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赵念安接过晚嬷嬷递来的温热的毛巾,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嬷嬷的意思是,圣上是想保我?”

    “约莫是想保的,”晚嬷嬷拿过文丰帝新赐的白玉霜,食指抹了一点,轻轻在赵念安脸上揉开,“赵家为大楚出生入死,安抚百姓也好,宽慰自己的良心也罢,皇室都会保着你的。”

    赵念安乖乖仰起头,“既然要保着我,姑姑为何不想让我回上京?若回上京,有圣上护着我,不是比我在外流浪更加安全些。”

    晚嬷嬷手上动作微顿,她怔怔地说:“娘娘可能只是不想让姑娘再回这肮脏之地吧。”

    “不对,”赵念安挡住晚嬷嬷的手,“嬷嬷,太子表兄真的是自戕吗?”

    晚嬷嬷的手突然抖了起来,仿佛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眼泪猛地就下来了,点头说:“那日晨时,殿下就突然在东宫自戕了,娘娘也是遭受不住这番打击,才去了的。”

    赵念安盯着晚嬷嬷的眼睛,说:“原因呢?阿昭表兄总不会莫名其妙就自戕的。”

    “原因?”晚嬷嬷颤声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当时将军战死的消息传来时,听说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和众多大臣起了争执,还被圣上训斥了,说殿下不知反省,命他禁足在东宫,不得皇命,不得出宫。”

    “还有呢?”赵念安皱眉,追问道:“太子表兄绝不可能就因为这个自戕的,必定还有什么隐情。”

    “再多的我也不知了。”晚嬷嬷说,“后宫向来不得干政。尤其是这两年,娘娘身体不好,中馈都是由淑贵妃代为掌管的。殿下每每来中宫看望娘娘都是装出一副平安无虞的模样,娘娘也不好追问。奴婢只知道,这两年,因为新政的事情,殿下和圣上的关系很是僵硬。”

    “新政?”赵念安喃喃重复了几遍,抬眼看向窗外,垂眸说:“可我总觉得不止是新政的事情。”

    “那还能是什么?”

    “姑娘。”赵远

    赵远低头斜睨了一眼身旁的男子,“秦王殿下来了。”

    秦王殿下?赵念安微怔,看向晚嬷嬷,眼中有些困惑,他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来试探?

    晚嬷嬷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凑近赵念安低声说:“两年前,圣上将三皇子交由淑贵妃抚养,没过多久,就因为太过出色被封为秦王了。这两年他的势力如日中天,姑娘小心。”

    赵念安心里明白,这两年赵家虽未回京,可也没少和上京通信,自然知晓秦王的事情。这也是赵念安怀疑秦王是杀害太子的原由。

    “嬷嬷,您回去歇息吧,这些时日您也辛苦了。”赵念安起身套上柳清明送的那件白狐大氅,“我去前厅,不好让客人多等。”

    对于萧烨,赵念安的印象其实并不多。当今圣上子嗣单薄,只有三个儿子,一个是那位不可说的陈侯萧烜,一位就是太子萧元昭,另一位就是这位秦王殿下。

    她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八岁那年。那时她刚从北方回京,见什么都新鲜,又没了父兄的管制,整个人简直就像脱缰的马。明明是让她陪太子读书,她却总是贪玩逃课,还把太傅留的作业扔给太子表兄。当时,她刚把作业扔到东宫跑出去玩,没走多久就看见一群宫人在打一个小孩。当时皇后姑姑盛宠不衰,父亲战功赫赫,她算得上是皇宫内的小霸王了,那群打人的宫人一见她,立马做鸟兽状散开了。

    那小孩生得十分瘦弱,身上穿着一件缝了好几处补丁的布衣,那件衣裳大概穿很久了,赵念安扶起他的时候,清楚地看到袖口处已经起了毛边。当时虽已经是开春时节,但是倒春寒时候还是冷得很,赵念安一个从小生活在北方的人,都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

    赵念安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将自己的手炉塞给了小孩,“你穿得这番少,我看着都冷。”

    他一直在抖,大概是被欺负的狠了,小孩话很少,并不怎么搭理赵念安,低眉耷眼,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身体还不自觉地往后躲。

    赵念安生在北边,但是约莫是从小见惯了生死,并不算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他不搭话,也没再多做纠缠,确认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后就离开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大楚的三皇子。生母是圣上在外巡游时偶遇的一个民间女子,宠幸后就带回了皇宫,只是到底没有家族撑腰,进宫后没多久就被遗忘了。宫内的生存之道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生母不得宠,即便是皇子又怎么会得到重视,被欺负是在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从那以后,他便时不时出现在她周边,她知道他的目的,想借她的力威慑一下那群宫人。眼见他身上伤痕越来越少,赵念安就随他去了,全当自己做件好事了。

    她记得,她及笄的时候,他送了一方玉兰花手帕给她,绣工十分精致,是许多绣娘都要自愧不如的。她第一次见男子送手帕给女子,还为此取笑了他一番,又问他为什么在上面绣了朵木兰花。

    他说:“我从小在皇宫长大,见过的花不多,看得最多的就是殿内高挂枝头的玉兰花。边关苦寒,不知那边有没有这般美丽的花,我便把它绣下来,赠予你吧。”

    他没出过宫,不知道北方也是有玉兰花的,只是花期甚短。但是赵念安没说,她只是开开心心接过那方手帕,说:“等我从月城回来,也给你带礼物。”

    短短的几步路,竟能想起那么多,赵念安有些恍惚,直到少年那张溢满喜悦的脸出现她眼前,她才回过神来。

    他长高了许多,以前赵念安是比他高些的,现如今她却要抬头看他了。大概是伙食好了,他被养得唇红齿白的,虽然还是清瘦,却远比两年的他看起来要精神很多。

    萧烨一见她就露出了热烈的笑容,赵念安有些奇怪,见到她,他似乎很开心?

    她收回思绪,行了个福礼:“臣女参见秦王殿下。”

    笑容就这么顿在了少年的脸上,他有些慌乱,急忙扶起赵念安,“我来得迟了,阿念可是生气了?我其实早就来过了,只是当时恐惹了你伤心,就没有出现在你面前......”

    他有些语无伦次,赵念安怔然,说:“殿下多虑了,臣女没有生气。”

    萧烨这才冷静下来,盯着赵念安的眼睛,笑着说:“我便知道,阿念最是心善。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赵念安有些奇怪,“殿下怎知我受伤了。”

    萧烨笑:“当日赵将军回京说你出事了,我见他带的人不多,便拨了手下的人协助他,怎么,赵将军没和你说吗?”

    说毕,萧烨竟给她倒了杯热茶,动作娴熟自然,仿佛做过很多次一样。

    赵念安眉头微皱,低眉睨了他一眼,举起萧烨递过来的茶杯,笑说:“多谢殿下,可能是近日太忙了,赵远将军还没来得及和我说吧。”

    萧烨皱眉,说:“你手下的人做事未免有些不爽快,不若我拨些人给你?”

    这话说得有些没分寸,他们刚聊了几句,断没有提出这般无理要求的人。

    赵念安冷了脸,说:“我手下的人就不烦殿下多虑了,想来殿下是来悼念父亲和两位兄长的,如没有其他事的话,殿下请回吧。臣女毕竟是女儿家,和殿下待久了不好。”

    见她冷着脸,萧烨眼底满是落寞,他垂着头,像只落难的小狗,委屈巴巴地说:“是我错了,可是你忘记了吗?”

    “什么?”赵念安奇怪,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问:“我忘记了什么?”

    萧烨抬眼看她,知道她是一点不记得了,苦笑:“没事,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先歇息吧。你刚回上京,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让赵远将军去找我。”

    赵念安起身,注视着萧烨的身影,直至他转身消失在走廊。

    她心下困惑越重,盯着桌子上还在冒热气的茶水,既没想明白萧烨来此的意图,也不理解他为何作出一副两人十分熟埝的模样。

    两人虽说认识,可也远远算不上熟悉,何况两年前她回了月城,两年未见......

    两年前?!

    赵念安抬眼看向外面,倏地想起那句话:“等我从月城回来,也给你带礼物。”

    难不成,他是为了礼物来的?

    “呵。”赵念安觉得可笑,赵家逢此大变,她又哪来的心情准备什么礼物?

    萧烨离开赵家的时候,又下雪了。

    他望着长街上急匆匆走过的行人,心中有些怅然,明白赵念安哪里是忘了承诺过的礼物,她是把他一整个人都忘了。

    他扫掉落在肩头的雪,自嘲一笑,人果然都是贪婪的,往日她在月城,他盼着她能早日回来。如今回来了,他又盼着她能记得他。

    赵念安和他交情不深的,他心里清楚,可是没关系,以前他连走出宫门都是奢望,如今不也出宫立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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