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影遍地,华歆坐在梳妆台前卸着发钗,低低咳了声,隗儿从屋外进来正好听见:“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华歆放下发钗,秀发半散:“不要紧。”她只是觉得嗓子里好像有东西压着似的。

    “想必是前儿淋了雨,奴婢去给夫人煮碗汤来,发发汗。”

    华歆叫住她道:“我真的没事,这些日子汤汤水水也喝了不少,现在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你别忙了,去歇着吧。”

    隗儿见华夫人有些排斥,便也不坚持,低头望着手中的信封道:“有人给夫人送了一封信。”

    华歆怔了怔,目光里有些疑惑。爹娘早逝,她跟华家的叔伯们早已撕破了脸,这世上还会有谁记挂着她,给她写信?“什么人送来的?”

    隗儿摇头:“那人没说,听口音也不像外地人呢,只是让我将信转交给夫人。”

    华歆接过黯黄信封,上面朱墨粲然,字迹锋利:亲启

    她看着那枚印章,心底更疑惑了些,素日里她喜欢用六角荷印章,除了阿爹和萸娘没有人知道。阿爹过世,萸娘的字偏圆润,还有谁会对她喜好这么了解?

    她若有所思揭开信封,取出笺纸展开,上面写着聂玫下聘在即,特请表妹过府一叙,兄:聂浚容。

    华歆变色骤变,瞳孔微张,聂浚容三个字,仿佛千百斤重,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上。

    隗儿举目望过来:“夫人脸色都变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眸底闪烁,顿声道:“这...这上面说表姐的婚事在即,想让我回去看看。”

    隗儿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喜道:“这是好事呀,夫人该当回去看看。”

    她握着信笺神色迷茫,彷徨之际随口说了句:“老太太那里会同意吗?”

    隗儿笑着:“夫人信我,老太太定然同意的,这是大喜的事。”

    华歆忐忑不安,眉梢微微蹙起,聂浚容定然不单单是为了聂玫下聘成婚的事邀她过府。这不过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幌子,她并不想去,也不愿和聂浚容有过多的往来。可是只要想到华衍和萸娘还在他手上,又由不得她拒绝。

    她甚至想寄希望于老太太,如果老太太拒绝,这样她就有回绝聂浚容的理由。可是也知道,聂浚容要是想见她,总会有办法的。她不去聂家,聂浚容就会堂而皇之的来沈家,那样处境只会更糟糕。

    心口有些焦躁,她收起信件,转身朝拔步床走去,淡淡道:“明日问过老太太再说吧。”

    翌日老太太房里,沈念也在。

    华歆请过安后,嬷嬷搬了把凳子过来,她颔首坐下。隗儿随即站到了她身后,生怕跟沈念挨着似的。衣料一事后,她对大小姐总是怕怕的。

    沈念虽觉得隗儿奇怪,不过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对着华歆笑道:“你来得正好,祖母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老太太手上握着一份大红色请柬:“我这才收到了一张请柬,再过月余,薄大人家的公子就要成婚了,要娶的人正是你表姐,聂玫。”

    华歆并不意外,握着手绢道:“是。”

    关于聂玫的婚事,还在聂家时,府中就为着给聂玫选亲忙碌,大舅母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聂浚容,聂玫。大舅舅虽然还有一房妾室秦氏,也生了一子,不过年纪较小,只比华衍大两岁。他出生那年大舅舅过世了,所以府中的人对他颇有回避,平日里只跟着秦氏居住在偏院里。大舅母越夫人并不怎么管,外头都以为大舅舅只有两个嫡出的孩子,庶子鲜少有人知。

    如今郡公府又是聂浚容在主事,聂玫自小千娇百宠。华歆时常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身影,幼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从别人身上看到似曾相识的影子,常常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就恨不得给那时的自己两耳光子。

    聂玫议亲的对象,从前不知道,后来却也听说了,安抚使薄家的长子,薄瑄的孪生哥哥薄交。

    所以那个雪夜,薄瑄替她解围的时候才会提到看在两家有亲的份上。那时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知晓薄煊的身份,才明白聂玫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不过是怕给未来的小叔子留下个刻薄的印象。

    老太太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从前都是小不点,一转眼都要嫁娶了。”渔阳郡公家的小姐,她倒是见过几次,好些年不见,还停留在最初的印象当中。

    嬷嬷端了茶盏过来,华歆接过:“老太太说得是。”她心有所感,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就像她来沈家也已经快一个月了。

    老太太道:“你来沈家也有些日子了,想必也是想家的,虽然聂家不是爹娘家,毕竟也是外祖家,有血亲的地方。趁着这个空当,你也回去看看,热闹热闹。”

    华歆微微一怔,还没等她开口,老太太倒先主动让她回家去了?

    隗儿站在身后,忍不住笑道:“老太太好像和华夫人心有灵犀似的,华夫人昨夜收到聂家书信,想让她回去一趟,夫人不敢自作主张,说来问问老太太的意思,华夫人还没开口,老太太倒先一步让华夫人家去了。”

    高嬷嬷端着茶盘,眼睛朝隗儿瞧了过去,吓得隗儿一激灵,立刻闭上嘴巴。

    好在几人说着话,并未看见她们母女二人有什么异样。

    老太太乐道:“这真是巧了,你回去吧,顺便带我问个好。”

    老太太主动开口,让她家去,她就是想拒绝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捏着帕子道:“多谢老夫人。”

    老太太道:“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这里虽然离聂家不算远,也得个把时辰,让管家备些礼物带上,多住个两日也没事,不着急回来。”

    华歆盈盈站起身道:“是。”又对着沈念躬身,这才退出去。

    沈念冲她淡然一笑,目光扫了眼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老太太真偏心,她才来咱们家几天呀,老太太就让她家去。”

    老太太歪着道:“我们这里又不是虎窟龙潭,捆住人不给回家的道理,她的表姐要成婚,回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见老太太面上淡淡的,沈念转笑道:“孙女的意思,华夫人才来,左不好就这么宠的,难免日后会骄纵。”

    老太太没有接话头,倒思量起另外的事,琢磨了会道:“鹭儿和歆儿,你瞧着这两个孩子哪个好,挑一个帮着你打理生辰宴。”

    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沈念拧眉道:“祖母,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老太太叹道:“你不要多心,你母亲过世的早,我又上了年纪,只你小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着管家,打理后宅。虽然辛苦,但是你半点也没有喊过。可是祖母也知道心疼你,何况你身子又不好,自从生了嫣儿,肚子就再没有动静,祖母知道这都是操劳累的。眼下你弟弟屋里也有两房人,前些年鹭儿刚来时怯生生,又长年累月地生着病,这一大宅子的事只能交给你。如今鹭儿渐好,不管她还是歆儿,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她们跟着你学些理家的本事,这样你也有个帮手。”

    沈念神色恍惚,嘴唇紧闭,虽然她不愿意有人来分走自己理家的权利,可是老太太既然开了口,她也无法拒绝。毕竟这后宅是沈家的后宅,她只是个外嫁女,缓了好一会才勉强道:“是。”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后,她脸上有些冰冷,站在院子心下很是奇怪:“祖母为什么突然让我挑一个人理家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贴身婢女叫来管事嬷嬷,嬷嬷也不隐瞒,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沈念听。

    沈念听完,面色渐变,冷哼道:“怪道,我说呢,老太太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原来是有人去老太太那里告我状了,难怪刚才见她主仆二人神色不自在,竟是背着我在老太太那里嚼舌根,看她外表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是个有心计的,倒是我看走眼了。”

    管事嬷嬷道:“姑娘是老太太的亲孙女,亲疏有别,老太太自然是偏向你的,老太太也没有提过半句姑娘的不是。”

    沈念眸中闪着厉芒,心口堵得慌:“我有什么不是,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倒是华夫人现在才刚进府就急着上位,假以时日还不骑在我头上。”

    管事嬷嬷弯着腰:“老太太让大小姐自行处置詹嬷嬷。”

    沈念抬起眼睛,眸底是薄薄的火焰:“带詹嬷嬷来!”

    詹嬷嬷从前是跟着周氏的,也就是沈念的母亲,出了衣料的事,老太太虽然没发落她,府中却也没有给她再派事情做,她跪在地上叩头道:“大小姐,救救老奴。”

    沈念见她红着眼睛,鼻子里吸溜,已经微白的头发随意挽着,身上是深深浅浅的污渍,她眉心蹙了蹙:“嬷嬷从前也不是这般做派,母亲在时还夸你做事认真周到,怎么如今上了年纪,倒不如从前了?吃酒,赌博,染上这些恶习不说,现如今还以下犯上,去毁了华夫人的衣料,你这样做,让我在老太太面前如何为你说话?”

    詹嬷嬷眸底骤然缩了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道:“从前夫人在的时候,府中哪有如今的事,谁敢给大小姐脸色看,大小姐忙里忙外,还不落好,老奴只是见不得大小姐受委屈,自从夫人过世后,我们周家人在这府中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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