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亭在沈家院子的角门处,挨着西南大街的门,只有一个小院子,院子中种着几颗桑葚树,连着几间屋子。看过去有些陈旧,寒风瑟瑟,还有些荒凉。

    沈约步履轻盈,笔直的身影踏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铺着锦缎的圆桌,上头搁着一套精致的六棱茶盏,下方摆着坐墩,一道鸳鸯戏水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

    此时他在外间,华歆在里间。

    隗儿斟了盏茶水递过去,沈约没接,嗓音即若寒潭:“出去把门关上。”

    “是。”隗儿端着托盘躬身出去,不敢再多看一眼,顺带关上了房门。

    室内愈发安静沉郁,外面冷风呼哧着,时不时能够听到风吹树枝的沙沙声。已是深夜时分,青色的纱窗在夜风下微微晃动,周围沉静的可怕。

    华歆下意识地望向屏风,刚刚她听得清清楚楚,是都护大人,心口没来由的一紧。

    屏风后那道修长的身影在灯盏下朦朦胧胧,浑浑沌沌。

    烛火“噼啪”一声,散发着温润的光,如碎芒,落了一室的静谧,也落在她的心头上,赤赤的。

    沈约身影浮动,他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最终踩着柔光绕过屏风,来到内室。

    四目相对,似是一道闪电劈过,华歆惶惶怔怔的。

    她虽然没有见过都护大人,但是关于他的传言倒听过不少。传闻中,他神清骨秀,身姿绰绰,是最年轻的都护。据说他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令关外各部闻风丧胆。

    沈约云缎锦衣,长眉入鬓,生得极为清雅,眉宇间横着一股疏阔之气,俊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显孤傲的薄唇,身姿凛然,外貌和传闻中的一样。

    不知为什么,华歆惶了又惶,她情不自禁蜷起手心,很是害怕,又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沈约神意自若,狭长的眼尾淡如清水。

    知春亭并不宽敞,过了屏风和华歆只隔着四五步距离。

    镂空窗子下青花瓷里插着几枝兰花,边上摆放着镶珍珠的紫檀木铜镜和一套雕刻着海棠花的首饰盒。

    拔步床边是张放着双抱枕的贵妃榻,沈约走过去,撩起衣袍坐下。

    约么过了会,他才沉寂道:“你是渔阳郡公家的人?”

    华歆眉头微拧,明明沈约什么也没有做,嗓音也淡淡的,可是她没来由的压抑,仿佛坐在眼前的不是一个美郎君,而是一座大山,且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使得她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里。

    她捏着手心,试图让那颗心回到原位,平息下来,可是试了几次,依旧做不到。

    沈约见她不说话,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他眸中蓄着清冽:“你在害怕?”

    他的眼底没有半点波澜,平静地如一滩清水,可是华歆觉得哪里已经惊风骇浪,轩然大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拖进深不见底的海渊,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沈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榻沿上,在这静谧的夜里,如同噼啪的烛火一样清晰,他再次若有似无:“你叫,华歆?”

    良久,华歆轻“嗯”了声。

    敲着榻沿的手,有个节拍,放慢了些,而后在这静谧的夜里又恢复正常。

    窗前的铜镜正对着贵妃榻,从里面可以看到华歆的身影。她穿着玫瑰粉烟云散花裙,腰间系着羽纱蝴蝶结,鬓边斜插着金镶玉步摇,微微垂首,双手搭在膝上,花烛之下的她眼若秋水,楚楚动人。

    沈约移开视线,略扫了一眼屋子,这里平日里很少有人居住,看着有些陈旧,不过是如华歆一样的女子,骤然被送进来,而她们断然是进不了沈家的主院,左不过停留一时半刻,又被送走。

    他静静坐了好一会!

    长夜下,朱阁青瓦,廊下的灯笼染得夜色如花。隗儿站在廊下,低着眉,虽不敢顺着微开的窗子往里看,耳朵里却是听得切切的。

    思忖着今晚怕是要在廊下过夜了,下半夜天气转凉,仿佛凛冬还舍不得走,又回来了一般。早知道出来时多穿些衣衫,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虽然身子冰凉哆嗦,却是一步也不敢离开。

    等着里面是不是要打水,或者临时有什么吩咐。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约踏步出来,隗儿忙站起身,只当他有什么吩咐:“主子。”

    他的容颜掩映在夜幕下,来时的月光已经不见,天幕漆黑一片,明明前半夜还是月华如水,这会月光竟隐匿起来,好似要下雨了。沈约抬眸望着灰色的天际,沉默地往后仰了仰,不急不缓道:“你以后,就跟着她吧。”

    夜风吹过来,他青色衣衫在微风下轻轻摇曳,抬步往月亮门走去,背影是说不出的灰冷。

    隗儿眉眼闪了闪,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躬身道:“是。”

    她再次进来的时候,华歆茫然若失坐在床边,还是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隗儿温笑道:“看来以后要改口了。”主子那句,你以后就跟着她吧,隗儿就知道,眼前的姑娘都护大人留下了,这是清幽两州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

    华歆心里沉的很,她知道郡公府是回不去了。方才沈约在屋子里除了那几句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静静的坐着。离开时,站在屏风的光影下,背对着她道:“早些休息。”

    隗儿见她不做声,知她还需要些时日适应新环境:“夜深了,姑娘安置吧。”

    已经是后半夜,窗外桑葚树被风吹的哗哗响,华歆眼里疲惫难掩,心里沉甸甸的,她的确有些乏了。

    隗儿退出去前,看着转变的天色,仿佛要下雨了,轻轻将半开的窗子合上。

    她灭了灯火,关上房门,随即站在廊亭停顿了下,微微侧目,心下有些奇怪,都护大人把人留下了,竟然没有在这里过夜?主子回了菱洲堂,看样子今夜是不会再过来了。

    打了个哈欠,朝住处走去。

    接近破晓时分,菱洲堂里还掌着灯。

    “主子,天都快亮了,还是歇会吧。” 充玮见沈约还在伏案前,忍不住提醒道。他瞧了主子半晌,主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回来后就坐在伏案前,手中的书一页也没翻过,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约放下书籍,并未起身前去歇息,而是定定看着眼前晃动的烛火。

    “主子,是不是为了夫余部的事?”充玮恭敬的问。安抚使薄大人在旁边说话时,他也在旁边听着。

    “你去歇着吧。”沈约皙白修长的手指又拾起书,翻了页,眉眼低垂,认真看起来。

    充玮是沈约的心腹,自幼服侍他,深知沈约的脾性,他看书或者处理公务时,一向专注,不喜打扰,于是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华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及笄那晚,她才明白聂浚容的心思,聂玫说得对,聂浚容将她带回郡公府,不过是当做一件礼物,等着有朝一日送出去。

    那些天,他们被关在别院里,哪里也不能去。

    有一天,聂家的公子来找华衍玩,一不小心打开了别院的门。她和萸娘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收拾金银细软,偷偷溜出了聂家。

    刚踏出聂家的那一瞬间,华歆放松多了,甚至感慨终于离开了虎狼之地。

    他们住在客栈里,思量着去哪里。

    华歆想去南方,隐姓埋名过日子。

    萸娘想带着她去关外,关外不归西奉朝管辖,用萸娘的话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要他们还留在西奉境内,聂浚容想必不会善罢甘休。聂家祖上世代功勋,大族之家,在朝为官着不少,他们若是想找一个人,并不难。

    华歆心底打鼓,记得有一年跟阿爹出去巡查,在边界的时候看见很多白色毡包,心底好奇,晚上的时候偷偷溜出营帐,想着去草地那边看一看,摸一摸。

    阿爹带着兵马将她找到的时候,她快进了夫余的地盘。

    阿爹黑沉着脸,劈头盖脸将她责备了一顿,说关外人士凶猛异常,好杀戮,看到关内人士就杀。那时华歆吓得腿发软,紧紧拽着阿爹衣角回了营帐。

    萸娘笑着告诉她,阿爹是为了吓她,不准她再乱跑。

    华歆想了想也是,只有关外,不受西奉朝管辖的地方,她才有可能真的摆脱聂浚容。

    打定主意后,于是让萸娘去钱庄多换些银子,收拾东西准备去关外。可是直到天黑了,萸娘也没有回来。

    她等不回萸娘便只能出去找,后来在一个牙婆子口中得知萸娘被人掳走了。

    华歆心乱如麻,那时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除了聂浚容还有谁能帮她,片刻后想到了薄瑄。

    她在安抚使家的大门前,敲了很久的门,最后才有人开门,见她一介女流,管家不客气道:“公子去关外了。”

    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她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好在她出来时身上带了些银子,花了全部的钱,才打听到萸娘在哪里。

    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始作俑者就是聂浚容,目的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聂浚容筹谋这么久,又怎会轻易放她离开。

    华歆半梦半醒间,一声闷响,她脩地睁开眼睛。

    室内漆黑一片,窗外沉闷地雨声坠落在屋檐下,原来是下雨了。她吐了口气,眼睛望着窗子的地方,心口沉坠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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