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

    苏檐雨这一觉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许是那扇痛苦的记忆大门被强制开锁,许久未见的妈妈进入了她的梦中。

    她完好地站在她面前,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一袭圣洁的白大褂,长发利落地束起,那双不管何时都带着笑意的眼睛亮晶晶地发着光。

    苏檐雨怔然地盯着她,倔强地睁大红透的双眼,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往下坠落,她咬着唇,呼吸颤抖,满眼委屈。

    委屈她吝啬入梦,委屈再也无法拥抱她。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她已经是大姑娘了,而且像她一样,成为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她很想告诉她。

    她没有逃避,没有被打败,没有让她失望。

    也很想让她夸夸自己。

    想要对她说的太多太多,可酝酿了许久,最后伴随哽咽泄出口的还是那一声,缺位了十二年的:“妈妈……”

    我好想你。

    这两个字再次经过唇齿碾磨,熟悉又陌生,苏檐雨只觉得心脏痛得几欲碎裂,她哭着伸出手,想要去拥抱那个虚幻的影子,可假的就是假的,她拼尽全力捞到的只有空气。

    下一秒,画面陡转,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儿时住过的旧小区。

    她脚下一空,整个人扑倒在地,砂砾擦破皮肤,钻心的疼痛从手掌传至全身,她下意识瘪起嘴仰头大哭。

    紧接着一个温暖的拥抱将她包裹,女人关切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小雨摔疼了吧?”

    听到妈妈的声音,苏檐雨可怜巴巴地挤出两泡滚热的泪,奶声奶气地撒娇:“妈妈,手手,好痛。”

    王春桦闻言连忙举起她的小手,眼见白嫩的掌心破皮冒出血丝,她心疼地吹了口气:“妈妈给小雨呼呼,都怪秋千,让我们小雨摔倒了,妈妈帮你打它。”

    王春桦作势拍了拍秋千的铁链,四岁的苏檐雨终于破涕为笑。

    见小姑娘不哭了,王春桦弯唇轻笑,她温柔地抹去女孩脸上的泪,转身下蹲:“妈妈背小雨回家,爸爸买了小雨最喜欢的草莓哦。”

    苏檐雨乖乖地圈住妈妈的脖子,一抽一抽地告状:“今天哥哥说我是哭泣包。”

    “小雨喜欢哥哥这么叫你吗?”

    “不喜欢。”

    “那下次哥哥再这么说你,你就严肃地告诉他,你不喜欢。他要是还不听话,妈妈就让舅舅揍他!”

    “好~”

    “小雨真乖。”

    “妈妈。”

    “嗯?”

    “满满的小狗生病了,她说需要看医生,妈妈你可以帮帮它吗?”

    “妈妈没有办法帮助它哦,妈妈是给人治病的医生。”

    “那小狗怎么办?”

    “有专门给小狗治病的医生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妈妈不会骗小雨。”

    “那我长大了要当给小狗治病的医生,这样满满就不会难过了。”

    “好哦,我们小雨一定会是世界上最棒的小狗医生!”

    ……

    晚霞温暖而刺眼,女人背着女孩,沐浴着夕阳余晖,背影摇晃,步履轻慢,坚定地往前走,这幅画面似电影的尾声,带着褪色泛黄的滤镜,黑幕将至,最后消失在苏檐雨的世界里。

    妈妈,我没有变成最厉害的小狗医生。

    满满的小狗也还是死了。

    可是妈妈,我不后悔。

    你也一定,像我一样,从未后悔过吧。

    ……

    不管是噩梦还是美梦,终会清醒。

    苏檐雨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木质的房顶,泪水从眼角滑落,她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愈发空洞。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抬眼与门口端坐吐舌的金毛对视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狗兴奋地跑到床前,讨好地转圈哈气。

    苏檐雨愣了愣,一时有些恍惚,她望着眼前的小狗,鼻尖猛地一酸,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醒了。”

    沈梵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红着眼望过去,没有说话。

    男人眉头轻皱,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她微红的脸:“做噩梦了?”

    苏檐雨乖乖地摇摇头:“没有,是美梦。”

    “美梦,那哭什么?”沈梵桉捧起她的脸,目光温柔而缱绻,粗粝的指腹轻抚她濡湿的眼角。

    苏檐雨轻蹭他温热的掌心,唇角微弯,弧度破碎,有种淡淡的哀伤:“就是有点可惜,为什么美梦无法成真。”

    “无法成真,所以才叫梦啊。”沈梵桉闻言轻笑一声,将人揽入怀中,嗓音低低的,带着哄意,“不过有我在,我可以让你梦想成真。”

    “说说吧,什么样的美梦?”

    还说自己不是霸总。

    苏檐雨闷闷地笑出声,用力抱住男人的腰,沉默片刻才哑声说:“没什么,就是——想听你唱歌给我听。”

    听到竟然是这么简单的愿望,沈梵桉微愣,低头去看她:“唱歌?”

    苏檐雨吸吸鼻子,杏眸灵动:“嗯,唱歌。”

    她忘了告诉他,今天是她的生日。

    沈梵桉神情微僵,他别开眼,滚了滚喉结,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顿了好一会才淡淡道:“好。”

    空气安静下来,苏檐雨满眼期待,一旁趴在地上的金毛也抬眼注视着他。

    一人一狗,压力还挺大。

    沈梵桉吞咽了一口,有些紧张地挠了挠脸,在他做好心理准备刚要开口的时候,段骁催促吃饭的叫喊给了他一个台阶。

    “先下去吃饭吧。”

    撂下这句话,男人连忙起身,离开的背影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檐雨抿唇憋笑,郁结的情绪一扫而空。

    -

    段骁特意为二人准备了新疆的特色美食,烤羊肉的味道尤其鲜美,苏檐雨本来没什么胃口的,可尝了几口后食指大动。

    她也在饭桌上见到了段骁那位怀孕的老婆。

    女人叫孟清月,以前是初中的音乐老师,长了一张精致干练的脸,气质也很出众。

    她很瘦很瘦,脸却有些浮肿,素颜面色不太好,肚子微凸,看样子月份还不大。

    简单寒暄后苏檐雨望着女人乌紫的唇瓣,眉头不自觉拧紧。

    很明显的心脏有问题。

    听说苏檐雨是心脏内科的医生,孟清月下意识抚上小腹,脸上热情的笑稍稍变僵。

    察觉到苏檐雨的视线,段骁停下筷子,短暂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弟妹,你嫂子前年做过瓣膜置换术,她现在怀孕,应该不会对身体产生太大的影响吧?”

    苏檐雨:“是机械瓣膜还是生物瓣膜?”

    孟清月语气急促:“生物瓣膜。”

    “换机械瓣的患者需要终生抗凝,抗凝药物有可能导致分娩的过程中出现大出血,生物瓣膜没有这个问题。你们应该已经去医院咨询过了,可能产生的后果都了解,既然还是选择怀孕生育,那我的建议就是……”苏檐雨顿了顿,眸光沉静,认真地看向女人,“多去医院,好好养胎,做好孕期保健。”

    听到这话,心提到嗓子眼的孟清月瞬间松了口气。

    她感激地朝苏檐雨点点头:“知道了。”

    她真的很怕苏檐雨会说出让她停止妊娠这类话。

    她今年已经四十了,如果失去这个孩子,可能一辈子都做不了母亲了。

    她不想留下遗憾。

    沈梵桉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苏檐雨。

    他以为她会说服孟清月为了自己的身体而去打掉孩子。

    吃完饭又在民宿休息了一会,段骁将二人送到滑雪场。

    换设备的时候苏檐雨忽然低声说:“如果我不是医生我会毫不犹豫地劝她放弃孩子。”

    沈梵桉帮她戴头盔的动作微顿。

    苏檐雨垂下眸,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翳,声音轻缓却坚定:“可我是医生,我应该尊重病人的意愿,我们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将大人和孩子都保住。”

    “必须都保住。”

    最后的这句话很轻很淡,是自言自语,也是女孩对自己的告诫。

    她不愿让当年的悲剧在自己手上重演。

    沈梵桉沉沉地望着她,心跳越来越快,他将头盔扣好,迫使女孩抬眼与他对视。

    四目相交,男人眼神炽热,表情无比认真。

    嗓音低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相信。”

    “苏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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