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曳早早下了班,到家做了一桌好菜,让易欢一进门就吃上了饭。

    吃到一半,易欢才放慢速度,想起她上午问他要大张保姆的微信,道:“你要她的微信干什么?”

    那会儿正忙,易欢匆匆把微信推给许文曳,都没来得及问她想做什么。

    许文曳说:“你先吃吧,吃完再说。”

    易欢略显疑惑,但也没有追着问。等吃饱了把碗筷一推,道:“可以说了吧。”

    许文曳笑吟吟道:“你买我的服务吧。别人都是给我钱,你的话,”她扫了眼桌上的剩菜盘子,意有所指道,“我请你。”

    “我已经吃了,”易欢太懂许文曳了。她稍微动一下眼神,他便也跟着扫了眼饭菜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不是就必须得答应了?”

    “你说呢。”许文曳故作凶巴巴道,“要不然你吐出来,反正这一桌子菜不支持现金支付。”

    “行。”易欢一点都没讨价还价,干脆利索道,“我买你的服务。”胃里的菜都快消化了,还吐出来。不过,他道:“我问一下服务内容是……?”

    “到时候就知道了。免费送你的,”许文曳颇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不兴提前打探这么多。”

    就这样,易欢订购了一个不知道服务内容的服务。为此,还把自己宝贵的周末时间给空出来了。

    周六下午三点,许文曳领着易欢到了刘应淼的西餐厅。服务员告诉许文曳,大张保姆早到了,这会儿正在包间里等着他们呢。

    许文曳一路都很淡定。待要进包间了,她一把拉住易欢,显出几分紧张来:“等一等,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易欢不知道她神神秘秘搞什么,笑了:“要让我答应,你是不是得先告诉我什么事。”

    “待会儿,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不能提前离开。”许文曳手臂贴着易欢的臂膀下滑,缠住他的手指,“行嘛。”

    “里面是谁啊,”易欢觉的她这状态有点好笑,“你这么紧张?”

    许文曳微微踮脚亲了他一下:“你先答应我。”

    她一贴上来,易欢就自觉作出了回应。接了她这一吻,他道:“嗯,答应你。”

    许文曳这才推开包间门。

    听见开门声,大张保姆立刻站了起来。她搓了搓手,略显拘束,笑道:“来啦。”约莫是知道待会儿要说什么,此刻见到易欢,她有些紧张。

    易欢望向许文曳,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许文曳这才说:“张姨在你们家住了许多年,知道好些你可能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她小心翼翼道,“你要不要听听,她眼中的,你的妈妈。”

    易欢身形顿了一下,只一下,跟着便稳稳落座。

    许文曳暗暗长吁了一口气。易欢会坐下,绝对非常信任她。

    有了易欢的默认,大张保姆便放心开始讲了。

    “你妈妈其实在易家受了许多苦。她未婚先孕嘛,你奶奶就很是瞧不上她,明里暗里各种刁难她。你爸爸那个时候很爱她,就领着她搬出去住了。我们这批保姆里,他只带走了我,为的便是熟人用起来顺手。”

    许文曳听过一遍,此时再听,依然听得很认真。

    “她才二十出头,刚演了一部大火的剧。她自己和我讲,都不知道怎么火起来的。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家里的管家受了你奶奶的暗示,明里暗里可着劲儿欺负她。她就向你爸爸告状,把管家给辞退了。这个时候,她便明白了,要想在这个家里生存下来,有与你奶奶斗的资本,必须得紧抱着你爸爸的大腿。”

    “你爸爸嘛,你也了解。待你出生后,新鲜劲儿一过,就不怎么着家了。常常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不归。”

    大张保姆讲到这里,许文曳握住了易欢的手。

    易欢反手回握住,眼神示意她自己没事。大张保姆目前说的这些事,易欢后来七拼八凑也了解了个大概。

    “你爸爸花边新闻不断,你奶奶规矩又多。你妈妈要出去上班,你奶奶便提出自己亲自带你。理由是,你妈妈去工作没办法更好地照顾小孩。保姆是保姆,母亲是母亲,不一样。她的孙子必须有亲人带。你妈妈哪里肯松手,就只好选择当家庭主妇喽。”

    但,家庭主妇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她没了事业,一门心思放在你爸爸和你身上,你们两个就成了她的事业。她日日困在家里,能给男人带来什么新鲜感。你爸爸渐渐好久都不回家了。另一边,你奶奶又总是叫她去做这做那,去了就总会被刁难。以前还有人帮她,现在喊你爸爸,他总是在忙,叫都叫不回来。为了让你爸爸回家,她想尽了办法啊。她……她……”

    作为当年事件的当事人,大张保姆“她……”了好几次,都没法儿当着易欢的面把话说完整。

    她可以和刘应淼说,也可以和许文曳说,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说,但就是当着易欢的面儿没法儿说出口。

    易欢垂眼,自嘲似的笑了,替她把话说完:“她就把念头打到我身上来了。”

    大张保姆一脸悲戚。

    她作为亲历者,亲眼看见易欢的妈妈为了挽回易承焱,是如何对待易欢的。

    “这些你都知道。以前不懂的,现在也都懂了,婶儿就不多说了。但是这个办法行不通啊,你也并不是每次都能把你爸爸给喊回来。新上岗的管家也听你奶奶的话,把你妈妈苛待你的事儿告诉了你奶奶。你爸爸跟着就知道了,他把你妈妈和你分开了。你妈妈那个时候情绪其实已经很不好了,这一分开,她的状况开始急剧恶化。”

    大张保姆叹了口气,好似又回到了当年。

    “她年纪小,先前仗着怀孕和你爸爸的爱,敢和你奶奶对着干。后面没了你爸爸随时给她撑腰,低眉顺眼任由你奶奶刁难。可人嘛,总归是有脾气的。这么委曲求全还是把你从她身边给带走了,她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天天上你奶奶那儿去闹。渐渐的,她的情绪越发不对头了。后来,你爸爸便让我跟着她,天天照顾她。”

    “她不能经常来看你,可是她很想见你。那时你妈妈情绪不好,你奶奶也病倒了,落了个没人管你。你爸爸又忙,你就经常跟着家里的保姆。你妈妈放心不下,总是偷偷去看你。可她一见你,就觉得焦虑。认为你哪儿哪儿都差别人,生怕你未来挨家里那几个异母姐姐的欺负,便觉得,绝对不能让你落下进度。便继续给你报许多课,好让你爸爸看见你。”

    “她吃了药昏昏沉沉总是睡觉,有时候一天都在睡,有时候能清醒那么几分钟。清醒的时候,她就经常拿着你的照片在偷偷垂泪。她哭着问我,她是不是世界上最狠心的妈妈。然后便向我发誓,说她再也不这样苛待你了。可说完这话,转个头的功夫,她又去给你的教练打电话,叫他们对你多用点儿心。”

    “中元节那天,”终于说到最难说的地方了,大张保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一大早就醒来了。那时她的情况非常不好,她已经昏睡好几天了。为了中元节那天不再昏睡,她提前一天没吃药。哪怕很不舒服,只能通过发很大的脾气纾解,也绝不吃药。我见她在厨房捣鼓,问她干什么。她脸上扑了满脸的面粉,可怜兮兮地说:想给你蒸生肖面人。可总也使不上力气,连和面都做不到。她问我,自己是不是太没用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大张保姆讲到后面时,许文曳就一直留意着易欢的情绪。此时,易欢倏然握紧了她的手指。

    许文曳轻轻回握住了他。

    易欢抬眼看她,眼眶早就红了。

    “不得已,她再次吃了药。等她睡醒来,接到教练的电话。说你在骑摩托车压弯比赛中得了第一名,非常棒。她那会儿很开心,像焕发了生机似的兴高采烈。嚷嚷着说要去见你,要夸一夸、抱一抱自己的宝贝儿子。她招呼我帮她找化妆品,说自己得打扮得美美的去见你,不能给你丢脸。”

    易欢松开许文曳的手,双手撑住了额头。

    手臂挡住了脸颊,许文曳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没有贸然去触碰他。他这么大的动作,大张保姆看向许文曳,有点不太敢继续说下去了。

    包间里一时很安静。

    片刻后,易欢道:“继续。”

    “你见了她很开心,说非常想她。她抱住你,也说很想你。她抱你抱得很紧,碰到了你身上的伤疤。那些,都是你在赛车,剑术,跆拳道等各类课程训练中受的伤叠加的伤痕。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她看得很是心疼,你一脸无所谓。还开心地问她,是不是只有拿到第一名才可以见你?那无论受多少伤你都要得第一名!”

    许文曳已经听第二遍了,听到这里还是会觉得鼻酸。

    “你妈妈什么都没说,她抱着你,抱了许久。然后说,要给你蒸生肖面人。家里没面粉了,让你和保姆一起去买面粉。你挑的面粉,蒸出来的生肖面人才好吃。我觉得很奇怪,你的营养有专门的厨师在负责。你爸爸要定期检查的,厨房里不可能没有面粉。待你拉着保姆的手高高兴兴地去买面粉,她目送车子驶出别墅,转头问我:她是不是世界上最坏的妈妈?话还没说完,泪先流了满脸。她还说,可是她控制不住。一见你,她便开始焦虑,就想给你报班,想让你再优秀点。她泣不成声,念念叨叨说你还小,不能再这样继续折磨你了。”

    “她蹲在地上大哭了一场,捂着嘴一个劲儿说对不起。而后,”大张保姆道,“她要我帮她去和面,就当是她和的。她说自己没力气,得趁这会儿时间赶紧把面和好,不能让你看见。我就去帮她和面了。她说自己想睡一会儿,叫我和好面不要来打搅她。我和到一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天也是很奇怪,那面老是和我作对。不是水加多了,就是面粉放多了。我觉得越来越燥热,明明空调温度很低,可我几乎要汗流浃背了。便把面扔下,几步奔出厨房。还没走到卧室,听见打扫卫生的保姆在尖叫……”

    易欢依然埋着头,肩膀在不停抖动。

    许文曳挨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了他。而后,她抬头示意大张保姆继续。

    “婶儿觉得,”大张保姆道,“你的妈妈,她不想继续伤害你了。可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于是……”

    许文曳示意可以停止了。

    大张保姆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包间。

    待门关上,易欢抬起头,反手抱住了许文曳。许文曳察觉到自己的颈窝处热热的,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搂住易欢,轻轻给他顺着背。她垂眼,看他有点柔软的头发,看他宽阔的背,看他因努力压抑不哭出声而颤抖的肩膀。

    她柔声说:“听到了吗?她没有不要你,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更好地爱你了。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爱你的方式。”

    话落,易欢痛哭出声。

    他像个孩子一般,终于把自己经年的委屈哭了出来。

    许文曳抱着他,就只是静静陪着他,听他哭泣。

    是啊,易欢的妈妈并没有不要他。就连那些对他的折磨,其实都只是她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一种投射。

    “为了让你易叔叔回家,大欢的妈妈就一个劲儿在他身上使劲儿。强迫他一定要拿第一,必须优秀。只要你易叔叔有一次没回家,那就是大欢的错。她就会指责他,说是因为他不够优秀,太没用了,爸爸才总也不回家。”

    年少时,许文曳乍一听刘应淼讲这件事,觉得简直太荒谬了。很是无法理解,妈妈怎么可以这么折磨自己的亲生儿子?!

    并为此大哭一场。

    而今,回过头来重新看待这件事:易欢的妈妈指责易欢的这些话,真的是在骂易欢吗?

    根本不是。

    她是在骂她自己。

    她没有能力改变自己可悲的现状,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她对易欢的攻击,全都是对她自己的攻击。她只是,透过易欢完成了这个对内的攻击。

    “不是你不优秀,是她觉得她自己不够优秀。她把她的焦虑,她的无能为力,全都投射到了你的身上。”许文曳缓缓说,“你现在长大了,你可以区分了。她是她,你是你。”

    许文曳从桌上抽了张纸巾,给易欢擦了擦眼泪和鼻涕。

    他像是一个小孩,任由她擦来擦去。

    “你只需要记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很爱很爱你。她的离开,只是为了阻止自己继续无意识伤害你。她没有不要你,相反,她很爱你。”

    她应该很累很累了,她撑不住了。那个当下,她能找到的唯一的办法,便是离开。

    易欢自许文曳的脖颈里抬起头,泪湿了眼睫。

    许文曳轻轻捧住他的脸颊,柔声道:“我也没有不要你。事实上,那件事发生后,我一直在尽力补救。你当时只要愿意看一眼,就能看见。”

    易欢的被抛弃感,被欺骗感,是原生亲密关系造成的。他自己在与自己玩儿一个被抛弃的游戏,自己甘愿困在这场局里。

    但,只要肯耐心一点,给时间一点时间,就会发现,曾经困住我们的痛苦,其实,根本就不是原本我们所以为的模样。

    外界的一切都是中性的,是我们对事件的认知造就了我们的世界。易欢认为自己被抛弃了,那他就会无意识再造一场被抛弃的事件。

    “我和你的妈妈,”许文曳望进易欢的眼睛里,轻声道,“我们谁都没有不要你。”

    易欢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紧紧抱住了许文曳。

    回去的路上,张叔在前面开车,两人坐在后排。许文曳坐着,易欢躺在她的怀里。到家后,易欢就上床睡觉了,他看上去很累。

    许文曳给他把鞋子脱掉,盖好被子。拉住窗帘,自己退出了卧室。

    许文曳下楼进了厨房,系上围裙,做了几个清淡的菜,又做了个小甜汤。

    一直到晚上八点,易欢都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许文曳自己坐餐桌前吃完了晚饭,而后又给易欢重新做了一份。

    她独自在小花园逛了三圈,洗漱完回到卧室,易欢还在睡。

    他裹着薄被,呼吸深沉,睡得很安稳。

    许文曳拿手指轻轻描摹他的眉毛,触碰略有些肿胀的眼皮,又贴了贴他的脸颊,而后在他耳边轻声道:“晚安,我的睡神先生。”

    说了晚安后,许文曳并没有睡。她只是静静躺在易欢的身旁,就着漏进来的月光,细细地看他的眉眼。

    又过了一个小时,易欢醒了。他醒来下意识伸臂揽住了许文曳。彼时许文曳刚生了点儿睡意。

    见他醒了,她揉了揉眼,轻声问:“是不是饿了?”

    看见她就在身旁,易欢松了口气。他摇摇头,呼吸还略带急促:“我梦见我身边是空着的,你不在了。不知道在哪里,我惊醒了。”

    “原来是梦见我离开你了呀,不是饿醒,是吓醒了呀。”许文曳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也不知是惊的还是空调度数太低,他的脸颊有点凉。她弯眉笑了,柔声说,“我会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易欢终于放松,呼吸慢慢恢复平稳。

    他转脸吻了一下她的手,而后一矮身,把头埋在她温热的脖颈里,双臂紧紧搂住她。

    就着一室黑暗,易欢道:“妈妈去世后,他们没有人敢再和我聊她。心理医生告诫易承焱,不要刺激我。我自己也不想知道。我觉得,我亲历的那些,就已经足够了。我关闭了自己的耳朵,所以,我不知道许多事。”

    开口讲话是好事。

    这表明,自愈系统开始运转了。我们的身体是宝藏,里面设置了一个最厉害的免疫系统,这是所有人都熟知的。

    但极少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体里,还藏着无尽的自愈能量。

    多年淤堵的情绪一朝抒发出去后,人便开始自愈了。

    易欢这一天知道了许多很重要的事,他的心里有太多的情绪想要流淌出来。许文曳让他安心,此刻,他在她面前半点都没有隐藏,“至于你,”他又往下蹭了蹭,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脯里,“明明前一刻我们还那么甜蜜,我在计划和你一起出国留学。后一秒,我就听到了那些话。我感觉心都被撕开了,那一刻,我的世界轰隆一声全部坍塌了。”

    许文曳轻轻抚摸着他的耳朵,他的头发,他的背,道:“对不起。”

    易欢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用太多的方式说了对不起,我都看到了。但是,我关闭了我的眼睛,我不想看见。你今天让我看到,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困住了自己。”

    他收紧手臂,抬头在许文曳的胸口上印了一枚吻。

    不用任何语言,许文曳就是知道,他这是在向她表达感谢。

    许文曳也没说话,轻轻摸摸他的头发。两人在黑暗中安静待着,直到易欢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走吧,”许文曳笑道,“去楼下吃饭。给你热一热。”

    第二天是周末。易欢昨儿睡得好,早上依旧遵循生物钟起得早。等他运动回来,许文曳还在睡觉。他叫了早餐外卖,待外卖送来,他这才去喊许文曳起床。

    许文曳刚睡醒,一点都不想吃。便坐在餐桌旁看易欢吃。早餐种类很丰富,味道也不错,是他们常去吃的那家餐厅的外送。

    易欢跟往日似的,睡了一觉神采奕奕,看上去恢复得很不错。许文曳放下心来,被美味的早餐勾动了味蕾,她便也拿起了筷子。

    易欢就在此时道:“待会儿没有安排吧?”

    许文曳摇摇头。

    “那陪我去一趟墓地,”易欢像说日常事似的,“看看我妈妈。”

    许文曳顿了一下,才道:“好。”

    易欢专程去买了一束新鲜百合,带着许文曳去了自己妈妈的墓地。

    与许刘昌的墓地不一样,许文曳去了就先捡树叶子拔草。这里的墓地非常干净,一瞧就有人日常打扫。

    照片上的女人非常年轻。

    大张保姆说,易欢的妈妈去世时还不到三十岁。长形脸,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是个冷艳美人。笑起来时有颗小虎牙,多少添了几分可爱。

    看到易欢的妈妈,许文曳终于知道易欢长得像谁了。

    母子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易欢不笑时,生人勿近。笑起来时,与墓碑上的明艳美人一个样儿。

    两人站在墓碑前,谁都没说话。许文曳光顾看照片了,且这个女人她也不熟悉,不好开口。

    易欢站了许久,只沉沉注视着墓碑,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道:“妈妈,给你介绍一下,旁边这是你的儿媳妇。我要和她生活一辈子,带给你认识一下。”

    他一介绍,许文曳下意识便站直了。他们两个人,这次序完全是反着来的。算是先领了证,后见家长。

    易欢话落,许文曳便跟着说:“阿阿姨,那个我我,我和他是同学。”说完觉得过于简单了,便又加了一句,“你放心吧,我会代替你继续好好爱他的。”

    话落,又陷入了安静。

    见易欢再没有开口的意思,许文曳便道:“我去旁边看看。”留他自己和妈妈独自待一会儿,或许会更好开口。

    许文曳一走,易欢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墓碑前。他靠着墓碑坐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怎么说话。到临走时,一共只说了三句话。

    ——“妈妈,我长大了。”

    ——“我当了精神科医生。”

    ——“我会当一辈子。”

    许文曳在出口处等了易欢许久,一个多小时后,那道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易欢的眼睛有点肿,有哭过的痕迹。原本绷着一张脸,待看见她时,不自觉便笑了。同时,朝她张开了双臂。

    许文曳扑上去抱住他,把耳朵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伤害我们的,从来都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们对它的诠释。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纠正。

    那天下午,许文曳回了日月庄。

    刘应淼在家休息,听见动静笑吟吟迎出来。接着便瞧见了身旁跟着的易欢,正待说话,哪知这回许文曳可比她热情多了,先一步扑上去抱住她,脆生生喊了一声:“妈妈!”

    刘应淼让她突然的热情给抱懵了。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道:“哎呦,怎么突然给妈妈撒娇啊。”

    刘应淼看了眼与周耀说话的易欢,意有所指道:“会撒娇好啊,说明生活得很幸福。”她点点头,“我的小公主幸福就好。”

    许文曳和易欢一起去看了他的妈妈,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子冲动,特别想抱一抱自己的妈妈。此时也不肯撒手,听刘应淼喊自己小公主,她道:“我才不是公主,你是。”

    “胡说。”周耀还在一旁,刘应淼老脸一红。

    “我才没胡说,”许文曳一点都不给她留面子,“爸爸说的。”

    在周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和周耀接触的时间逐渐变多。许文曳私心里认为,在刘应淼的几任男朋友和老公中,周耀的性格最像许刘昌。

    周向阳大学时便出国留学去了,这个家里日常只有他们三个人。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许文曳还像是以前在别的继父家里,小心翼翼,十分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后面随着和周耀的相处时间变长,她越来越放松。在这个家里,许刘昌从来不是禁忌,她们母女想提就提。她和刘应淼每年去给许刘昌扫墓,甭管多忙,周耀一定会放下工作跟着去。

    在许文曳的心里,她已经把周耀当爸爸看待了。

    “爸爸临走时,”在这个家里,许文曳百无禁忌,“要我好好照顾他的公主。”

    许是许文曳说多了,刘应淼也不在意周耀听到了该怎么取笑她了。此时道:“哦,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爸爸临走时和妈妈说什么了?”

    “什么?”

    刘应淼捏了捏许文曳的鼻子:“说,要我照顾好我们的小公主啊。”

    “啊?”许文曳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你啊,”刘应淼笑着说,“我和你爸爸的曳曳小公主。”

    许文曳瞬间只觉得鼻头发酸,眼泪泛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原来,在爸爸的眼里,她也是公主。

    原来,爸爸当年是要她们母女互相照顾的。

    曾经她一度认为,爸爸很爱很爱妈妈,根本没有多么爱她。妈妈是理所当然的公主,她是家里多余的那一个。

    却原来,并不是。

    她也是爸爸的公主。不止是爸爸的公主,还是妈妈的公主。

    许文曳抬眼看向易欢,他显然也被“小公主”三个字吸引了注意力,此时正看着她。

    许文曳读懂了他的眼神。

    她想,当年在从大理回安州的飞机上,在她向易欢诉说自己时,他一定听懂了她话语里的委屈。

    所以,才会对“公主”两个字这么敏感。

    在刘应淼这里吃了一顿晚饭,回家的路上,许文曳还记着这件事。喃喃道:“原来,我爸爸也对妈妈说过同样的话。”她看向易欢,“不止你一个人不知道许多事,我也关闭了耳朵和眼睛,不知道许多事。”

    起先,易欢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片刻后,他道:“你的爸爸,真的很爱你。”

    他这样一说,许文曳再一次鼻酸。

    她与易欢想到了同一处。

    平常人都认为,父母疼爱子女天经地义。可许刘昌却在临终时叫许文曳把刘应淼当公主,要她去照顾刘应淼。

    “叔叔或许不会担心阿姨会过得不好,但一定担心你过得不好。于是,他便叫你时时刻刻多多照顾阿姨。你这样懂事,阿姨即便再嫁人,或者又有了自己的小孩,也会看在你懂事的份儿上,多善待你一点。”

    易欢握住许文曳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他把他预测不到的,无法控制的事情,都替你先一步尽可能去做打算了。”

    是啊。

    许文曳觉得愧疚。

    曾经她一度以为,爸爸临终前给她那样的嘱咐,对尚且年幼的她来说,负担太重了,压力太大了。

    她曾经为了这个嘱咐,一直在过度透支自己,让自己仓皇地长大。

    她一路穿过时间的隧道,累的时候偶尔也会心生委屈,会有埋藏得极深的怨言冒出头……可回过头来才发现,爸爸的爱是那样厚重。

    请,给时间一点时间。

    会发现,爱,无处不在。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没有感受到爱,那一定是,头脑出了问题。

    去问心吧,去无限贴近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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