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媺娖几乎算是被扶进了皇极殿,她的身体情况五分真来五分假,说差也确实差,但也没差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皇极殿里面灯火通明,朱媺娖一打眼看在场的人,除了她见过的李过李来亨刘宗敏之外,还有两位同样蓝袍的男子,其中一位年龄颇长,看上去五六十岁,另外一位则比李过年轻数岁,人高颧深,鸱目曷鼻,左眼下有一道很大的伤疤。

    李自成和……巩焴吗?

    朱媺娖没有行礼的意思,她挥了挥手对婆子说:“你先下去。”

    婆子低着头不敢看殿中人,听闻朱媺娖一说,忍不住抬头去看向李过,李过也是一愣,然后目视李自成。

    “退下吧。”李自成说。

    现在殿内就剩下六个人了,朱媺娖嗤笑一声,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想见你还真不容易,李自成。”

    “大胆。”刘宗敏大喝一声,他十分不高兴的看了李过一眼,对于朱媺娖不礼貌的行为十分不满。

    李过从朱媺娖对李自成的语气里就发现她没有多少尊重,但朱媺娖说的事情太大了,他不得不把朱媺娖送到李自成面前。

    “我胆子确实大。”朱媺娖居然点点头:“但我也比不上有人不战丢京师,一年弃北方,连黄巢都不如。”

    李过倒吸一口凉气,他看不出来朱媺娖胆子这么大,之前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是有气无力的同时,心怀敬仰感怀叹息之情。

    “啊?”李自成很困惑,他确实宽,但也没宽到被人跳脸。

    但朱媺娖一向擅长先声夺人吸引人注意力,接着她开始自言自语:“三月十九日,占领北京,张贴安民告示,弹压乱兵。崇祯太子朱慈烺投降,搜索崇祯下落。

    三月二十日,下令明朝官员次日朝见,三品以下官员投降即录用,回籍自便,藏匿城内者斩。通州、密云、天津、涿州明军投降……”朱媺娖的嗓音越来越嘶哑,说到四月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吞了吞口水,用手按着胸口喘息。

    在场的人除了李过眼睛越来越大,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媺娖。

    李自成是一个很迷信的人,他知道朱媺娖说得很对,明日他就要令宫中宫女嫁与顺军将士,但这个时候他只有这个想法还没说出来。

    朱媺娖盯上了李过面前的茶水,李过下意识走过来给朱媺娖倒了一杯茶水。

    “你是谁?”李自成悚然一惊。

    “大明坤兴公主朱媺娖啊。”朱媺娖惨然一笑:“今年是甲申年,后世史家称呼这一年为满清入关,甲申天变。”

    朱媺娖又重复了一遍满清的国祚和自己的来历,“爱信不信,说不说是我的事情,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我还能让李来亨再上一次茅麓山吗?”朱媺娖无奈的看着李过身后的李来亨,眼神哀伤。

    李来亨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一时手足无措。

    朱媺娖喝了一口茶水:“你和满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成就。”朱媺娖盘点死在满清手里面的能臣良将,还有“洪恩浩荡”,她嘴边讽刺意味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末了她总结道:“既然你们一起给大明放血,你得到了京城,那么满清无血拿一个山海关也不算什么吧,相互成就嘛。”朱媺娖讽刺道。

    “虽然吴三桂是三方里面最弱的一方,但通过他的谋略,他成功将中华卖了个好价钱。”朱媺娖笑的越来越厉害,眼泪都流下了,尖锐的恨意如同一把利剑刺入她的胸口,许多纷飞的记忆一闪而过,被她压在脑海深处。

    “不信?”看着犹疑的几人,朱媺娖的眼角闪过一丝讥讽,“不过也正常,明清之交史料太杂,关于大顺的史料又太少,还相互冲突。”

    “你的意思是……”那个年纪大一些的蓝袍文官小心翼翼的问。

    朱媺娖扫了他一眼:“巩焴?礼政府尚书?”

    “正是老夫。”他点点头。

    “巩焴,字成我,号育炉,明真宁县堡巷村人。明万历二十一年出生于书香门第,家庭富裕。其父巩国祯,以子赠礼部祠祭司主事,封承德郎。”

    “……巩焴在这场大火中不幸被熏烧而死,终年69岁。烧死巩焴之后,清军又搜杀巩焴家族之人。因此事发生在三水县,清军认为巩焴是三水县人,于是就在三水县滥杀无辜,遇难者达几百人。三水没巩家的话就是由此而来的。”

    巩焴沉默了,他想不到朱媺娖对他的履历竟然如此清楚,更没想象到以后发生的一切。朱媺娖用背书一样的语气说完,就好像说的不是面前这个人的一生一样。

    李自成走了下来:“所以你这小女娃娃的意思是吴三桂投降了满清,然后放东虏入关,接着东虏得了天下?”

    朱媺娖仰头看着李自成,冷不丁说了一句:“你明年就要死了,刘宗敏死的比你还早,田见秀后来投降了,和他一起投降的人史料都没有了记载,应该是死了。牛金星见势不妙脱离了顺军的队伍,隐藏在他那做了清朝官员的儿子的家中。”

    李自成闻言大惊,刘宗敏也冲了过来,朱媺娖依然端坐在椅子上,她冷静的说:“这段历史实在是太模糊了,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形,就连你身死何处都有好几个地方。至于刘宗敏,从湖广向江西撤退途中,他拼死断后掩护你兵败被俘,不屈遇害。”

    “你这公主到底什么意思?”刘宗敏说,他的表情莫测,看似看着朱媺娖,但用余光打量着李自成。

    “就是这个意思,你身死之后满清发布了剃发令,留发不留头。”朱媺娖又重复了那一句名言,李自成看起来终于有相信的模样了。

    “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额?”森然的杀气如同刀子一样划过朱媺娖的额头。尤其是朱媺娖干脆的说出没有以后,杀气更盛。

    “我说过了这段史料实在太杂,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和我知道开国六公爵,但不知道陈友谅有什么大将,张定边?”朱媺娖毫不客气的把李自成比成陈友谅。

    “你不怕额杀了你?”李自成又说。

    “坤兴公主后年就要死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不管你兄弟?”

    “一片石之战之后都没有了。满清有北太子案,南明有南太子案,但哪个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

    朱媺娖丝毫不惧怕李自成的杀气,他说一句朱媺娖就回一句,说得李自成都泄气了。

    “那你为何要说这些?”

    朱媺娖一指李来亨:“我说了,我只是不希望李来亨再上一次茅麓山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李来亨,李来亨一脸茫然,他站直身体,不好意思的问:“额……茅麓山是哪里?”

    “四川夔东。”

    朱媺娖回了他一句,然后接着直视李自成:“山海关战役吴三桂先降顺后叛顺,和清军两面夹击,大顺损失数万人,撤出北京后,顺军负责殿后的部队和追击的清军在庆都和真定两次交战,谷英不幸牺牲。”

    “随着山海关之战的失败,随后几个月内大同以及山西、河南、河北等地,原明降将、士绅的叛变,袭杀顺军官吏、驻军,至少让顺军损失数万人。”

    “清军占领北京后分兵两路,姜瓖降清,以至于大同落入清军之手,大同上万顺军瓦解。”

    这个时候朱媺娖不忘cue李自成:“姜瓖后来起兵反正,孤守大同坚持的时间不比你在北方坚持的时间短,如果能不杀他还是不要杀他,他在山西有很强的牵制作用,最强的时候差点光复山西,可惜还是因为叛徒。”

    “山西的迅速失守让大顺的战略形势急剧恶化。”这个时候李自成表情阴晴不定,朱媺娖又冷笑一声:“本来满清想要两路来战,一路西去攻打你,一路南下攻打南明,但顺军在怀庆发动反攻,击毙清军提督金玉和,围攻怀庆府,多尔衮在北京闻讯大惊,急命南下的多铎一路救援怀庆,并进攻潼关。所以本来一路的敌人变成两路了。”

    “你原计划北上陕北迎击阿济格,但多铎自潼关而来,大顺陷入南北夹攻的困境,这时先行阿济格绕道蒙古,反而是后行的多铎先至潼关。

    于是你和刘宗敏、刘芳亮至潼关与多铎交战,清军顺军之间几次野战,都未取得效果,后来清军调来红衣大炮,顺军转入防御。你与多铎在潼关激战十几天后,面对阿济格已经自陕北南下直逼潼关顺军后路,你率顺军主力撤回西安。”

    “主力撤回已经负责镇守潼关的马世曜所部7000人诈降,潼关破,但密信被清兵截获,多铎用伏兵将马世曜所部7000人尽数屠杀。”朱媺娖又叹了一口气,而李自成他们这个时候都忍不住齐齐拍大腿,“老马怎么这么糊涂。”刘宗敏说。

    朱媺娖继续说:“李过守延安,高一功守榆林,兵力4万左右,清军由英亲王阿济格率领,兵力在8万左右。阿济格入陕北后,留下降军围攻榆林,阿济格继续率清军主力南下围攻延安,清军共七次交战,顺军两次夜间出城反击,因兵力不足未能奏效,清军围城二十余日,未下。孔有德佯攻肤施,以精兵和火炮攻延安,李过趁夜撤退,清军于攻克延安,缴获很多。姜瓖统率明降军围攻榆林,高一功坚守半月后,主动撤退,接着高一功又败率部遁去。”

    “撤退到西安后,面对多铎和阿济格两路近二十万清军,以出征潼关的主力部队会合大顺的西安留守部队和家眷,向河南撤退。直到阿济格清军追来,南下湖北。阿济格部清军于三月到四月和顺军在河南小规模接战八次,顺军连续失败,士气低落,都被击败。

    三月下旬,你把湖北襄阳四府的白旺部驻军调集随营,拒绝了白旺固守湖北的建议,准备东下夺取南京以及江南地区。”

    朱媺娖忍不住发问:“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连根据地都不要就要跑,失之于清取之于明?学完颜家?为王前驱都不是这样的好吗?”

    李自成也眉头紧锁,不说话。

    “入武昌后,阿济格清军紧追而来,刘宗敏与田见秀领兵五千出战,被清军击败,弃武昌继续东下。清军追至富池口,冲入顺军营垒,顺军再次失利。后来清军攻入顺军老营,刘宗敏、宋献策、你叔父及大批随军将领家属被俘。宋献策投降,刘宗敏和其它人不屈被杀。牛金星认为大势已去不告而别,牛金星之子,大顺襄阳府尹牛栓也降清。你准备进入湖南,在湖北亲自带二十八人侦查地形,遭到当地民团袭击牺牲。”

    “好了,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感想?”

    李自成还是不说话,在殿内踱步,刘宗敏听到自己不屈被杀,看着朱媺娖发呆,不知道想什么,李过一个劲叹气,巩焴看着李自成欲言又止,李来亨吓得要死。

    朱媺娖看了一眼越来越晚的天色:“天色不早了,我不管你怎么想,你还是先考虑怎么对付吴三桂吧。我今天已经很累,后来的事明天再说吧。”朱媺娖淡淡的说:“现在坤兴公主只剩下名节了。”

    “……好吧。”

    朱媺娖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从记忆里翻出一个人来:“费氏……我的侍读有一名叫费珍娥,请把她还给我。”在朱媺娖的记忆里面,确实有费珍娥这个人。

    李自成居然还记得费珍娥:“她一个宫女怎么了?”

    “及吴三桂降而复叛,自成欲命罗虎率轻军渡海断其粮道,遂赐宫人费珍娥,以示恩宠。是夜,珍娥刺虎于房中,自成闻之大骇,命人厚葬之,遂罢渡海之议。”

    朱媺娖面无表情的背出这段话,也确实在李自成脸上看见了震惊,“请把她还给我。”

    李自成思索了一下,很爽快的答应了,“好,额找着她就把她还给你。”

    “还有,我兄弟被交给汝侯看管,但他们日后皆亡于一片石的战场,我希望我兄弟能够交毫侯。”朱媺娖看了李过一眼。

    刘宗敏表情隐有不悦,但李自成想了一下就答应了。

    “加上袁妃。”

    朱媺娖要说的实在太多了:“追赃拷饷,魏藻德家产就两万两,但陈演有钱,还有魏氏女无过,汝侯如果不想以后没事就和女人联系在一起,最近最好克制一下。”

    “什么意思?”刘宗敏很茫然。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正当他们等朱媺娖念诗的时候,朱媺娖作思索的表情:“这诗写得一般,后面我忘了。”

    “听起来挺不错。”刘宗敏喃喃自语。

    “其实这诗讲了吴三桂和陈圆圆的爱情故事。”朱媺娖表情越来越奇异,“后世称陈圆圆为明末第一美女,吴三桂冲冠一怒从山海关打到了镇南关,而他冲冠一怒的原因就是因为陈圆圆被你给霸占了。”

    “啊?啥时候的事,我霸占了吴三桂的女人?”

    “你不应该被后来文人的节操抱有什么想法。”朱媺娖提醒道,“他们的节操还不如秦淮河上的□□。”

    朱媺娖饶有兴趣给他们科普“水太凉”“头皮痒”的丰功伟绩,李自成都无语了。

    “的确不如□□。”李自成点评。

    “以讹传讹,都入了流寇传了也别想要名声。没把你和陈圆圆凑一下就不错了。”朱媺娖毫不客气的对李自成说。

    朱媺娖站起身来:“按理说我和你是国仇家恨,而且你看起来也没那么厉害,我本不应该帮你,但南明那些内斗都要亡国的废物实在是太糟心了。如果你能在山海关挡住满清,防止百年屈辱史的到来,我,我虽死无憾吧。”

    朱媺娖和所有人的目光交流:“至于百年屈辱史是什么……以后再说吧,我今天也很累了。”朱媺娖今天愣是不知道客气怎么说。

    “接下来我要去哪?”她问李自成。

    李自成看了一眼李来亨:“来亨,你小子把公主送到你爹那里,跟后面说一声把袁妃也送过去。”

    朱媺娖点点头,作势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趔趄了一下扶住椅子:“……麻烦给我找个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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