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

    北境的冀州府迎来了今年的初雪,一夜过后那青瓦被覆盖成连绵的白,整座城都安静下来。

    只是那片洁白上,却覆上无数杂乱的脚印,跟着热闹的迎亲队伍走了一程又一程。

    队伍十里红妆,从西城门进来后,便如同游龙一般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吹拉弹唱样样不少,只是那八抬大轿的轿夫走的越发小心,生怕脚滑了磕了轿中的金枝。

    几个冻得发木的婢子不断的扔着喜钱,有的实在是冷的受不住会偷着往轿边靠拢。

    轿子里是千金,自然有火盆暖身。

    当喜轿走过之后,两个弯腰拣喜钱的人看见了彼此。

    “老邢,你也在呢。”

    手里拿满了红封的壮汉看着对面的人,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是啊,你不也来了,知州的嫡女出嫁大家天不亮就出来等着了。”那个名为老邢的男人也高兴,高兴的扬了扬手上的红封,笑的见牙不见眼。

    眼看那喜轿越走越远,再往后就是抬着嫁妆的长队,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别再往前了,快到冀王府了,好几条街都有强兵把守,去了也白去。”

    “也是,这王府娶个侧室也如此牌面,要是真等王妃入门还不知是何等庄重呢。”

    老邢看着手里的铜板子对着邻家说道:“听说咱们小王爷心里有个女子,这正妃之位留着呢!”

    本来还想说的话却因为街上人多咽了下去:“咱们可不敢议论,一同回去吧,正好打两壶酒,回去让你嫂子做两个菜,晚上咱们兄弟俩也高兴。”

    “成。”

    随着两人的离开,围在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开,只见那结亲的队伍越来越远,只剩几个小童还跟在后面捡那掉落的喜糖。

    没一会儿也被赶来的父母拉了回去。

    冀王府前后两条路都被把守起来,那红绒毯将几条长街都铺满,等那喜轿一到,府中的亲卫这才调马回程。

    以往那端重肃穆的王邸,如今也被红绸覆盖,映着那洁白,好看极了。

    从后院到前厅,蜿蜒游廊都是大红的灯笼,将那青砖灰墙装扮的喜庆万分,此时有两个身影正在对面,准备抄小路进回廊。

    二人双手捧着刚送来的宝物,急匆匆的往对过走,没成想一出小路便碰上了人。

    “这是这么着急去哪啊。”

    屋檐下面站在一个女子,因着天寒,那藏在帽子里的脸蛋红润润的,只是这幅讨喜的面容此时垂着的眸子瞥着捧着的东西,一副不悦刻薄的模样。

    “主。”

    被叫住二人一位是碧落,另一位名唤白榆,都是东厢房里的婢子。

    “还知道我是主呢,见了不行礼,还想躲着我过去不成?”

    那女子收起脸上的不悦,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那音调上扬,带着些打趣,没有想轻易饶了着二人的打算。

    “主子金安。”

    碧落听了话低着头跪着行礼,下过雪的石板地硬邦邦的,膝盖磕在那冰冷的石面上锥心的冷。白榆看着跪下的碧落,心不甘情不愿的也跪着。

    “这不都会,既然不懂规矩你们就这么跪着吧,也省的王妃入府之后冲撞了。”屋檐下的女子看着心里舒适的很,来了兴致就想让两人先跪着。

    左右不过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罢了。

    “主,这些宝物表姑娘那边要的急,还望主子开恩。”

    碧落小声的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焦急。

    “你们东厢房的婢子真是要反了天了,一个个的不懂规矩,依我看,还是差人告诉你们表小姐一声,让她看好房中的人,整天丢人现眼的,不嫌害臊。”

    女子依旧不依不饶,刻薄的话说个不停,仿佛这个表小姐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主,我们小姐的东西不能耽误,您可以罚我们,要是喜宴出了什么变故,王爷怪罪下来,我们二人可是承担不起的。”

    碧落察觉到身后的白榆想要说什么,连忙开口。

    “好啊,还拿王压我。”

    女子垂着的眼珠转着,还想发作,但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怨念压了下来,以后日子还长呢,等小姐入了府,有她们罪受。

    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做青天大梦去吧。

    想到这,女子摆摆手:“今日就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快别碍着我的眼。”

    说完就扭着腰走了,边走还不忘讥讽:“一个住在下人院子里的表小姐算是哪门子的主,难怪人人都说攀龙附凤都没有个好下场......”

    碧落和白榆全当听不见,起身离开。

    等走远了一点,白榆不甘心的说着:“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那嫡姑娘提前过来的陪嫁丫头,撑死是个通房,最后还不是个看房门的命。”

    “好了,咱们快回去吧。”

    碧落瞧着四周,看见没人这才放心了点。

    “你就是畏畏缩缩的,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咱们小姐的地位,你瞧她身上那碧绿的洋缎夹子,外面裹个灰鼠披风,不伦不类的,怕是恨不得把那些好东西都穿了身上才好,这种人,就是心里嫉妒!”

    白榆还在呢喋喋不休的说着,心里的怨气十足。

    碧落看着即将要到的院子,停住脚步对着白榆开口:“你跟我抱怨抱怨就好了,这事别放在姑娘脸前说。”

    白榆见碧落变了脸色,才心有不甘的跺跺脚:“知道了。”

    等进了屋,迎面扑来一股暖意,让二人不禁打了个哆嗦,等身后的门帐放了下来,这才将刚才冻僵的身子暖和了些。

    “姑娘,刚才见到后院的那个通房了,上来就为难我和碧落,叫我们在冰天雪地里给她跪着,一副小家子气.......”

    白榆将刚才答应好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边说边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送。她露在外面的手都快要被冻僵了,还想去那暖炉边上暖暖手。

    碧落无奈,不理那喋喋不休的人,捧着东西进了屋里。

    “姑娘,你别听她瞎说。”碧落宽慰出声。

    梳妆台前坐着一位女子,身姿形销骨立,宛如蒲柳,还好那肩头圆润,这才显得人瘦的没那么可怖。

    温南两弯柳眉似蹙非蹙,双眼似杏秋波流转,总是带着水光波澜,叫人心生怜惜。只是那面靥之上带着几分病态,点点红唇正为难似的抿着。

    碧落看着这人这幅模样,连忙摇头示意别理外面的人。

    姑娘的额中缀着一颗红痣,红如朱砂。

    桃羞杏让的脸沾染了些病弱,未施粉黛却又因病态的红润显得娇媚无比。

    可这颗痣也总能让人生出些圣洁敬畏之心,叫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容貌一媚一雅居然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韵味,夺目的紧。

    “吃个这个,可别叫她看了去。”

    碧落将手里的东西放好,笑嘻嘻的从怀里拿出两颗喜糖塞在温南手里,窃窃私语:“姑娘尝尝,可是甜!”

    温南垂眼就看见自己手里被塞进来的糖,忍不住拆开一颗放进嘴里。

    她已经两天没怎么进食了,肚中饥饿难耐,坐在这里整整一刻了,却是头晕眼花,怎么也记不清该怎么画了。

    “可甜?”

    碧落弯腰又问了一遍,笑眼盈盈,叫温南心里好受不少。

    她点点头,不清楚碧落是从哪里给自己弄来的,但是有人惦记就万分甜蜜:“好吃的。”

    温南答完,纤长的手指小心的把剩下的那颗好生放起来。

    没一会儿,白榆捧着明月坊刚送来的衣裳进来了,放在温南的身边,坐下就伸手给人换衣裳。

    “姑娘就是瘦了好些,身姿轻盈,今日姑娘的舞一定会名动冀州。”白榆高兴,利索将手上单薄的衣物给温南穿上,腰身束的紧紧的,将那弯弯细腰勾勒出接近完美的曲线。

    碧落就这么看着,忍不住还是开口:“轻一些。”

    “你懂什么。”白榆不高兴,一双凤眼凌厉的看着碧落。

    王府的人都知道,东厢房的表小姐是绝色,房中的两个女婢也是一等一的姿容。

    “今晚王大婚,来的可是数不清的达官显贵,据说还会有大人物来,可不能怠慢了。”白榆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碧落挤开白榆,看了一眼愁眉紧促的姑娘说道:“行了,一天就你话多,既然不能耽误,你快去将那大氅暖暖,我该给姑娘梳妆了。”

    等白榆走了,碧落才心疼的想要给温南松松身子,因为束腰束的紧,整个人像是被捆住一般不能动弹。

    温南看着碧落的模样,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温柔的笑了笑:“白榆就是这个性子,这么多年了,你还与她生气呢。”

    “就姑娘你脾气好。”

    温南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气鼓鼓的碧落手指正在那漆黑的乌发里穿梭,她还未到及笄之年,却在这府中当了将近三年的表小姐。

    伸手将妆屉上的胭脂拿起来,温南细声的说道:“将我这额间的痣挡住,如今已经入冬,那便化成梅吧。”

    冀王虽然没说,但是她心里明白他不喜欢自己额间的痣,所以温南尽量在每次碰面的时候,都添个额妆将那处挡起来。

    碧落听了话,无奈的垂着眼,这额间的痣多么漂亮啊,却硬生生的被藏了三年。

    想着在岭南的时候,姑娘那次不都是庙会上的瞩目存在,谁人都知道这是岭南的小观音。只是到了这冀州,说是王府的表小姐,实际上却是要小心翼翼的。

    姑娘还没有及笄,那及腰的发丝披着,碧落利索的给人盘了半髻,只是在上面零散的带了几朵刚刚采摘的寒梅。

    姑娘一会儿要献舞,首饰是不能往头上带的。

    怕出岔子,不雅。

    这是碧落告诉温南的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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