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巳垂下头的瞬间,她内心原本坚定无比,可却……

    还是黯然了几分。

    配与不配的问题,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遥想过无数次。

    她没细想过结果,但是心下猜测,应该是不配的。

    “……我错了。”她将头埋下,让许呈见看不见她的神情。

    但是那一双澄明的眼,却无半点愧疚之意,她只是盯着地面砖石,被精心打磨得平整。

    她对人屈膝,弓起身子,用单薄的背为自己从地面到肩头撑起一片天地。

    这以卑微换来的狭窄的方寸之地,让她感到窒息,感到狂躁。

    但她又不得不逼自己低头,褚西沉用八年的忍耐与蛰伏换取权力,她也可以忍耐,在许呈见面前隐忍和示弱。

    “错在哪里?”

    许呈见用腰间的短刀刀柄,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声音和刀柄一样凉。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用手碰到她,或许是嫌弃,但是她又从他眼中没看到对自己的厌恶。

    “错在……揣测了不该揣测的。”

    她一动也不敢动,拼命让自己恐惧的神色表现得越真实越好。

    “你的揣测,都会让你命悬一线,谁都救不了你。”

    许呈见恢复了平静,脸上无笑,但是却看起来没有方才掐她脖子那般可怕。

    “能让我命悬一线的人,不是只有你吗?”

    她下意识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却看见许呈见的眸色深了深,眼底似湖上柔波。

    “我也身不由己,临渊阁并非是朝堂,并非一人集权,而是众人行一条法则,若有人违背,任何人都能将其诛杀。”

    她隐去一切锋芒,怔怔地看着他,有些诧异。

    这双眼,曾因他的培养而迸发出嗜血杀意,如今,怎看上去清澈明亮到让人有些心惊。

    从未仔细打量过她的容颜,他只记得襁褓中的她,皱皱巴巴,满脸通红。

    暗中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只觉每日她鲜血满身,污秽不堪,形容不够整肃,一双眼嗜血得跟狼似的。

    或许从前他都未将她当做一个女子看过,而是将她看做自己的作品,或是一件兵器……

    但是如今,她有一双极具迷惑性的杏眼,波光流转,他从她清亮的眸子中能清晰看见自己的神情。

    她虽衣物掩盖下的身躯有无数丑陋疤痕,但是她脸上的皮肤却白净如上好的瓷器,让他竟然心里生出一些心思,这心思前所未有,让他感到强烈的自我厌恶。

    他的手略微翻转,将刀柄换成了手背,却在指节离她仅有一指距离的时候停住了,他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如临大敌般心下紧张。

    但是他与常人不同,他更懂如何隐藏真实的心绪,而不被人察觉到一丝半点。

    这份情绪波动令他由疑惑转为一种自我警惕,这种被左右的感受带着某种入侵感,不由分说地吞噬他的自持和理智。

    这侵入让他心中升腾起反感,令他眼中生出厌弃之色,他鼻息间发出一声近乎忍耐愤怒时的冷哼:

    “回去吧,继续待在褚西沉身边,直到我下达命令为止。”

    她心中惊喜之余还有一分疑惑,却不知许呈见在短短的一瞬,已经盘算出了半生。

    阿巳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你不带我回兰隋了吗?”

    不想继续试探褚西沉了吗?

    “你动心思试探我,我还能带你回去?”

    他目光低垂,眼中是狠厉一闪而逝,与她对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所以,想方设法在褚西沉身边活下去,别想耍任何花招,等我命令。”

    后面半句话带着浓浓的威胁口吻,那刀柄无意间触及她的下颌,凉凉的,散发着危险的寒意。

    “给我记住,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一把趁手的武器,若失去价值,我将随时将你丢弃。”

    他将短刃收回腰带侧面暗袋中,从外面看去并看不出里面藏着的玄机。

    一句毫不留情的话,带着威胁,随着他的声息传来,但又随着他站起身而消弭。

    阿巳曾无数次因为这种话而真正害怕过,她从小都害怕被临渊阁赶走,因为她所目睹的一切告诉她,临渊阁只会让死人能出走。

    一朝入临渊阁,一生都是只能做那阁中鬼。

    但如今,上一世曾不得善终的她,早已将自己的归宿置之度外,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多年来不得长进,只知对临渊阁愚忠。

    因为她自小执念太深,她无家人无亲情,在世间天地孑然而立,因为她从孩提时期看见的第一眼就是临渊阁负责照看所有孩子的嬷嬷。

    她错把记忆最开始记住的地方,当成了家,当成了一生所依。

    但是,她再也不会如此了。

    “走吧。”

    他的声音轻而缓,但是带着一种厌弃。

    她有些不确定地站起身,试探性地往门的方向跨了一步,看起来战战兢兢。

    许呈见下颌微抬,示意大门的方向,颇有不耐地重复道:“我让你走。”

    有点不确定许呈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担心自己会不会一转身往外奔去他就直接从后方将她一刀穿心。

    她双眼死死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随时防着他突然对她不利,毕竟她感觉到刚才她做的试探真的将许呈见激怒了。

    “再看我一眼就剜眼。”

    他黑着脸说道。

    她立刻调转视线,整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屋门。

    门外侍卫见状,并未拔刀阻拦,而是一个个目视前方像是没看到她一般。

    她顺着原路返回,一路畅通无阻。

    正想着究竟她到底是说了那句话才得脱身的,但是远处的回廊又传来了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

    阿巳回想起今日下午见到的那个被处死的女子,那孩子没了娘亲,她推测许呈见有可能会把那孩子处死,或是抓到临渊阁里面去培养。

    不管是哪种情况,那孩子这一生都如阿巳这般悲惨度过。

    她知道眼下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既然许呈见大发善心让她走,那她就应该趁许呈见反悔之前赶紧脱身。

    可那孩子……

    她用力攥紧了双拳,那指甲在掌中陷进去半分,还是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提醒着她不能冲动行事。

    思忖再三,她还是决定先脱身。

    从侧门安然无恙走出来后,阿巳一路往前,没有丝毫迟疑或是回头。

    因为她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她,她假意不察,一直放心大胆往前走,直到走了足够远,身后之人才折返回去复命。

    那就在阿巳确定身后之人彻底消失了之后,她陡然调转方向,用最快的速度从锦绣宫边上绕行。

    她方才已经记住了那哭声传来的方位,要想找到那孩子并不难。

    只要许呈见不在场,她就没有过多顾虑,因为她的身手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阿巳飞身上了房顶,在瓦片上等候一阵,才见那室内的婢子离开房门去跟门口守卫嘱咐些什么。

    阿巳看去,便瞬间将倒挂在房檐边上,从屋子的后窗翻身跃了进去。

    那孩子正在屋内角落瑟缩成一团,哭得泪眼婆娑,他看到阿巳进来的瞬间,吸了口气,正欲大哭起来。

    阿巳立刻及时捂住他的嘴,此时形势紧迫,她顾不得控制手下力度。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那孩子吓得更加害怕,还准备发狠咬她的手。

    她立刻沉下了脸,用最严肃认真的语气对他说:“你给我听着,我是来救你的。”

    这三岁孩童已经被许呈见手下吓得不轻,本应是只顾哭泣而不懂危亡的,但是却奇迹般地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止住了哭泣。

    因为那孩子今日哭得泪眼模糊,并不知道那抱起他的人是谁,但是他却能分辨她的声音,还有她身上好闻的淡淡花香。

    阿巳见孩子安静下来,同时敏锐地听见外面有人来了,她一把将这孩子抱起便准备跃窗而逃。

    但谁知窗外的草地上,已经站满了七八个黑衣人,所有人的双眼都紧盯着她手里这孩子。

    她看了一眼他们的衣着和兵器,立刻知道眼前的人并非许呈见的侍卫,而是隐蔽在暗处的临渊阁成员。

    此处离许呈见所在的地方还相隔甚远,阿巳只需赶在许呈见抵达直接将眼前之人全部解决便可。

    “大家同僚一场,我不想开杀戒,这孩子我得带走,若是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她念及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又会多些麻烦。

    因为……让一个孩子目睹厮杀未免有些残忍。

    谁知对方压根不理会她话,相互使了个眼神,默契地拔刀杀来。

    “如果你还想见到你娘的话,就把眼睛紧闭起来。”

    阿巳闪身避过一招,在那孩子耳边叮嘱道。

    好在那孩子确实十分听话,她手中无武器,便左手抱着那孩子右手从对方手中夺下了利刃,以充当自己的武器。

    三岁孩童体型不大,但是却还是有点重量,加上她手腕受伤,还要带着他一起脱身,属实有些吃力。

    但眼下越快脱身越好,她一路杀出重围。

    对于她来说,对付临渊阁的人就跟许呈见对付她一样轻而易举。

    因为双方彼此熟悉招式,而她又是那批被秘密培养的孩子,接受过非人的训练,身手远在他们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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