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洲,黎都,中央内廷。

    失去主人的殿室,此刻忽来不速之客,如轻烟越过层层阵法守卫,直达靠近窗边的花坛。

    花坛中央,正亭亭立着一株花木,没有枝叶,只有光秃秃的花梗,顶部缀着硕大的七瓣红花。

    花瓣的赤色如血染就,带着奇异的吸引力,清安辨认那朵花许久,才准备伸手摘下。

    “您最好不要那么做。”

    背后有声音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清安侧目看去,不远处站着个瘦小的女孩,十四五岁的模样,面色苍白,眼睛大而无神,露出来的皮肤上有金色符文流动,此刻开口,像是具枯木在唱歌。

    清安只一眼便略过,手下动作未有停顿,径直将那朵盛开的花朵取下。

    见她如此不听劝告,那女孩也不曾阻止,只是一味道:“那是晓夜君的珍藏,您如果取走,君上回来会生气的。”

    清安收好花朵,回头看她一眼,元妙诡异地读懂了对方眼神含义。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敢在元洲如此挑衅晓夜君,元妙很少见到这么不知死活的人了。

    当然,不排除是艺高人胆大。

    元妙看她拿了东西转身就走,再次开口:“大人可知此物为何?”

    这话终于换了清安一句回应:“我要救人。”

    这就是知道那东西的性质,元妙微微躬身:“那便祝愿大人得偿所愿。”

    清安未曾止步,背后传来女孩稚嫩但平静的声音。

    “也请大人静待,黎都的报复。”

    青裳郁然的女子回头,眼中沧海漫流:“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元妙瞪大眼睛,面上终于流露出愕然。对方已是头也不回离开,这一路,无论是内廷的守卫,还是各类的阵法,都未有触动丝毫。

    直到人影远去良久,这位黎都公认的三把手才收回惊讶,扭头朝着来路走去。

    内廷中往来的仆人纷纷向她行礼,元妙走入议事的大厅中,晚来潮抬头,便瞧着前者在对面坐下,一副思索表情。

    “你不是要去老大那边拿东西吗,怎么又回来了,拿完了?”晚来潮见是她,又低头继续处理事务,随口道。

    “有人闯到老大屋里,把她窗前大红花给摘走了。”元妙老神在在道。

    晚来潮动作顿住,猛然抬头,声音骤然拔高:“老大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朵尸魄花?”

    元妙点点头。

    “你亲眼看到的?”晚来潮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元妙继续点头。

    晚来潮拍桌站起,彻底破了音:“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不阻止啊!”

    知道老大有多在乎那朵花还让它被人带走,老大从东孤山回来不撕了他俩,晚来潮看着元妙像是被吓到一样往后靠靠,眼神格外无辜:“可我打不过她。”

    “还有你个小疯子害怕的,打不过喊人啊……不是,内廷有人闯入为什么没有警报,巡逻是吃干饭的吗!”

    晚来潮终于意识到真正关键,对方能悄无声息潜入黎都守卫严密的内廷,意味着同样可以进入任何人身边轻易刺杀。

    “所以说很强的啦。”

    元妙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趴到了桌面上,感慨道:“功满忘形,身外有身,是真正的神仙呢。”

    法有三成,仙分五等,仅次于天仙的神仙,在整个九天十地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对于修行鬼仙一道的元妙来说,更是天克一般的存在。

    “那不是连老大都打不过。”

    晚来潮再孤陋寡闻也清楚一位真正的得道仙人何等可怕,那是凡人修行的顶峰,出现在十洲中就必然会被奉为上宾,开宗立派更是不在话下,这样的高手,为什么会出现在元洲,又会对元洲局势产生什么影响。

    元妙像是猜到晚来潮的忧虑:“她说要救人。”

    晚来潮神色更差:“但你不是说那东西一般人根本没法用。”

    “一位神仙不会不了解这一点呀。”元妙偏偏头:“另外,还有件让我比较介意的事,准确说两件,哦不,三件。”

    “说。”晚来潮知道她又在卖关子。

    “别急呀,嗯,让我想想怎么说。”元妙坐正身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片,上面镌刻数道符文,笔画流畅贯通,力量凝而不散,倘若有懂行的人在场,必然惊叹如此珍品符箓,世间少有。

    “满风城百宝阁刚献上来的,真正的仙人手笔。”

    摩挲着符箓上纹路,元妙若有所思道。

    元妙是道门子弟,对这类东西向来有收集癖好,底下人有了这样的宝贝自然会拿来讨好她,而他们老大,也就是黎都晓夜君同样有些符箓珍品,元妙经常借来临摹研究,同样很是熟悉。

    “每个人书写符箓都有各自习惯特点,而这个,和老大珍藏的符箓气息有些不同,但是气脉运行方式极其相似,哪怕不是同一人也可能是一脉相承。”

    “第二件事。”

    不待晚来潮反应,元妙继续道:“百宝阁说那人是用张符箓换了些疗伤的药品,品级极高以至于需要到黎都来支取,那个仙人也说,取花是为了救人。”

    “救人啊……”她意味深长道。

    晚来潮拍拍桌子:“说人话。”

    元妙再次感慨同僚如此愚蠢:“满风城是距离湮星海最近的城池,而湮星海,有没有回忆起什么东西?”

    晚来潮面色逐渐严肃起来,“前日里,绝云天传讯说要追杀某个仇敌,就在湮星海附近,希望黎都不要插手。”

    绝云天跟黎都的关系一向不错,为此专门打招呼,还保证不会牵连无辜,彼时晓夜君道行初前往云孤海会见苦舟现任夫子,内务归于晚来潮处理,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拒绝。

    “六个月部高手啊,”元妙又懒洋洋起来:“绝云天派出这等力量,哪怕是我一不小心都会丢命,特别是在这和九天对战处于下风之时,抽调这些短时间无法培养的精英只为了追杀仇敌,啧啧,这得是刺杀了天女才能有的仇恨吧。”

    刺杀天女当然不可能,可这个人选,晚来潮彻底明白过来,咬牙道:“阳帝少微!绝云天在追杀少微,他前些日子失踪于斜云谷就是绝云天的手笔。”

    晚来潮终于明白自己一时疏忽背后的真正动荡,黎都无意于绝云天与九天的争斗,可这不意味他们愿意站到与一方天庭对立的局面。

    “其实天女还算厚道啦,哪怕黎都不许,绝云天仍然会派人去。她给你传讯用的是飞鸢,留下文字记录哪怕出事也可以说是不知情,怪不得老大说天女其行有垢其心无瑕。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晚来潮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眼前的事足够他焦头烂额。假如阳天之主真的在湮星海,视而不见还是如何处理,那个来历不明的仙人,如果她要救的人就是少微,还有那朵尸魄花……许多事堆在眼前,他几乎现在就想跑到东孤山把自家老大喊过来坐镇。

    “还有第三件事呢?”

    冷不丁的,晚来潮突然发问,元妙有些意外这种时候他还能想到这点细节,手指缠绕着发丝,恹恹道:“第三件嘛,是我一个特别特别大胆的推测。”

    元妙抿唇,空洞的眼神如一弯漩涡,又似吞噬一切的黑洞。

    功满忘形,胎仙自化。阴尽阳纯,身外有身……阴尽阳纯的神仙啊,哪怕是以人魂行走山林,又怎会连周身阴气都控制不住呢,还有最后那句话,隐藏着某种可怕的真相。

    “算是我的小小建议,有一位神仙在少微身边,月部之人恐怕有去无回。绝云天不会罢休,阳天更不可能坐视他们的陛下身亡,湮星海之后估计会很热闹,在老大回来之前,先将禁地周围封禁吧。”

    “至于理由……”

    杏眸弯成一条线,她的声音漫不经心,又清晰可闻:“君上丢了一朵花,贼人逃去了湮星海。”

    清安不知她离开后发生的事,回头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带回自己想要的东西,她马不停蹄救治起昏迷不醒的少微。

    活人长期与阴气接触会损伤身体,更别提对重伤之人来说本就是阳气衰弱,清安竭力避免与少微进行亲密接触,因而忽略了身躯之外来自于魂魄上的致命所在。

    但现在还不晚。

    她将那朵血红色的花朵放在少微眉间,不需要再做什么,宛若流水入海,花瓣散成光点,缓缓渗入他的体内,过程中没有引起丝毫不适。

    清安也像彻底证实某些事情般,整个人失去力量,捂着脸缓缓滑落到地上,声如杜鹃泣血:“果然吗,我的感应没有错……你在做什么啊,清安,你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啊!”

    在死前最后一刻,你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宿命织就,然后等待着多年后的自己,重新将断线重连。

    还有少微,昏迷前的一声声呼唤,好似溺水之人仅剩的浮木,紧紧抓住不肯放手,倘若深情如此,又何必当日,如此决绝。

    清安无法分辨,胸口闷得发疼,生魂也会有七情残留吗,也会有泪水滑落,如此滚烫灼人。

    长洲某处,原本正愉悦哼着歌等待少微死掉的巫门传人忽然顿住,莫林晚唤出咒术照影,望着那被红线缠绕,暗淡至极的光团,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有什么不对吗?”兼职保镖的曲鸿飞看她半响没说话,疑惑道。

    “光亮了一点点。”莫林晚半响才道:“这个东西与少微的魂命相系,这意味着他的状况有所好转。”

    有吗,曲鸿飞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变化,但她既然这么说,就不可能无的放矢:“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有什么奇遇,这一点变化,应该无关紧要吧。”

    “很重要。”莫林晚忽而情绪激动起来,“中了我的噬魂咒是不可能好转的。”

    她拿起桌上瓷杯,朝着桌面狠狠砸下,杯子四分五裂,崩裂成大小不一的碎块。

    “寻常的噬魂化魄咒是通过侵蚀魂魄来伤人,可我的咒术名称一样,原理却完全不同。”

    “在你出手重伤他之前,我便以他的魂火为媒介,作法七七四十九日,为的便是确定能够一举击碎他的魂魄。”

    “就像这个杯子,除非时间回溯,否则它绝不可能复原。少微的三魂七魄已经破裂成碎片,他能苟延残喘完全是靠咒术维持。咒术若解,他当场便会魂飞魄散,咒术存在,便会侵蚀消磨他的魂魄,结局同样是魂飞魄散。”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曲鸿飞听得迷迷糊糊,却也听懂某种意义上,噬魂咒是让少微不至于当场死亡。

    莫林晚却忽而平静下来:“为了绝云天大业,为了如玄天朱天那般,彻底断绝阳天一脉。”

    这是观星大人与她推演许久才得出的方法,第一次实践倘若就失败,莫林晚绝无法接受。

    “我必须要查清发生了什么。”莫林晚起身,红眸闪过厉色:“我要去见少微。”

    “……”

    曲鸿飞把手移回剑鞘:“天女让我顺道保护你,你要是出事,我无法跟天女交待。”

    “前辈若是不放心,可以与我一同。”莫林晚坚持道:“还是前辈认为保护不了我?”

    曲鸿飞微微偏头:“这时候知道喊前辈了,小丫头,激将法对我没用,少微重要,但你同样重要。阳天已经派人去了湮星海,月部成员没有消息,情况恐怕有变,绝云天已经努力上千年,不差这一次两次。”

    “可我已经是巫门最后传人了。”莫林晚声音低沉下来,隐约有抽噎声压抑:“前辈,对我们一道来说,已经没有未来。”

    所以她必须成功,带着巫门数百年的期冀,完成这孤注一掷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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