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双眸通红,跌跌撞撞地跑到秦熄脚边,猛地跪了下来,抱住大哥坚实的双臂。

    硕大的蛊雕感应到秦熄意念里的口诀,顿时收缩了翅膀,在周身包裹的金光笼罩下,体型逐渐变小,变回了游隼的模样,攀在主人肩上,眼神滴溜溜地乱看。

    秦熄扶起少年,虽语气保持着一贯的沉稳风格,但若离得近了,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声线因焦急而颤抖着。

    “小九,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熄适才目睹了魔域的惨状,满满的法器碎渣和断壁残垣,还有三弟的尸体,现在都心有余悸,他抹掉少年鬓角的血,又为其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大哥,魔域有人……修炼了黑莲邪种……”

    看着小九吞吞吐吐的样子,秦熄猜测事情绝对不简单。

    近日司南与星象冲撞得严重,如今凡间不法之事猖獗,香火稀缺,三界动荡,想必浩劫将至。

    本以为只是波及到凡间一些小国小城,没想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即便是香火丰厚的魔域,也免不了暴-乱。

    小九抹了抹眼泪,正要开口,下一刻脖子仿佛被掐住了,话在喉咙里就是越不出口。

    见状,秦熄回头望去,冷冽的目光似乎是来自另一个红尘的利箭,直直地穿透了幽暗的迷雾森林,男子的身影在一棵棵笔挺的黑树下徘徊,沉沉的脚步声荡起回音,一步步向二人靠近。

    “你不该回来。”

    七八只黑鸦扇动翅膀,漆黑的屏障夹杂着血水落下,飞舞的画面犹如琵琶乐谱,曲调幽暗诡谲。

    一个血染红了半张脸的男人走了出来,举起手中的魔剑,指向了秦熄。

    倏尔剑锋一偏,瞄准了身后的少年,他口中嚼着血肉模糊的恶果,邪气地浪笑。

    黑乎乎的淤血顺着嘴角淌到地上,那恶果已被他咬烂,却将一种看不见的恶渗进他的灵魂。

    秦熄只觉头晕目眩,脑海中像是被一团乱遭的小鬼攻占,在他的领地里开疆拓土,竖起邪恶的旗帜。

    他抬手护住身后的小九,另一只手骤然成诀,形成一道保护的结界屏障,与对方的魔剑剑气双双相抵,势均力敌。

    “景王非要为了这些废物,跟我作对吗?”

    那人五指并拢,双手平铺敞开,解除了幻术。原本以障眼法而遮盖的罪行,一霎那彻底暴露在黑暗中。

    秦熄低眸,脚下堆满了无数尸体,层层叠叠,血腥气弥漫开来,他仿佛被尸山血海包围其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魔域有三个魔乡,脚下这片土地,被称作阴山。

    秦熄出生在魔域,那时候他们住在荒渊,而对阴山并未踏足。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和一般孩子不一样,因为他是神女和魔尊结合生下的杂种,身上留着最圣洁和最邪恶的血。

    他的母亲,是仙京土生土长的神族,大龙女。

    据说大龙女原本是被龙鼎帝君许配给了门当户对的神族,结果在大婚前夕,她私自下凡就再也没回来。

    仙京丢了神女,也丢了新娘,绝对是丑事一桩。

    龙鼎帝君大怒,却也不敢声张,只得暂停了婚礼,派暗仙下凡偷偷调查,最后竟在人魔边境发现了大龙女的身影。

    那时的大龙女身怀九甲,挺着孕肚,肚子里的小魔头踢踢打打,十分强壮。

    不久,孩子生下来了。

    魔尊共有九个儿子,生母各不相同。

    秦熄随母姓,又是魔尊长子,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没有天之骄子的孤傲,他生性良善,很有大哥的样子,喜欢和兄弟们打成一片,玩玩闹闹不分嫡庶尊卑。

    直到八岁那年,大龙女抛下他,一个人回了仙京。

    临走的前一日,母亲抱着他,柔声细语:“熄儿,阿娘要走了。”

    小秦熄脆生生地说:“阿娘要到哪去,我陪阿娘一起,熄儿已经长大了,要保护阿娘。”

    大龙女道:“阿娘去的这个地方,是不能带你的,以后你留在魔域,好好做你的魔皇子,听你父尊的话。”

    “那阿娘还回来吗?”

    大龙女缄默了。

    小秦熄意识到不对,开始哽咽了:“不回来了对吗?阿娘不要熄儿了,是不是熄儿做错什么了,阿娘不要走好不好?不要抛下我。”

    “熄儿,你记住,你姓慕,不姓秦,你是你爹的儿子。”

    “娘——!”

    夜空中闪过无穷无尽的雷电,疾风骤雨响彻云霄,噼啪不间断。

    秦熄把小九推到一边,斜睨着那人,跨过脚下的血泥,走到另外两具尸体面前。

    这两具尸体胸口破了大洞,还在噗噗冒血,浸透了一身艳丽的华服,腰间的玉佩,银靴上镶嵌着耀眼的魔石,这些都是魔皇子的贵宝。

    秦熄感觉心脏裂开了一道缝,那里空空荡荡的,哪怕是四海八荒,满天繁星,都无法填满。

    看着五弟和六弟的尸体,已是面目全非,外焦里嫩,他指尖发抖,颤巍巍地握住剑柄,每走一步,所经之处结满了霜花。

    “小九,还有谁吗?”秦熄的声音犹如千年冰川融化的泉水,一字一句都淬着寒气。

    “还有四哥。”小九抓住大哥的袖子:“父尊被护法带走,逃到荒渊了。”

    难怪陆沉棠不告而别,原来被魔尊召唤。

    “你已认了龙鼎帝君为父,还插手魔域之事作甚?”那人舔了口魔剑上的血,一双幽深的眼眸之下,鲜红顺着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唇角晕染开来,模糊了一片,“不过,你若执意如此,不如我们哥俩切磋一下,如何呀?”

    游隼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嘶声尖叫,冀图警示敌人。

    秦熄后退两步,随即掣出佩剑护在小九前方,淡淡道:“我答应你,但是你放过他。”

    那人笑道:“好。”

    秦熄抬起手,默念心法,佩剑灵性地动了动,冲了过去。

    两股势均力敌的剑气交汇在一起,发出刺眼的光芒,势不可挡。

    那人笑着,正当他准备蓄力冲击时,秦熄突然收了剑气。

    反向大招炸出一道云雷,对方来不及躲闪,没有应声,直接倒地,半响便没了气息。

    一朵黝黑的莲花从衣衫中绽放而出,在空中飘来飘去,落到秦熄掌心。

    花瓣脱落,幻化成黝黑的邪种,咧嘴一笑,一口咬在秦熄的皮肉上!

    秦熄冷着脸,将法力汇聚到右臂狠狠地甩了两下,邪种的魔光消失了,满口牲畜般的獠牙收了进去。

    秦熄走到那人身边,检查他的尸体,竟然发现他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是个被魔物操控心神的人。

    思忖片刻,尸体乍然睁眼。

    “大哥,小心——!”

    伴随着小九的尖叫,乌剑穿胸而过,秦熄倒在岩石山边呕血。

    小九惊呼:“你究竟是谁!?”

    只见,那人站了起来,拾起黑莲邪种。

    “景王殿下,魔族大皇子,你也有今天,滋味如何?是不是很痛苦?”他说,“你的法力在魔域难以施展,不要白费力气了!”

    游隼急了,它要命地拍打着翅膀,看着主人前襟通红一片,一边咳血,一边施法止血。

    一身黑绒毛簌簌掉落。

    那人魔气的驱动着无数黑鸦,张牙舞爪地飞过来,宛如猎食者,用尖锐的嘴撕咬饮血,啄食地上的腐尸。

    黑鸦的血泪汩汩滴下,尸身遍地的阴山陷入诡谲的静谧。

    秦熄说:“萧鹜……”

    小九一惊:“?”

    那人一愣,哈哈大笑,道:“尝到黑莲邪种的厉害了吗?被它咬过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浑身溃烂而死,对不住了景王殿下,这次我赢了,你注定要渡劫失败了。”

    话音刚落,他挥出一阵龙卷风,随即纵身跃去,腾到云端与龙卷风并行,给地面上的男人摆了摆手。

    秦熄腾云而起,拨开层层迷雾,在空中飞了好几圈。

    眼看着龙卷风逐渐变小,最终消失。

    半个时辰过后,秦熄回到地面。

    哗啦啦的水流声入耳,他走过去,还是那个琉璃台,幽灵影影绰绰围绕着,疯狂地嘶吼。

    小九从琉璃台下钻出来,“大哥……”

    “大哥,你的伤……”

    秦熄施法疗伤,睁开眼睛:“我自有办法。”

    小九看着一片废墟,很是颓然。

    “不要沮丧,黑莲邪种是在帮你扫清障碍。”

    “大哥……”

    “既然父尊去了荒渊,那么现在,阴山就是你和老四的。”秦熄握着小九腰间的剑柄,沉声道:“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小九攥紧拳头,点了点头。

    秦熄拍拍小九肩膀,“还有,大哥回来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

    城主府寝殿内,宛转悠扬的琴声穿透墙壁,在院中回荡。

    屋内,黑色斗篷包裹着少女纤细的身躯,她坐在木椅上,十指拨音,形单影只。

    突然,手指一痛,琴弦崩断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内心忐忑无比,下一瞬,门锁被一股强大的悍力破开,殿门大敞,冷风夹杂着雨露溅到那张巴掌大的脸上。

    陆雪缘一哆嗦,摸着额头上的水珠,看到男人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走进了进来。

    泥泞的脚印一步一步靠近,男人胸口还在汩汩涌血,墨丝凌乱,伤势严重。

    她嗅到他身上的魔气,瞬间后背发凉,裹紧了拖地的黑色狐裘,连连退后,警惕地看着他。

    “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秦熄冷静地可怕,隼一般的眼神瞪着陆雪缘,向她缓缓走近,“谁允许你弹这琴的?”

    陆雪缘退到墙角,断断续续道:“你把门锁了,我出不去,实在无聊,然后……下雨了,好冷……”

    她有些害怕。

    在她印象中,秦熄是从来都不会受伤的,他那样厉害,法力那样高强,身份也是如此高不可攀,拥有普通人永生永世都获得不了的荣耀。

    这样的人,谁能伤他呢。

    “……”陆雪缘说,“你见到萧鹜了?”

    秦熄冷冷道:“过来吧,别躲了,后面是墙。”

    少女缩得更紧了。

    男人只好亲自动手,将她拉了出来,忍着诛心的剧痛,说:“方才那首曲子,再为本座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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