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太太听说孙儿收了一个妾室,欢喜之余就想着见一见。昨夜派人传话,让华歆今日一早去曲鹤小筑请安。

    嬷嬷昨夜来的时候,只说一早,华歆也不知道这个早是多早,不过她知晓年纪大的人觉浅,一般都会早起,所以她今日也早早地起来。

    隗儿来服侍时,她正坐在窗下准备戴耳环,隗儿忙上手接过:“奴婢来晚了。”

    华歆摇头:“是我今日起来得早了。”

    隗儿为她扣着耳环道:“平日里众人给老太太请安都没有那么早,夫人何不多睡一会儿?”

    “头一次见老太太,总不能迟了去,我可以等的。”她自小习得各种规矩和礼仪,许是骨子里养成的习惯,若是次日一早有什么安排,这天总会很早就醒来,睡也睡不踏实。何况今日要见的是沈家老太太,沈都护的祖母,半分懈怠不得。

    隗儿见新夫人言谈自若,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初见时的场景,她面颊红晕,战战栗栗,很是拘谨,话也很少。而这两日看过去,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但是总归比前两天好了点,人也慢慢放开了些。心下又想着新夫人毕竟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身边也没有个可心的人,不免有些心疼,暗暗思忖着以后要更用心对夫人。

    待她收拾好房间,随着华歆去了曲鹤小筑。

    经过几道垂门 ,又穿过一条长形拱桥,桥下是泛着青烟的湖泊,潺潺流水声回荡在耳边。都护府很大,亭台楼阁,假山怪石,藤萝翠竹,一眼望过去此起彼伏。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幽径小道前行,又行过几排飞檐翘角的阁楼,才来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此时天色还微微有些暗,廊檐下挂着灯火。

    院子里有一带水池,上面架着白石板横桥,华歆走了过去,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养着一片翠绿的铜钱草。

    高嬷嬷迎面过来,不苟言笑道:“老太太还在梳洗,夫人先等着片刻。”

    华歆恭敬道:“是。”

    高嬷嬷冷眼瞧着隗儿,随即又往屋里去了。

    隗儿垂下头,眼睛眨了几眨,华歆瞧着有些奇怪道:“前几日听你说,你母亲在老太太屋里当差,想必就是这位了。”

    隗儿颇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那你们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隗儿面上扬起一阵苦笑:“我母亲一直跟着老太太,平日里可忙了,我也只能来曲鹤小筑的时候才能见到她,平时也是各人忙各人的,日子久了仿佛也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小的时候几乎见不到母亲,都是这个嬷嬷带一天,那个嬷嬷带一天,要不就丢在园子里自己玩,早些年还有我父亲,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又忙得很,也就没有人管我了,现在我自己管自己。”

    华歆微微蹙眉,借着微亮的天色低声自喃道:“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和母亲的关系生疏。”

    隗儿听得不真切,侧目道:“夫人说什么?”

    华歆摇摇头,看着天际露出的鱼肚白,长长吁了口气:“没什么。”她并不太想提起聂舒柔。

    高嬷嬷复又打帘出来:“老太太有请。”

    华歆随着她进屋,室内锦笼纱罩,富丽堂皇,大紫檀伏案上供着一尊金色佛像,祥云铜炉里燃着熏香。

    高嬷嬷卷起垂帘,便见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靠着一个暗红色大迎枕,手中握着佛珠,正坐在榻上听一位年轻媳妇说话。

    见她进来,年轻媳妇顿声,跟着老太太一起望向华歆。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华歆,长眉弯弯,双颊粉若桃花,相貌清新脱俗,当真是个美人。她眉峰微皱,眼尾是清冷的傲意。

    高嬷嬷端来了茶盏,华歆依照规矩,半蹲着身子奉了上去:“老太太。”

    老太太盈盈一笑,定眼瞧着华歆道:“嗯,不错。”

    年轻媳妇心中莫名不悦,面上却不显露半分,笑道:“祖母,漂亮吧。”

    老太太赞赏道:“漂亮,配得上你弟弟。”

    随即又对着华歆道:“这是你长姐,念儿。”

    华歆惊讶,转过身微微施了一礼:“长姐。”

    沈念嘴角噙着笑意,对她的施礼视而不见,面向老太太有些酸涩道:“比姬氏还要漂亮几分吧。”

    年纪大了,眼前雾蒙蒙的。老太太抬手,示意华歆坐在她身边,靠近时又细细瞧了瞧她:“这姑娘长得好看,姬鹭那孩子长得也好看。”

    沈念弹着手上的帕子,喟然长叹道:“老太太之前还喜欢姬氏呢,看来姬氏以后的日子难过咯。”

    老太太虽上了年纪,但生得富态端庄,面容和善。她放下沉香珠,握着华歆的手,眉眼间似乎越看越喜欢,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她的手纹纵横交错,枯涩干涸,华歆却觉得这掌心很温暖,正要回话,沈念接道:“祖母,这可是渔阳郡公家的外孙女。”

    老太太的手心停顿,愕然道:“你是聂叡的外孙女,你的母亲是聂舒柔?”

    华歆恭敬道:“是。”

    老太太阖眼想了想:“我记得你父亲叫华猗,是上阳谷的人。”

    沈念捏着帕子冷声道:“可不是,只是不知道,这等家世怎么会愿意给人做妾呢。”

    老太太松开华歆的手,往迎枕上靠了靠,语气平平道:“妾跟妾也是不一样的,这孩子配你弟弟,倒是合适。认真说起来,我们家和郡公家渊源不浅,三十年前,你父亲可是郡公的学生。”

    华歆知晓,外公学士满天下,是西奉有名的大儒,从前慕名而来的学生,举不胜举。外公还曾办过一个书院,从书院出去的人,就有她的父亲华猗,父亲大人也曾是外公的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后和聂舒柔喜结连理。

    至于其他的学生,她并不知晓,头一次听说上任都护大人,原来也是外公的学生。

    沈念不以为意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就算他们聂家对父亲曾经有过恩惠,这么多年也淡薄了,何况父亲早就不在了。”

    老太太朝华歆问道:“聂公还好吧?”

    华歆回道:“外公年纪大了,如今在养着。”

    老太太悠悠一叹:“我若是记得没错,聂公如今也有九十的高龄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呀少有的长寿。”

    华歆微微垂眸:“是。”

    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胳膊肘撑在迎枕上:“你母亲还好吗?她小的时候,我还见过,模样齐整,仔细看着,你的眉眼间,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骤然提及母亲,华歆蜷起手心,拘默道:“我母亲,病逝了。”

    老太太有些惋惜,越发怜悯她:“可惜了那孩子的好模样,你如今既来了我们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不周到的,不妥当的地方,一定要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我那孙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这些年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你以后多担待着点,好好照顾他。”

    华歆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继续道:“是。”

    沈念似笑非笑:“祖母有些偏心了,明明弟弟身边还有姬氏,祖母忘记了。”

    老太太颔首,笑道:“姬氏也是好孩子,该怎么做,你弟弟自有分寸。”

    说了半晌话,她有些乏了,歪道:“年纪大了,说了这些话,人就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是。”沈念起身并着华歆一块退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石子小路上,沈念手心拂过花坛里的朝露,侧身对着她道:“我只是有些奇怪,你这样的家世怎么会甘心给别人做妾室,难道你那名满天下的外公都不管事吗?”

    华歆微怔,沈念说得对,她的外公的确不管事。早些年还能听得见,如今耳也聋了,眼也花了,听不到,看不到,每日吊着一口气,郡公府如今都是大表兄在主事。

    沈念见她不置声,回头道:“你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我?”

    华歆颤了阵:“不是。”

    沈念拧着眉:“什么不是?”

    这时,微倾的熹光中,迎面走来一个蓝衣女子,身上绣着大朵的玉兰花。头上挽着松松的美人髻,斜插着一枝碧玺镶宝石花簪,慵懒却不失华丽,瓷白面容上,是弱不禁风的病娇之态,娇喘微微,步子虚浮。

    她对着沈念屈膝道:“长姐。”

    等她站平身子,对上华歆的眼眸时,微微一怔,随即收回视线道:“长姐这是打哪来?”

    沈念挥挥秀帕,有些烦躁道:“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四处走走。”

    蓝衣女子闻言,嫣然含笑:“妾身也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沈念眉梢堆蹙,语气更是不好:“老太太这会正歇着呢,以后给老太太请安,记得早些来。”

    见她不悦,蓝衣女子只低顺道:“是。”而后瞧着她身后道:“这位是?”

    沈念定眼看着她,默了会,唇角上扬:“这位是新来的华夫人!”

    空气仿佛凝结了般,蓝衣女子怔了半晌,原本苍白的脸上这会更白了些,盯着华歆道:“是妹妹。”

    华歆不识,又不敢唐突,随即躬身道:“不知这位是?”

    沈念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这位是姬夫人,她是我弟弟的心头好,从前你没来时,这府中只有她一人。”这话像是刻意对华歆说的。

    华歆骇然,紧跟着又施了一礼,“姬夫人安。”

    姬鹭呆呆地站在那,只觉得喉咙泛着腥气,胃里翻江倒海,她强行压了下去,眼神变得空洞,直直看着她道:“妹妹客气了。”

    她面上的神色,沈念尽收眼底,偏头戏谑道:“如今新人来了也好,都护府也热闹些,你往后的日子里也有个伴,不用再独木难支了。”

    姬鹭紧捏着帕子,口中艰涩道:“长姐说的是。”

    沈念瞧了瞧她二人,有些不屑道:“沈约平日里公务繁忙,你们二人便好好相处,好好服侍他,别让他烦心。”

    华歆躬身道:“是。”

    沈念清冷的目光扫过她,晃眼道:“你先回去吧,改日也去我屋里坐坐。”

    华歆连声:“是。”

    等她走后,花园里只剩沈念和姬鹭二人,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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