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原围猎,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卫槊思忖道。

    陆行之在京为质,远离家乡亲人,这样的盛事,陛下定然不会忘记他。他虽纨绔,却也不敢违拗皇帝的意思,既是要去,远在麓原,防卫便比不上平日,或可寻得一些机会。

    沚汀问道,“玉娘是世子的侍俾,听大叔的意思,似乎还颇为看重,焉知他不会带上她去麓原猎场?”

    “言之有理,”他点头道,“若是玉娘也随行,那我就必须走这一趟了。不妨先应下,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那你呢,你想去吗?”他突又问道。

    沚汀笑了笑,她想不想去,重要吗?如此场合,本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出现的。

    更何况,她也并不想去。从前父亲尚在时,每年的麓原围猎,她亦在受邀之列,那样富贵云集、觥筹交错的场合,她本就无心参与,遑论去那里还要冒着被太后指婚的风险——她不想自己的婚姻大事这般任人随意定夺,哪怕太后是要将她指给陆行之。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天真,若是太后真的将她指婚与谁,她亦无力反抗。陆行之在太后面前或许能抗争一二,而她?她只能遵从懿旨,抗争则会将整个家族都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更可笑的是,在接受这样的安排之后,她还得三叩九拜,谢主隆恩。

    沚汀想,也许太后看不见她,便不会想起还有她卫沅这个人。

    “我便不去了罢,”她道,“若是玉娘去了麓原,那便只能有劳你了。”

    他欲邀她同往的话便这样被堵在了嘴边。他本是见她连日来为了查案辛苦操劳,想要带她去麓原散散心,纾解一二,不想她无意于此。

    “也好,”他按下想法,还是遵从她的意见,“在府中好生休息。我留下昭忠,有事可以找他与我通传。”

    二人又商谈了一阵,卫槊见她面露倦色,叮嘱她多多休息,便告辞离去。

    因着卫槊已经回到府里,接下去的事情也有了着落,沚汀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整个人一松懈下来,便被满满的疲倦感侵袭,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是夜,她被一阵喧闹声惊醒,惊坐起来,才发现屋外火光闪现,人头攒动,呼声此起彼伏。她睡得迷迷糊糊,尚未完全清醒,见到这幅场景,以为是走水了,直到门外有人大呼,“刺客朝着小姐的房间逃过去了,”她才回过神来,原来竟是府里进了刺客,这声高呼分明是在提醒她,速速应对。

    她浑身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顿时睡意全无,脑子瞬间清醒,飞速的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环顾了一眼自己的房间,除却身下的这张床,以及旁边的衣柜,便只剩了窗边的妆奁桌——她根本无处可藏。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火光,她迅速摸索到妆奁盒,从最下面的屉子里找出那枚海棠花簪子,紧紧握在手里。

    簪子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安抚着她。最初的慌乱过去,她决定藏身于衣柜之中——柜门之间的缝隙可以让她分辨敌友,不至于误伤,亦让她有了缓冲的时机,万一刺客冲进来,可以避免在第一时间与其正面对抗。

    此刻多一分犹豫,便多一分危险,她不再迟疑,拉开柜门,迅速钻了进去,而后又轻轻地从里面掩上了柜门。

    衣柜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到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危险固然让人恐惧,未知却更让人紧张。她不停地思索着为何有刺客会在这个时辰闯进卫府——这里可是右将军府啊,此处的府兵都是从卫尉营调过来的精锐,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将这里作为刺杀的目标。

    不,刺客的目标不是她。

    她猛然意识到这一点——闯入这里行刺的人,绝非泛泛之辈,有胆量和能力闯入卫府,又怎会探听不到卫槊已经回来的消息?若真是为了刺杀她,无论如何也该趁着卫槊尚在凉州之时,那样绝佳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反倒是卫槊,才更有可能是他的目标。

    他千里奔赴凉州,几经波折,才打听到突厥人或与郕王有关,而后又带着这样的密辛,不分昼夜,栉风沐雨,赶回京城。

    她不知这一路上他都经历了什么,亦不知这是他面对的第几波刺客,但她猜测这样的刺杀极有可能与凉州之行有关。她想起白日里他们谈及的种种,他细细问了她在京城的境况,亦说了些他在凉州查案之事,却没有提及他这一路上的艰辛,现在想来,恐怕他能活着回来,都已经极为不易了。

    她忽然有些内疚——她不曾关心过他的日常,甚至不曾关心过他的性命,来往凉州的信件里,她也总是扼要的述说京城的案情进展,而无暇他顾,却原来背地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默默承受了这许多。

    念及此,她忽而又紧张起来,不知道卫槊此刻是否安好。

    容不得她多想,房间里的门栓传来“咔哒”一声,似是从外面被打开,屋内的蜡烛早已被她熄灭,此时从柜门的缝隙里向外望去,借着外面传来的微弱火光,依稀能辨别出有个黑影闪了进来,她顿时紧张的心都揪作一团,不由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强行克制不发出惊呼之声。

    又紧紧握住手中的簪子,摸到那处熟悉的机扩,只待随时触发。

    光线晦暗不明,她只能辨别出黑影行动的大致方向,猜测他向着她的床帏走了过去,那里已经超出了她的视线范围,目光不能及,看不见他的动作,她心下更添几分紧张,比那次在尚书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紧张到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就在她几乎压抑不住时,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别怕,是我。”

    他的声音,此刻在她听来,犹如天籁。

    她如逢大赦,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跌坐在衣柜里,柜门也被顺势带开。

    她尚未开口说话,他便循声寻了过来,见她瘫坐在衣柜里,用力扶住她的双肩,急切道,“你还好吗?可曾受伤?”

    她喉头哽咽,嗓子紧到说不出话来,只得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他可能看不见自己,只得勉力道,“我很好,你如何?”

    “放心,我无事,”他道。

    只要你安好,我便无事。

    他身着黑裳,加之光线幽暗,她根本看不清他肩上的伤口正在冒血,他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确是不像受过伤的样子,他如此说,她便信了。

    “刺客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他道,“对方身手极是厉害,但他的目标在我,倘若他进来,你须得安静隐藏,护好你自己便好,其他的事交给我,你可知晓?”

    她忙应了声是,仿佛有了主心石,逐渐安定下来。

    他让她依旧躲进衣柜中,自己则藏到了床帏之后,那名刺客对于府里的布局似是甚为熟悉,不仅轻车熟路找到他卧房的位置,连逃窜的路线都已布好。他猜测他逃到她这里,或是为了躲避,或是为了挟持她作为人质。无论为何,都是极其愚蠢的选择——因为这是府里他最在意的地方,里面住着唯一可以拿来要挟他的人,他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刺客得逞。

    就在前一刻,他还在与刺客缠斗,对方身手不凡,一看便知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的,招式平平无奇,却招招致命。他心生一计,卖了个破绽,对方果然上当,虽则一刀砍上了他的肩膀,却也被自己一剑刺中腹部,那样重的伤,他肯定撑不了多久,对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才拼尽全力压制住他,趁此间隙仓皇逃窜。

    卫槊并不着急,逃便逃吧,府里内外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谅他插翅也难飞。

    然而当他发现刺客并不是朝着大门,而是向着她所在的位置逃窜时,他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暗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拦截住他。

    若她出了什么事,那是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顾不得身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他紧紧追了上去,抄近路抢先到了她的闺房。

    他在房门外立了一瞬,整颗心仿佛都要跳将出来,听到里面安静异常,想是刺客尚未进去,慌乱的心情才安定了几分。他不敢呼喊她开门,怕声音引来刺客,只得动手卸掉了门栓,轻手轻脚溜了进来。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夜里,站在她的床前,他的心跳都乱了几分,只盼她安好无虞,他便再无所求。

    床上无人。

    意识到这一点,他顿时又紧张起来,在这短短的几刻钟内,他的心情经历了二十来年都未曾有过的跌宕起伏,他担心她被刺客掳走,不由得张口低声呼唤。

    好在她反应及时,竟躲进了衣柜里。

    他看着她,虽然朦朦胧胧辨不清她的面庞,但只要她完好的站在眼前,他便觉得心安。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她对自己的重要,仿佛拨开了层层迷雾,终于看清了立在远方的灯塔,他明了了自己的心意。

    她在他的心里点燃了一盏灯,起初那火光微弱如流萤,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等他有所察觉时,那火光已呈燎原之势。

    他的顿悟来的如此不合时宜,然而偏偏是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对她的爱意仿佛破土而出的幼苗,同她日日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阳光雨露,每时每刻都在滋养着它,直至其长成参天大树。

    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沚汀躲在衣柜里,毫无察觉,不过即便是面对面,她也不一定能觉察到——这是顶尖高手的内功臻至化境后才能拥有的体验。

    卫槊马上意识到刺客寻过来了,对方本不应该犯这样自曝行踪的错误,想是方才伤重之下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吐纳,才会如此。

    他收敛心神,凝神细听,房门微微打开,有人闪了进来。

    对方的脚步略显迟滞,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他几乎能听出他每一步移动的方位——刺客正在向着床帏而来。

    耳听着刺客已到了近前,伸手便要揭开床帏,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卫槊纵身而起,剑指其面门。

    那刺客确非泛泛之辈,即便身负重伤,依然反应神速,竟然挡开了他这一剑。

    然而这一挡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心神和力气,卫槊步步逼近,对方整个人都被他的剑气所笼罩,几无还手之力,显见得已是强弩之末。

    “咣当”,是刀剑落地之声,沚汀的心一惊,紧跟着便是“噗通”一声,似是有人跪了下去。

    她再也忍不住,立时推门而出,违背了她前一秒才对卫槊做出的承诺。那一刻她已然想得清楚,若方才倒地的是刺客,那便表示卫槊已经制服了他,她这般出去已无危险;若倒地的是卫槊,那么刺客寻到她只是早晚之事,还不如现下趁着他元气大伤而搏个一击绝杀。

    况且,卫槊对她这样好,亲生兄长也不过如此,她绝不能就这般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麓山之下,她曾救过他一次,那般绝望的境地都挺过来了,她再没什么好怕的。

    外面的人似乎多了起来,吵闹声奔走呼号之声混杂在一起,因为人多,火光也亮了起来,她得以在踏出柜子的第一眼便确认了卫槊的安全——他的剑正架在那刺客的脖子上,跪在地上的人,不是他。

    卫槊听到响声,抬头看了她一眼,“怎的出来了?”

    她无暇解释,只道,“将军是否立刻审他?”

    谁料卫槊收起剑,摇摇头,“晚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随着他收起剑,地上的人失去了支撑的力道,竟直挺挺的朝下栽去,额头撞击在青砖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身体却连瑟缩一下也无,想来已经没了气息。

    “服毒自尽了,”他不无遗憾道,“可惜。”

    他将地上的人翻转过来,拉下他的面罩,又点亮房间里的烛火,打算细细检查。

    沚汀也上前靠了过去,这一看之下,她不由得惊叫出声,“怎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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