随兵纷纷排开,疾速地奔向山脚。

    那人立马满脸惊恐,连连被吓得跪地道“圣人恕罪,小的不知……”

    随青来回奔波,累得胡茬都长出来了,没有再管那名官吏,径直走向崔疏禾。

    “究竟怎么回事?”崔疏禾急声问道。

    随奚匆匆行礼后,留下随青,自己便先领着兵登山寻人。

    随青脸上愤愤,“世子与崔家郎君上山并未同衙署道明,衙署竟以我等未有行事之令致使山体崩塌,伤了农户性命,欲将我等抓拿落罪。待我回去拿过圣人的亲笔诏令,这些人才收敛了下来。崔娘子,事不宜迟,您快避开,我们的人已经上去救世子了。您若也出事,待世子救出来后,我也难同世子交代。”

    定州先前在崔少尤的上任中,根本不会出现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贼匪?崔疏禾记得定州向来民风淳朴,巡兵密布,甚少出现打劫或害人之事。

    心中仍是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见随青一直请她回去,她便口头答应下来,实际趁他们不注意,将拢长的衣角打了个结,只身跃上山道。

    越往山上走,坡度越来越陡,燃起的灯笼也逐渐变少。

    风簌簌地吹着,伴随着山脚下断断续续传来的哭嚎声,一时间显得阴森森。

    崔疏禾迈着步子从山林中找寻,放眼望去,那抹清冷如月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李煦,你最好不要出事……

    不然……

    不然我就去幽灵河岸将你赶回来。

    老天不会那么不长眼的,她这样的人沦为鬼魂,是活该。

    可李煦,那么多人把重担放至他的身上,他该有大好的仕途前程。

    骤见什寤拎着他那个贴身大包裹,正挂在树杈上,手指于空中绕圈作法。

    崔疏禾心头微颤,脑海中一个她惊恐却难以控制的念头冒了出来。

    “什寤……你……见到李煦了吗?”

    这里的“见”,什寤知道她在说什么。

    什寤是拾魂的,一只眼睛能看见人身,另一只眼睛则是看魂的。

    他正收得不亦乐乎,被打扰很是烦躁,随手一挥,一团黑云便腾空升起,来到崔疏禾面前。

    “你自个看吧。小点声,别吓到他们了。”

    他们……

    黑云浓雾穿身而过,崔疏禾眼前便缓缓出现了一些魂影。

    有些虚浮地飘着,有些叫嚣着来回转,而有些,见到自己亲人捧着黄泥土崩溃地哭着,默默地守在他们的身边垂泪。

    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娃,身形淡淡如雾,无措地蹲在原地。

    而她的母亲是一位年轻的女娘,瘦瘦小小的身板,正在拼命地刨开土。

    刨得十指都出了血,指甲缝里夹着泥泞,血丝不停渗出。

    “我一定能找到我的茹茹。茹茹等娘亲,娘亲再快点!茹茹再坚持一下!”

    这位母亲神情有些执拗,泪水沾湿了脸颊,明明内心崩溃却还要打起精神,拼命地将土堆刨开一个又一个的坑。

    她的身后站着不耐的丈夫,“你差不多得了,不就一个女娃,找不到便找不到了,咱家还有小郎等你去煮饭呢。你快给我起来,赶紧回家。”

    这名瘦弱的女娘忽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转身将丈夫猛地一推,“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啊……你是她爹爹,你竟能如此无情?”

    他的丈夫显然听这些话听多了,掏掏耳朵。

    “娃再生就有了……好好好,你别瞪了。随你随你,你爱刨多久就刨多久,我带小郎下馆子去了。”

    那已成了魂魄的女娃娃听完低垂着头,十分地可怜。

    一个才十岁的孩童,来这世间也才十年,还没见识外边璀璨的山川河畔,生命便终结了。

    临死前,也唯有将自己生育出来的母亲会为之着急,为之心碎。

    崔疏禾缓缓走过去,同女娃娃一起蹲下。

    那女娃生得眉清目秀,一双葡萄大的眼珠子满是懵懂,崔疏禾轻轻抚过她的头,安慰着她。

    瘦弱的女娘重新给自己鼓劲,念叨着要快些找到茹茹之类的。

    转头见身穿白衫的女子蹲在前面,她也毫无反应,只是默默地用满是伤痕的手企图挖出生的希望。

    “在这。”崔疏禾伸出手,在那女娘怔愣的眼神下,在她身前的土堆上指了指。

    她又补充道,“茹茹在这。”

    那女娘神情木然,眼神呆滞地朝崔疏禾所指的那片土堆瞧去,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要……

    崔疏禾叹了一声,从旁边拎起把铁锹,探了眼距离,一挖开,女娃娃的鹅黄色裙子便露出了一角。

    “啊!”那女娘疯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只几下,女娃娃的尸体便找到了,她的手上还紧握着一支摇鼓。

    “我的茹茹啊……”

    身旁其他人看了,皆带着异样的眼神齐齐望向了崔疏禾。

    见状,又有一对老夫妇互相搀扶着来到她的身边,语气中带着恳求。

    “这位小娘子,您是怎么知道这孩子被埋在哪的?您可不可以也同我们说说,我们的孙儿,才五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拜托娘子告知我们吧。”

    五岁的男娃?

    崔疏禾从四面望了一会,指了一道树干倒下的土壤。

    那对老夫妇瞬间捂住嘴巴,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挖人。

    这一下,周遭的人都齐齐涌了上来,拉着崔疏禾哭嚎着,还有甚者跪下来求她。

    崔疏禾心中不忍,她深知至亲之人生死未卜的心情,只能一个接一个地帮他们寻人。

    不,是寻魂。

    因为她所指出的地,都连连挖出死尸,便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她是死神!是死神!她一定是指谁谁便死!大家别信!快跑!”

    这一声下,崔疏禾身侧又一窝蜂地不见了人。

    确实,她在昏暗的山道中,穿着一袭白裙,神情也比其他人要冷些。

    是挺吓人的。

    什寤啧啧出声,“笨。救凡人,折己身。我们这鬼界流传下来的谨言,你没听过吗?”

    所以他一直都不插手凡尘之事,人有了六识,便有了感知世间万物的能力,也有了误解世间的本事。

    崔疏禾只是拍掉她手里沾染的泥土。

    她半人半鬼,什么时候成了他们鬼界的人了?

    正想往前寻时,裙角被人轻轻扯住,是刚才那位女娘。

    她好似神情清醒了不少,抱着她家茹茹冰凉的尸身,跪在地上,仰着向崔疏禾问道。

    “我家茹茹,身上有穿了那件白得像雪的袄子吗?她冷不冷?伤重不重?疼不疼?你帮我问问……小娘子,我知道,你看得见。”

    她哀求着,一手揽着茹茹的尸体,一手紧紧攥住崔疏禾,喉中哽咽到难以讲下去。

    崔疏禾垂眸,蹲下身来,见茹茹的尸体身上已没了那件袄子。

    但茹茹的魂身上,确有一件白雪一般颜色的袄子。

    “恩,她穿着呢。她没有受很重的伤,想来是不痛苦的。你放心。”崔疏禾宽慰着,心中触动。

    那女娘听了后,顺着崔疏禾的目光,眼露慈爱。

    “茹茹,你在那是不是?娘亲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你如果走了,记得常回来看娘亲,好不好?”

    她明明嘴角在笑,可眼泪却不停地从眼眶中流出。

    崔疏禾不忍再看,她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土堆,来到方才那棵被连根拔起的树干旁。

    这么粗壮的树干是如何被滚到此处的?

    绕了两圈,发现树干后方有条逼仄的道,往上边看,上面似乎有一块巨大的岩石。

    被繁叶枝干紧紧包裹,将天色盖得严严实实。

    仔细看了下,那树梢缝中有一只白皙的手臂卡住在那。

    那手……

    她的脑子里“轰”地一下,浮现出她当初逃到他的马车前,他唤她崔娘子,朝她伸出了手。

    便是这双白皙剔透的手,将她挽了上去。

    崔疏禾陡然惊眸,扒住岩石边,跃身上去。

    没有人能想到,遍山找不到身影的李煦,居然是被岩石撞晕在了山道上,被树干正巧接住。

    树干松松塌塌,她踩上去的瞬间,李煦半边身子滑了下去。

    崔疏禾见状立马伸出了手将他死死攥住。

    虽然正好是岩石卡住了狭窄的小道,可是如果滑下去便会一路滚翻至底下的崖角。

    “世子?李煦?你醒醒?”崔疏禾一手扒住石头角,一手攥住李煦的手腕。

    他的手臂已经整条冰凉,无力地垂着。

    额头上被砸出了血坑,身上的衣袍也被割断了些许。血顺着侧脸流了大半身体,眼眸紧闭,无知无觉。

    “什寤,快来救人……我,快撑不住了。”

    崔疏禾的手在不停地抖,她之前与沈霂对打时便发现了她如今这副魂身,根本与她生前没法比。

    扯多几下,四周便会泛起一层层的雾,就像人会流血一样,她也会随雾消散掉自己的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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