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五十一年秋,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两日。

    靖皇在位多年,只顾酒池肉林,深受天灾的灾民们苦不堪言。

    外有边境天灾民不聊生,敌寇骚扰夺城;内有贪官污吏祸染朝纲。

    靖皇不问外事,只一味税收,朝臣以各种理由提要钱财,靖皇不想心烦,说给便给,致使国库将空。

    再如此下去,只怕靖国将毁于一旦。

    便是此番时候,才有人逆风而行,替民行道!

    ——

    京郊外一座山脚下的青草空地上,有二十多辆马车停留。

    嘈杂的山脚下,不少权贵子女交头接耳。

    身旁近侍为其撑伞,那些个自诩高贵的子女们,都在暗骂这不识趣的天儿。

    五颜六色的油纸伞中,有一把异常扎眼的黑伞。

    只见一位衣着雪白的窈窕女子半蒙着面,手中握着一把黑伞,身旁站着一个约莫八岁的男娃娃。

    那男娃娃长得好生俊俏,两颊粉嫩肉乎乎的,一看便知很好上手。

    只是在旁边看着的人,瞧见那男娃娃的眼便歇了心思。

    祁岁欢空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祁岁安的头顶,柔声道:“何故摆脸子?忘了姐姐说过的话了?我们此行必成。”

    声音有些轻,听出了几分羸弱清冷。

    祁岁安阴沉着脸,好似没有兴致且很厌恶的模样。

    “姐姐,安儿记得,不负姐姐所托……”

    祁岁欢素手收回,微微屈膝弯腰,与弟弟平视,露出来的一双眸子显得格外明亮。

    “走吧,莫要错过了时辰。”

    “好。”

    祁岁欢素手搭在弟弟的肩上,站直身子将手中伞沿朝上移了移。

    微微抬头便瞧见那气派的牌楼上,写着四个颇俱儒雅气的大字——

    逐鹿书院,乃靖国最负盛名的书院。

    书院院长为翰林院院首之子□□书,其院下学子无数,学子之下更有无数趋附而来的读书人。

    之所以有这么多读书人前赴后继想要进去,只有一个好处。

    那便是,只要无过无错,即便不能跻身朝野,在外面也多了一层高一人等的身份。

    于嫁娶,于地位,于面子,皆宜。

    正因这一好处,官员费尽心思也要将自家儿女送进去,不惜万金。

    而那些农门寒门弟子,只能凭借优异的学识进入,不若只怕连山脚下这道坎儿都过不去。

    祁岁欢轻纱下的嘴角微翘,“走吧。”

    两人朝着石阶一路往上走,那长长的阶梯,不知累坏多少高门子弟。

    祁岁安满目担忧,“姐姐可要歇会儿?”

    他是男儿,身体康健,这阶梯倒难不住他,只是姐姐的身子孱弱,担心她会扛不住。

    祁岁欢胸口起伏略显急促,但还是宽慰道:“莫过忧,还有几十阶便到了。”

    “姐姐慢些,落雨的地儿有些湿滑,小心足下。”

    祁岁安放缓步子,挺直了腰背撑住姐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好。”

    走了有二十来阶,总算是到了半山腰的空地。

    祁岁欢将手放下,祁岁安立刻扶着她的小臂,“姐姐,咱们过去歇会儿。”

    “不用了,先去排队。”

    祁岁安还想坚持,可自家姐姐已经带着他过去排在了队尾。

    无法,便安静等着院内考核。

    前头排了好长的队,身后的阶梯上也站了不少人。

    两人很安静,可便是这清冷娴静的性子,惹得前后皆有人观望。

    站在两人前头的一位小姐转身,一双圆溜溜的眼盯得可起劲儿了。

    祁岁欢不觉害羞,轻声反问:“这位小姐,可瞧出什么来了?”

    眼前的清秀小姐脸色一红,满面窘态,娇羞闪躲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下来。

    “实在羞愧,我叫关青青,瞧你面着轻纱如此神秘,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祁岁欢微笑的眼深邃了几分,“关小姐有礼,商林祁家,祁岁欢。”

    转而低头,“这是我的弟弟,祁岁安。”

    祁岁安知礼双手紧扣回礼,“关小姐有礼。”

    “商林祁家?!”

    突起一声惊呼,旁的小姐公子纷纷侧目。

    关青青也不由得微讶,凑近些微再次问询确认,“是那扫眉才女、女中尧舜的书香祁家?!”

    祁岁欢面色不改,微微点头,“过誉了。”

    得到确定,旁的人眼中染上震惊。

    有好些人已经围绕过来,将两人置于圈中。

    站在祁岁安旁的一男子忙追问,“两位有礼,在下斗胆一问,祁家即为书香世家,只需自报家门便能入国子监,你们何故要来这逐鹿书院竟榜?”

    祁岁安回礼,“公子有礼,虽身负祁家盛名,但我想逐步自证才学深浅,遂来。”

    见有了回应,不少人一一发问,两姐弟也礼貌谦和回应。

    不落人口舌,仪态大方。

    两人言谈举止倒是赢得了众人的肯定。

    心说不愧是商林祁家中人,口出便是经纶。

    一小方圆声声不停,倒显得热闹。

    便是因为这边吵闹,惹得书院门前的学士远眺侧目。

    “因何吵闹?书院置静不得喧哗,何人带头。”

    学士一声轻斥,众人纷纷住嘴,忙快步保持队形。

    祁岁欢朝那学士致歉一礼,“是岁欢失礼,先生怪罪。”

    言语还算殷肯,学士不由多看一眼,“你是哪位府上的小姐?”

    祁岁欢正欲开口,在她身前的关青青先抢答:“他们是商林祁家的!”

    学士闻言眉眼一怔,抬手招摇,“竟是商林祁家,上前来。”

    祁岁欢带上弟弟出列上前,“先生有礼,小女祁岁欢,这是弟弟祁岁安。”

    学士轻微点头,“既是商林祁家,不必考核便能直入院内,可有证明?”

    祁岁欢将大伞交给弟弟,伸手解开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两张薄纸,双手上呈。

    “这是盖有商林官印、祁家族章的籍纸。”

    学士打开看请上面的印章,更从两人谈吐判断,确定不是造假。

    看两人的眼神更加和悦几分,似乎对两人的身份颇为满意。

    将籍纸交还,“你们进去吧。”

    祁岁欢收好籍纸,“是岁安要进阁内,岁欢不便进去。”

    学士微讶,面上闪过一抹可惜之意。

    若是今日能收两个祁家人,逐鹿书院的名声会更盛,可惜了。

    站在高阶上的学士垂眸看向祁岁欢,“你亦可进入院内等候,待其弟参加院内六科考核结束。”

    在院外排队的学生,都要经过学士提问考核才能入内参与别的考核。

    旁的人听闻可直入院内,不禁心生羡慕,但不敢言语。

    祁岁欢淡笑,拉过弟弟行礼,“多谢先生。”

    两人礼别学士,走上石阶便有一学生着装的男子过来,将两人迎了进去。

    随着人进去后,经过中庭长廊,来到一处开房学堂,里面仅有十来个学生。

    引路学生转身面朝两人,“考生祁岁安进学堂待试,考核约莫一个时辰,这位小姐可在院内四处看看。”

    “谢过。”

    祁岁安与姐姐说了两句便进去候着,祁岁欢见闲来无事,撑着黑伞四处走走。

    走了一段路,听闻某处有些嘈杂声音,揣着好奇之意收伞进了一处楼阁。

    只见楼阁厅中,三五成群,纷纷议论着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会有士兵抓人。

    祁岁欢靠近些,看见围绕里面的地上,用白布盖着的似乎是个人。

    还有官兵押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那男子头发散乱,口齿不清地说着“是我”、“是我杀的”之类的话。

    在其身后站着一个学生拧结着眉头,双手隐没在衣袖中垂在身侧,神色凝重,眼中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情绪。

    祁岁欢面纱下的嘴角微翘,视线专注在那被押着的男子的双手,颤得如同抖筛篓子一般。

    那双手异常纤细,沾染了血迹;再看向他的脸,双唇苍白,一直不停呢喃着他杀了人,衣襟前有一片深色。

    他的眼中布满红丝,眼神涣散充满恐惧。

    祁岁欢绕着人群寻了一处稍空旷的地儿,朝身边的女子低头,“这位小姐,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青衣小姐吓了吓,忙拍抚胸口,瞧见是位蒙面小姐,有些好奇。

    “你是……”

    “我叫祁岁欢,想问问此处发生了什么。”

    “哦……我叫文慧雪。”

    名叫文慧雪的小姐立刻靠近她几分,指着被抓着的男子,“那个,被抓的那个,他杀了人!”

    “杀人?他是怎么杀的人?”

    文慧雪将自己所闻告知。

    那名杀人男子叫蒋浩,一个时辰前与已死的那个学生起了争执,怒火之时,拿起房中青瓷将其砸死;后同房的一个学生回来,当即喊来学士。

    事因简单,纯粹是口角之争导致命案。

    祁岁欢谢过文慧雪,抬眸看向那两个学生。

    就在眼神扫视之时,与那名神色凝重的学生四目相对。

    祁岁欢微微侧头眼带笑,那学生眼仁一震,紧抿的唇明显抽动几下。

    余惊后垂眸,并不言语。

    “当真是你杀了人?!”

    突然一声高喝,惊得蒋浩身子颤栗更加,双腿一软,跪下直呼是他杀的人。

    祁岁欢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端坐在案前,满目肃穆阴冷,身旁站着一个学士,还有一位老者歪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一脸傲倨。

    竟是靖邢司的大人亲自来查。

    想来也是,这可是逐鹿书院,况且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出了学子杀人之事,何能不亲自前来?

    蒋浩额头贴地,颤抖着声音,“李大人,确、确实是学生杀了人……”

    “你如何杀人,细细说来!”

    蒋浩口齿有些不清,勉强能说上几句话。

    祁岁欢上前两步,那蒋浩抬起头来,双眼充满恐惧和迷茫,好似有些出神的样子。

    “他、他说我家世不好……还、还讽刺我骑射、很、很差……”

    李大人沉着脸追问:“仅是起了口角之争,你便杀了他?”

    蒋浩眼神飘忽,好似在认真思考到底说了什么。

    后许是实在想不起来,亦或者想到了些不好的话语,有些气恼,“总、总之就是他骂我!”

    李大人一巴掌拍在案桌上,“仔细说来!”

    祁岁欢看着蒋浩双手颤抖,气息渐渐急促,龇牙瞪眼,很是愤怒。

    眼看着他磨齿,双手已握成拳,大声喊道:“他说我娘红杏出墙!他说我爹是懦夫!他说我根本不是我爹的种!”

    最后几字几近怒吼而出。

    连旁人都觉得过分,暗指那已死之人不地道,竟如此诋毁一家人。

    蒋浩所说理由充分,确实会因此杀人。

    且他双手沾染血迹,当时房中也仅有他们二人,能犯下大错的,应只有他。

    李大人轻敲案桌,“徐椿同,你说说当时看到的。”

    祁岁欢看向那名发现并找学士的学生,他忙慌上前,在跪下时,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祁岁欢这边的方向。

    祁岁欢依旧噙着笑。

    徐椿同跪下后,娓娓道来:“大人,当时学生想回房换身衣物,听到里面有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推门进去查看,便看到徐文倒在血泊中,而蒋浩正蹲在地上捂着徐文的后脑,之后学生便去告知学士……”

    只见李大人点头,“看来此事是徐文诋毁蒋浩家人,蒋浩心中愤懑,一怒之下失手杀人。”

    此事算是定了罪,学生们低声交谈,都在说着可惜。

    正当李大人起身要抓人离开时,祁岁欢缓步走了出来,向李大人行礼。

    “李大人,小女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声音不大,但在这厅中人人可闻。

    一旁的学士面染怒意,“你是哪儿来的!胆敢质疑李大人!”

    祁岁欢直起身子,双手交叠在身前,依旧淡淡开口:“小女祁岁欢,觉得此事还有蹊跷,不知大人可否容小女问蒋公子几个问题?”

    李大人依旧横眉,“祁姓?这靖国姓祁的,可就一家。”

    “正是商林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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