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忌喉头微动,呼吸渐沉:“新王登基,自然是要拉拢旧臣,为了让他成为明君,我便是他的垫脚石。这些年他们唱着演着,对我一副恭维听之任之的模样,一点点抹去前朝痕迹。”

    说到这,李柏忌冷哼一声:“甚至给我带一个摄政王的高帽子,如今十七年过去,父皇原本的贤臣老的老,死的死,剩下聪明些的也都加入了阵营,你觉得他还会留着我吗?”

    “与其被动,倒不如主动给他们一个机会。”

    阿菹渠认真的听着,眉目紧皱,他有些烦躁了:“那你为何还要进来?你疯了?”

    李柏忌的脸色阴沉带着些许凉薄:“疯?疯了不知多少年了,国破家亡的滋味横在我的喉间,越想越痛,越痛便越去想。那些年这些痛不断的刺激着我的眼睛,这种如鲠在喉的味道便越刺激,心跳越疼,越适应这种窒息的味道便越令人着迷......”

    阿菹渠听的心里不是滋味,语气也是深深的担忧:“那这不毁了,要是将你贬去荒凉地,难道你还要明目张胆的谋反吗?”

    李柏忌语气中带着轻蔑:“示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弱者会叫人疯狂,叫人自大,叫人露出狐狸尾巴。”

    此时此刻李柏忌想到了温南,想起过去的事情,这种滋味可不好受,不知他的神女,有没有和他一样,活的不尽人意。

    想到这,李柏忌伸手握住腰间垂下的玉勾,指腹不断在上面摩挲着,感受温度。

    “舅舅,最多两日援军必到,三日内你便退出城去,观望时势,我们还要忍住。”李柏忌放下手中玉,表情逐渐带上戾气,一把拉住阿菹渠腰间的弯刀。

    “我可干不了。”阿菹渠背过身去:“你想砍自己砍吧。”

    “忍字怎么写我这些年已经写过万万遍了。”

    李柏忌手指渐渐滑过锋利的弯刀,寒刀倒映出他的轮廓,手腕轻转胸前的衣帛划开,瞬间鲜血血直流。

    他只是闷哼一声,随后将刀扔到地上。

    阿菹渠听声回头,看着鲜血透出衣襟,忍不住上前:“快包扎起来。”

    李柏忌伸手挡住阿菹渠的手,摇摇头:“战场厮杀,哪有能包扎伤口的空余,伤口不腐,他们不会相信的。”

    阿菹渠算是没了脾气,只能为李柏忌擦去额头因为疼痛渗出的冷汗。

    “你怎么就这么倔强,等我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时间会带走一切的,只要你是帝王,所有人都会臣服与你,何必受这些罪?”

    “父皇拼下的江山,我要双手干净的将它接回来。”李柏忌原本洇红的嘴唇有些苍白,他却因为疼痛笑了起来,笑的瘆人。

    “请舅舅离开后,吞噬伏领。”

    “伏领不过是个小部落,要它何用?”小小部落,阿菹渠还不放在眼里。

    “伏领边靠西郡,因为我要第一个死的,必须是李褚。”李柏忌目光阴沉,像是觉不到伤痛,露出瘆人的笑。

    “西郡?你要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阿菹渠也听说过前些日子西郡王面圣,公然索取北郡边城,但他觉得有些不值,要西郡还不如拿北境。

    李柏忌只着玄衣,这是他矜贵风骨,再就是除了自己不会有人看到他的伤处。

    一身玄衣,早就被鲜血浸湿,李柏忌这才伸手撕下衣摆包住伤口,他嘴唇有些干裂,表情肃杀。

    “母后宫中的玉瓶被他女儿打碎了,死一个金赟儿还不够格,我要让他赔掉整个西郡!”

    这些年他们一个个不停的试探,将他的院子里都塞满自己人,不过是些废物李柏忌根本不放在眼中。

    唯有这个李褚竟敢用母后的身后物来挑衅,日日摆放在他眼前,本想着全当金赟儿是侍候瓶子的侍女,如今瓶子碎了,他们也不必活着了。

    “好。”阿菹渠答应下来,站起身唤了外面的小兵去找军医。

    “那我两日后作势退兵离开,你手下这些士兵如何?”阿菹渠吩咐完人,拿起刚才用完的创伤药,为李柏忌处理伤口。

    “老样子,留下老的,新兵全部带走。”李柏忌仰起头,方便阿菹渠去解他衣领旁的扣子。

    血已经止住,狰狞的伤口沾着衣料,叫人不寒而栗,阿菹渠都是皱着眉给他解的衣裳,受伤的人却一声不吭。

    “城中的尸体腐了吗?”李柏忌喉结上下微动,渗出的冷汗已经从额间滴落到发丝中。

    “嗯。”阿菹渠应道。

    “舅舅不必担心我,他们只是试探打压,直到确定我没有利用价值后,才是我的死期,定州起疫,才是我要的。”

    阿菹渠的手一顿,没说话,只是将金创药小心的洒在李柏忌的身上,他心疼,心疼姐姐这个唯一的孩儿。

    等伤口处理好了,阿菹渠背着身站在那里,李柏忌抬头看了一眼,慢条斯理的披上外衣。

    “舅舅可是觉得我心狠,用城中百姓做棋?”

    “没有,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一将成,万骨枯,更何况是帝王心术。”

    李柏忌踱步走向阿菹渠,眼前挂着一幅画,这幅画阿菹渠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

    “父皇母后风华正茂呢。”李柏忌伸手想去摸画中人,却生生停住,随后将手放下。

    “定州又称皇玉关,旧时也是被邻国困扰,是父皇安定后赐名皇玉关,过了玉关不过五日便可到达京中。”李柏忌转过身,靠在那里。

    “当年父皇刚出玉关,便被围困,定州的官也好,百姓也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为他们拼来安定的人死去,所以我选在这里,也是他们的报应。”

    阿菹渠没回应,只是呼吸渐重,手掌撑在供桌之上,手背的青筋暴起,不断的在隐忍着。

    “城虽屠,也留下城中小儿,是死是活,还是要靠自己。”

    李柏忌说到这里,眼前浮现出的全是血腥,他勾起的唇,那笑阴恻凄凉。

    “阳谋开路,定州疫发,孤要逼他岳山祈福,祥瑞现世,搅弄朝堂。”

    “有用吗?”阿菹渠明白这是一招险棋,万一事情不准,那老东西直接翻脸......

    “宫中有我的人,还请舅舅放心......”

    “好,那缰绳依旧给你,舅舅替你去做疯事。”

    想到能手刃仇敌,这些年的憋屈也不算什么。

    --

    温南自从听说李柏忌被俘,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李境梅那日疯癫的模样不断的出现在她的梦中。

    “啊!”

    睡梦中的碧落被吵醒,赶忙去查看,只见温南气喘吁吁的抱着自己,正一脸惊惧。

    “碧落,我梦见我们被人杀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温南的本来就白皙,如今被吓了一跳,手更是惨白惨白的拉着碧落。

    她不知道怎么办好,如果大王死了,那她们该怎么办,辛蕴和李境梅好说,自己该去往何处?

    想到这温南不禁发抖。

    “姑娘,你别这么思虑过甚,消息还没有传来,你这样自己吓自己,身子会吃不消的。”

    碧落陪着温南干坐了一晚,两人眼底覆上一层青黑。

    温南心神不定,也没有心思再去做些什么,整日里窝在那里唉声叹气。

    不免有些嘲笑自己不中用,遇到事情,却没有自救的法子。

    一连恍惚过了好几日,温南不断的叫文竹去打探闻香阁的动静,要是李境梅一有响动,她也必须要做些什么。

    只是这几日忧惧太深,总觉得心口发闷,想要令人发呕。

    “如何了?”

    这日文竹匆匆回来,一进屋就被温南拉去问话。

    “没事了没事了。”文竹双手比划着,嘴中一直重复着没事了。

    温南松了一口气,和碧落相识一笑,卸下疲倦。

    “大王如何了?”润了润嗓子,温南安心的坐了下来,声音也放缓。

    碧落也上前,塞了几块碎银子在文竹手上:“辛苦你了。”

    文竹高兴的将银子放进怀中,手舞足蹈的开口:“骠远大将军已经离开了,听闻香阁的人说,西郡王率军与北境联合拿回定州,藏食退兵了,大王也要回来了。”

    说到这文竹的神情有些失落:“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你快说啊!”碧落这几日急的都上火了,整个人都火急火燎的,怎么能听得这人结巴。

    “就是大王因为莽撞险失定州,自请交出兵权,不过陛下念在大王身受重伤,只是褫夺封号,贬为玊王。”

    人能回来就行,这是温南现在此时此刻的想法。

    文竹离开后,温南垂眸摸摸自己的小腹,她的孩儿不能没有父亲,能回来就好。

    日子又恢复到之前,金卓儿也没有从前般胆小,也知道出屋子黏在温南的房间里。

    温南也恢复以前,每日清早便去闻香阁给李境梅请安。

    趁现在腰身还看不出来,要与李境梅拉进关系才好。

    “梅姐姐,这些日子都削瘦了,我今日清早特意做了补气元粥,你尝尝。”

    温南站在李境梅身前,回头从木匣里端出汤碗,双手递了上去。

    李境梅还是如同以往一样,仿佛前些日子那疯癫的模样不是她。

    抬眼看了一眼温南,李境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坐起身来接过温南手中的汤羹。

    “算你有心了。”

    “姐姐为大王心力憔悴,要是大王回来见到姐姐这番模样,定是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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