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智选手真的好高。你说这么高的个子分我们一人十厘米也可以啊。”

    即便是越智月光早已离开,汉娜依然止不住感叹,甚至对越智月光起了歹意。汉娜身高与我差不多,放在欧洲人中算是矮个子,对于越智有歹念是正常的。

    门口响起礼节性的敲门声,我跟汉娜投去目光,依旧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汉娜用英文俚语感叹了一句:“你们亚洲人真是不可思议,每一个都这么高。”

    这群小白鼠一个赛一个的成熟清冷。一双漂亮的手奉上表格,面前人的骨相都透出冷峻。接过表格,目光扫至出生日期,手指一紧,平整的纸张发出清脆的折揉声,几乎整张表格都褶皱起来。

    松开手,表格边缘已经出现了裂缝。

    见德川的俊眉轻轻拧在一起,就知他将我当成了暴力狂。从他的言行举止就能窥知是一个知礼规矩的人,这种行为落在他眼里大概跟粗陋不堪没区别。

    虚咳一声,让汉娜拿过备用表格重新誊抄德川的信息,劝导德川脱下外套躺上体检床。

    我总觉得这次进入选手村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自从莲在去世后,我就将他封在内心最深处,八年时光从未遇见过与莲在有相似之处的人,而在这个网球选手休息基地里,莲在的存在一次次被提及。

    德川和也的生日,和莲在是一模一样的。

    我与莲在的出生时间只差十几分钟,却刚好跨过一个零时。

    如果是同一天出生,他的责任感也许没有这么重,而偏偏一个生于午夜,一个生于凌晨,正因相差一个数字的出生日期,莲在才会什么都为我扛下来。

    眼圈泛起热度,克制不自觉地轻颤,平复纷乱的呼吸,一步一步朝一本正经躺好的人走去。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冷淡的脸写满疏离,在手指探向他的额前时,我见他侧过脸去,眼神尽是回避。

    心脏犹如遭受针刺,又仿佛被巨石压着,闷闷的刺疼传遍全身,近乎在他面前失态。

    失去温度的手感受到头皮的温暖,明明看起来这么冰冷,躯体的热度却这么灼人。墨蓝色的发丝一如沉寂的夜幕天空,但格外顺服柔软。

    小心翼翼、不漏一丝为其检查,在手掌撩到他耳后颈间时,德川闭上双眼,心里来回诵读一段经文,试图忽略那冰凉柔软的触感。

    双手抚上德川胸膛之上时,他的双腿绷得笔直,连好看的眉都皱成一团,并不说话。

    “没关系的,一下下就好。”

    刻意将语气再柔化,比平时更为清甜的语调充斥着体检室,德川乍听到这样温柔的声音,闭上眼的他更为清晰感受到话语里的关心和安抚。

    她在意我……

    最终德川脑海里只留下这句话,经文里一个字都记不得了。

    “恭喜你,你真的很健康呢。”

    眼睛的温热感越发浓重,逼退眼底的雾气,竭力忘记私人情感,尊重工作。德川和也的身体比我想象地要糟糕一些,在摁到腹部一处时,听到他压抑地痛呼声。

    “德川同学,受了伤为什么不写在体检表上。”我以为他这样成熟稳重的人不会对伤情有任何隐瞒,情绪驱使下直接撩开他的上衣,腹部一道圆形淤青展现出来。

    大概是受伤有一段时间,淤青的痕迹已经不严重了,轻颤的手指抚上那处细腻的肌肤,又生怕弄疼了他。德川反应过来,坐起身拉下衣衫,隔绝我窥探的眼神。

    猛烈地吸了吸鼻子缓解即将决堤而出的酸楚感,隐隐的哭腔有些抑制不住,“德川同学,下午三点留在宿舍,我去给你上药。”

    “不必了。”冷冷淡淡的拒绝,德川和也继续躺好,只是细看过去,他的手指钩住了衬衫下摆。

    我有些手足无措,纷乱的呼吸有些沉重,请求的话堵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万一他生气可怎么办?

    肢体机械化地检查德川的双腿,健硕的肌肉不似想象里那么瘦弱,饱满富有弹性,是灵活性技巧球员。手心缓慢覆盖上他的膝盖,胆怯地活动着籽骨……

    没有任何异声,无水肿。完全健康的腿部击碎了内心最后的惧怕,感激之心创造无限的幸福感,自从进入大学再未使用过的国语第一次被提及,话语中尽数是虔诚地道谢:“太好了,你真的很健康,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健康……”

    左眼无征兆地滴落一颗泪珠。

    德川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道谢是何意思,就像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体检会让一位医生落下眼泪。

    “抱歉,我失态了。”

    已经不太记得宽怀的笑是什么体验了,尽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容,也许会很丑,但我想如果是他的话,就不会介意。

    我的莲在,你不会介意的,对吗?

    现在的你这么健康,一定朝自己想要抵达的地方前进了,对吗?

    德川敏锐地觉察到一滴水液落在脚背。明明是那么轻的触感,也只是一小滴泪水而已,他却感觉像热油飞溅般灼人,脚背都猛地一缩。

    最终检查完全身,除了腹部的新伤,他的躯体没有任何不妥,放开他的脚踝,安安静静凝视他起身穿鞋的动作,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愿错过任何片段。

    这场体检于他而言漫长又磨人,那温柔又疼痛的目光令他几乎要产生错觉,自己仿佛同她深识,只是一日如一生轮回,日日如生生,他在轮回里,忘记了她。

    直至德川在椅子中坐下开始测量血压,我才恋恋不舍撤去目光。和缓的水流冲刷着手部,连搓洗的动作都忘记了,汉娜出言提醒,反应过来后关上了水龙头。

    濡湿的手忘记擦干,挑出蓝色星星时,水渍已在星星上留下深蓝色痕迹。擦拭过双手重新挑了一颗出来,之前的纸星星也放在了一边。

    一步步走向正襟危坐的德川,拿起听诊器,手里的纸星星顺势放在桌边,在他面前蹲下身,轻轻将拾音器部分从衣服里伸进去,贴上他的胸膛。

    少年的心跳声温和平缓,完全符合运动员标准。

    像是上天赋予的馈赠,有一天我遇到了和莲在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他很健康。我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莲在的未来,若是他还活着,会不会也是这样高大,他的腿会不会已经全部治愈,他还愿不愿意做我的兄长。

    “你知道吗,只要你笑一笑,我就能相信这世上所有美好。”

    思念穿透了八年岁月,终于具现化在此时此刻。

    德川的心跳猛烈加剧,不自觉紧绷起面色,他不知该回应什么话语才能解救面前的人,她像漂浮在海里起起伏伏的孤木。既无法沉没,又难以支撑。

    直到那颗海蓝色星星出现,德川和也伸手包裹那柔软的手,一点点将星星移进自己的掌心。

    “下午三点,我会等你。”

    沉默无声,震耳欲聋。刺疼的心被抚平,我终于是恢复了正常,声调柔柔软软,仅对他和颜悦色:“如果不习惯的话,我可以送药膏过去,剩下的上药工作由你独自完成。”

    德川眉眼微垂,轻轻应了一声:“好。”

    他温顺穿好外套,清峻的目光移到被浸湿的星星上,拉上拉链的手停顿在喉间,用力克制纷涌的情绪,平淡请求:“那颗星星也可以送给我吗?”

    “已经脏污了。”

    “我不介意。”

    最终德川拿着两颗星星离开,目送他离去,高大的身影透出暖意来,他的步伐比来时缓慢,仍旧坚定。

    德川沉默着坐回入江奏多身侧,心思细腻的入江自然察觉了他的异样,和煦劝慰,“我并不认识那位九宫礼医生,不过我想,能叠出漂亮纸艺品的人,一定耐心又温柔。”

    德川知道他博闻广识,左脚踝上那滴泪又灼热起来,他有些急促,“为什么医生会对病人有感激之情?”

    入江轻轻“唔”了一声,保持一贯神秘的微笑,却是对德川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大概只有德川君自己去寻找了。”

    “多谢前辈。”

    德川和也有些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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