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曳当然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在告诉她,从现在起,她要向他的层阶靠拢。

    她脑子里放了太多东西,乱糟糟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起先,易欢的视线落在许文曳的眼睫上。

    在这沉默的几秒钟时间里,他的视线不由的缓缓下滑。从许文曳的胸前一路落到大腿上,而后停住了。

    许文曳的一双长腿实在是太漂亮了。腿型弧度柔和,皮肤还白。泡在近在咫尺的明黄色光影里,极具有诱惑力。

    易欢身子前倾着坐,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他的目光平视过去,视线的落点处便是许文曳的腿根。

    许文曳为了方便,只穿了短裤,那是她的睡衣。

    眼前的肌肤看上去柔滑光嫩,时时刻刻都似在引诱人前去抚摸。

    易欢觉得口干舌燥,他扯了扯领口,又偏过头移开目光。可仍旧无济于事,他起身走了出去。

    易欢从冰箱里拿了一块奶冻,两罐啤酒。回来后,许文曳还站在原地。他打开一罐递给她,问:“能喝吗?”

    许文曳点点头。

    接过来后,她扫了眼旁边的沙发。大倒是挺大,坐两个人完全没问题。又扫了眼对面沙发,犹豫几秒,最终坐到了对面。

    易欢注意到了她选择的整个过程,他坐到原位置,打开啤酒喝了几口。

    而后,往后仰靠在沙发上。待小腹里的燥热降了几分,开口问:“出发前,你说和我是朋友关系,现在呢。”

    许文曳一早就知道他很急,之前说给她时间,结果第二天就问她要答案。现在相比以前,还算是多了一点耐心了。

    毕竟,这回好歹过了一周时间。

    许文曳盘腿坐在沙发里,垂眼盯着双手搂着的啤酒罐,没说话。

    易欢见她沉默,便道:“行,还是朋友。”他直起身换了个坐姿,意图让自己的目光换个落脚点,别老往她腿上瞟,问,“交心的那种吗?”

    许文曳乍然抬眼,撞见他略有些发直的眼神。她顺着他的眼神,这便看到了自己盘起来的双腿。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去见易欢时,他旁若无人地评价她:“腿挺长。”

    许文曳手指一紧,注意到易欢的眼神后,她只觉得浑身紧绷,隐约还有点发烫。

    她稳了稳心神,起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挑了一件易欢的衬衫。在她走动的整个过程里,易欢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他看见她的手指从他的一排衬衫上滑过,自里面挑了一件墨色的衬衫。她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大大方方说:“我腿冷,借你的衣服盖一盖。”

    而后,她便带着衬衫又坐回了沙发。坐好后,把他的衬衫盖在了自己的腿上。

    只是,她这样做,易欢的眼神,更离不开她的腿了。

    许文曳觉得,自己可能办了一件蠢事。

    不久前她发现了易欢的视线,灵机一动,觉得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借他的衣服,顺便还能阻挡他的视线。

    可谁知,易欢的眼神黏着在自己的衬衫上,昏昧难辨,愈发深沉了。

    就在许文曳捏紧了手指觉得无法自处时,易欢终于将目光从衬衫上面硬生生撕开了。他一连喝了几口啤酒,抹了一把滚落唇角的水渍,又问了一遍:“交心吗?”

    冷峻的丹凤眼染上了几许灼热的深沉,用以掩盖翻滚的欲望。燥热被死死按捺在深处,在几要冒出头的当口,裹挟着爆裂难耐的焰火向她发出了邀请。

    许文曳几乎一与他对视,好似染上了那丛四处蔓延的大火,即刻被烧着了。

    她嘴唇颤抖了一下,喃喃应:“嗯。”

    “那你说说,事情就不可以用别的办法解决吗?非得撒谎? ”

    许文曳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终于摊开了聊了。

    周向阳今晚突然跟她聊这个事儿,她就觉得,一定是白日里易欢在他们跟前说了些什么。否则,周向阳没必要突然提起来。

    即便她猜错了,易欢其实并没有在男生们面前说什么,周向阳今晚说了,也仅仅只是周向阳想要提醒她,那这件事也依然是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一颗炸弹。

    一颗随时都会爆的,炸弹。

    许文曳十分清楚,她和易欢,如果想要再进一步,这个事情一定得聊一聊,必须达成共识。

    现在易欢率先提出来,倒是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省得她从周向阳提醒之后,就绞尽脑汁在想要如何解决这个事儿。

    “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许文曳实话实说,“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效果最好。你不觉得吗?”

    易欢沉默。

    许文曳知道,这表示他不认可。

    他当然不认可。否则,他当初的情绪也不会那样激动。向她发难时,言辞也不会那样激烈。

    她至今记忆深刻。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和当初的她心境已然大变样了。而易欢在她的心中,也不一样了。

    他异常霸道地划分了地界,占据了一片地盘。

    许文曳无措地搓了搓手指,抿了抿唇。

    她瞟到了旁边的啤酒,拿起来一口气咕嘟咕嘟便喝光了。易欢挑个眉的功夫,空啤酒罐就被她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许文曳拿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眼睫几次颤抖,深深吁了口气,才鼓起勇气开口:“我爸爸去世后,身边的人对我的态度突然变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当着我的妈妈对我和善可亲,可是背对着我的妈妈,又是另外一幅模样。这里面,变脸最多的是那些想要追求我妈妈的叔叔。”

    万事开头难。

    话一旦开口,就比较好说许多了。

    有了这一句,后面的就像水似的,自动流淌。

    “刚开始我真的很难过,我因为叔叔们的和善可亲,对他们生了一点好感。可是接着,他们就向我施展了冷漠。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却时常要遭受这样的反复无常。”

    说到这里,许文曳突然笑了:“这个时候,这些个叔叔们,还要当着我妈妈的面问我:喜欢叔叔吗?”

    茶褐色的眼眸里着了水汽,许文曳看向易欢,问:“我要怎么回答?”

    早在她开始叙说时,易欢便坐直了身子,一个专注倾听的姿势。

    “那个时候,邻居们天天都在议论,说我妈妈那么漂亮,肯定要嫁人的。我就是个拖油瓶。我特别害怕我妈妈丢下我。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变得非常非常讨人喜欢。”

    水汽凝聚成了水珠,陈年旧事翻起来,总是要撕开一层皮,揭掉一层疤的。

    “我的喜好不重要,我会偷偷观察我妈妈。她喜欢的那个叔叔,就会变成我也喜欢的。”许文曳用力眨掉水珠,抿唇无声地笑了,“这就是我的答案。”

    易欢皱起了眉。

    “当住到第一任继父家里时,我已经变得非常懂事了。我可以表现得很喜欢他,一点都不排斥他,看上去很乐意他给我做爸爸。哪怕,我内心其实非常抵触他。”

    那个时候,年纪尚小的许文曳,其实根本没法儿接受别人给她当爸爸。

    “我只敢偷偷在心里难过: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爸爸,妈妈早就忘记了。而我如果不乖,也有可能会被她丢下。我如果不想被抛弃,就必须让大家皆大欢喜。那我就得强迫自己去喜欢我不喜欢的人。”

    那个时候,她的内心和表现常常是分裂的。

    那时年纪尚小,没法儿独自理顺这一切,经常觉得自己快要炸掉了。

    “我常常觉得不舒服,有一年冬天下大雪,我发了好大的烧。我就躺在雪地里,我的身体里面是滚烫的,外面的世界却很冷。我妈喊我起来,说会冻感冒的。可是我不想起,真的太舒服了。”

    冰火两重天,多么像她自己。

    在说那些违背内心的话时,表面有多么热烈,内里就有多么冰冷,多么荒芜。

    “我发现了这样做的好处,大家都能开心,多好。当遇到第二任继父时,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说起这件事,许文曳突地笑了一下。眼泪还悬在眼睫上,笑容又蹦了出来。

    “他是唯一一个无论当着我妈妈的面,还是背着我妈妈,都对我很好的叔叔。但是,我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非常非常的不舒服。”她陷入了回忆中,秀眉深蹙,“甚至感觉到厌恶,这让我几乎无法装作喜欢他,几次差点儿露陷。”

    似预感到了什么,易欢深深地皱起了眉。

    “有一次,我妈妈出差。我放学回家,继父喝醉了酒,突然朝我扑了过来。”

    易欢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噌一下攥住了,攥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我确实清清楚楚闻见了酒味儿,但我就是知道他故意装醉。我很慌,情急之下,我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妈妈,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走几天吗?’继父果然上当,立马转身去看。我趁着这个时间差,先一步跑了出去。”

    从许文曳开始叙说,易欢就皱了眉。此刻,他微眯了眯眼,眼神几乎有些严厉:“然后呢?”

    “我不敢回家,曾经和前任继父的女儿关系还不错,我就去她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又去找了互助会的一个人。让她帮我跟踪继父,拍一些照片。继父把手机忘在了客厅里,在跑出来前,我看到了他发给别人的信息,非常不堪入耳。果然,互助会的人帮我拍到了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画面。”

    听到这里,易欢问:“互助会?”

    “嗯,那个女生你也认识,就是韩邀月。”

    互助会是一个匿名单亲家庭互助组织,里面有成年人,也有未成年。

    成年人群体,职业遍布各行各业。未成年中有上学的,也有早早在社会上打工养家谋生的。

    互助会成员全都是女性。

    大家隐匿在网络世界里,没事时彼此不见面。有需要时下单,互助会主席会根据成员的能力,派合适的人提供帮助。

    许文曳那单,主席派了韩邀月来帮她。

    “韩邀月帮我把拍到的照片,从继父出轨对象的住址那里,寄到了我妈妈的公司……而后,我妈妈就跟他离婚了。你瞧,这样做,很轻松就解决问题了。”

    她不止会撒谎,她甚至会直接做。

    比如,以第三者的名义,把照片寄给刘应淼。

    易欢沉默看着她。

    这跟他以往以不说话表达不赞同时,不一样。

    这次,许文曳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他其实并没有在意她是否撒谎。

    那他在想什么?

    听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又在意什么?

    许文曳等了会儿,易欢也没有像韩邀月当初似的,问出那个问题。

    他微垂着眼,蹙着眉,似在沉思。

    许文曳便主动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妈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儿?”

    易欢看向她,那一眼,杂糅了太多情绪。

    看到这个眼神的那一刻,许文曳由衷感觉到了如释重负。进而觉得从胸腔里泛起来一股子烫热的气体,径直往鼻腔里冲。

    他懂。

    他懂她。

    果然,易欢回答:“因为那个时候,你根本不确定,你和继父,你们两个谁在你妈心里的地位更高。”

    易欢直视着她,一字一句说出了当年她给韩邀月的解释:“对那时的你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赌注。你不敢赌直接告诉你妈这件事后,她会相信谁,又会选择谁。”

    易欢话音刚落,冲到许文曳鼻腔里的那股子烫热的气体便冲了出来。眼泪哗啦一下冲上了眼眶。

    过期的委屈终于有了一个落点。

    她噌一下从沙发上跳了下去,几乎是飞一般地冲到了易欢面前,抱住了他。

    是的,许文曳确实不敢赌。

    在前任继父家里冷静下来后,她就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办?

    自己当然很害怕,很委屈,可是,她可以直接告诉刘应淼吗?

    不敢。

    根本不敢。

    那个时候,刘应淼跟继父感情火热。继父就是因为笃定这一点,许文曳从家里跑了后,继父象征性打了个电话。

    刘应淼出差回来后,继父甚至当着刘应淼的面说:“你以后不要出差了。喝了点酒后,你女儿从旁边走过去,我还以为是你。差点把你女儿认成你了。”

    继父是在卧室跟刘应淼亲热时说的,专挑许文曳放学回家的时间。

    继父这样肆无忌惮,许文曳根本没有勇气去赌,她突然告诉刘应淼这件事,刘应淼会相信谁?

    又会选择谁?

    所以,她必须选择最稳妥的方案。

    许文曳绞尽脑汁想了许久。

    她找了韩邀月,让第三人跟踪继父。以免打草惊蛇,让他察觉到。拍到照片后,再从继父出轨对象的住址寄出。

    对处于感情火热期的夫妻来说,最不能允许的就是另一半的背叛。而第三者的侵入以及公然挑衅,会将愤怒情绪拨到最高点。

    就这样,刘应淼火速离了婚。

    韩邀月曾因为她的这个解释,由费解到敬佩有加。

    其实韩邀月不知道,那是她最无奈的选择。

    易欢原本身子前倾,手臂搭在膝盖上,双手交叉,保持绝对专注的姿势在倾听。

    当许文曳突然冲到身边时,只一个眼神,易欢立即便意识到她要干什么。他抬起了头,直起身,打开了双臂,接住了许文曳。

    那几乎是一种本能。

    许文曳的眼泪无声地流,汹涌而至。很快,便染湿了易欢的肩膀。易欢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帮她顺背。

    片刻后,她的这把过期委屈终于倾吐干净。眼泪也没得流了,易欢这才侧头去看她。

    他被许文曳冲得后背紧贴着沙发,微微偏了下头,这才看到了许文曳的脸颊。

    眼睛又红又肿,哭出了红血丝。

    鼻头也哭红了。

    易欢想起不久前,他跟易承焱吵架后飙车,曾在许文曳劝说时对她说:“你刚才也听到了,易承焱说,我妈折磨我,我想她应该不会保护我。”

    当时她怎么回答他的?

    “不,她会保护你的。我不知道你和你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她如果做了伤害你的事情,一定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找不到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并不代表——”

    她望进他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说:“——她不爱你。”

    想到这里,易欢拿鼻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许文曳的鼻尖,说:“你不敢赌,还因为,赌输了你会难过。赌赢了,你还是会难过。”

    许文曳侧眼看向他。

    “你妈如果信了你,这表示她把你放在了第一位。她会因为爱你而非常愧疚,甚至很自责。你根本不想看到她这么煎熬、这么难过。所以,这件事压住不说,是你对她最大的爱。”

    许文曳方才偃旗息鼓的眼泪,在他说完“最大的爱”时,哗啦一下,就跟一股瀑布似的,从眼眶里倾倒而下。

    与此同时,她“哇”地哭出了声。

    许文曳一头扎到易欢脖颈,继把他的肩膀哭湿后,又把他的胸腔也哭湿了。

    易欢依旧一手搂着她,一手替她顺背。只不过这回,他低垂着眼看着她。

    这场声势浩大的哭泣随着时光的静静流淌,而逐渐停止。

    易欢一直未曾停止帮许文曳抚背,见她逐渐止息,他边抚边问:“许文曳,你为什么那么爱你妈妈?”

    许文曳哭得差点儿换不上来气,但是她一点都不想离开易欢的怀抱。

    她听到他在耳边问,便抽抽搭搭回答:“因为我爸爸说,妈妈是公主。他走的时候嘱咐我,要我好好照顾妈妈。我那么爱我爸爸,他让我照顾妈妈,我就得好好照顾。这样,才能回报他对我的爱。”

    她又道:“我爸爸还说,妈妈是公主。”

    这一刻,许文曳再一次,在易欢面前脱掉了一层保护壳。向他袒露了最柔弱的自己。

    “嗯。许文曳,从今往后,”易欢的视线落在她沾了眼泪的睫毛上,似漫不经心,“你是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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