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8

    沈梵桉收起手机,在病房门口静默了好一会才拧动把手走进去。

    范秀慈闻声看过来,对上男人沉黑的眼眸时嘴角牵起笑,语气孱弱:“梵桉来啦。”

    沈梵桉长睫微动,垂下眼,在老太太床边的椅子上落座,双手交叠搁在腹前,神色寡淡,温声说:“奶奶,今天感觉怎么样?”

    感受到孙子的冷淡,范秀慈面上露出自责的神情:“好多了。”

    话音落地,一室沉默。

    爷孙俩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沈梵桉下意识摩挲无名指上的婚戒,力道很重,戒圈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印记,他深吸口气缓解胸膛深处的憋闷,喉结轻滚,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主动缓和。

    说到底,站在奶奶的立场上来看,她一点错没有,毕竟沈冠岩再混蛋,也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不心疼谁心疼呢。

    唇刚启,范秀慈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梵桉。”

    沈梵桉微顿,抬眸看向病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她虚弱,衰老,满面病容,和记忆里气质优雅,慈爱地抚摸他面庞的沈老夫人大相径庭。

    这一瞬,心底对奶奶的那点怨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范秀慈看着他,双目逐渐染上湿意,嗓音带着哭腔:“奶奶对不起你。”

    听到这声“对不起”,沈梵桉鼻尖兀地一酸,他迅速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眉头紧锁,喉头苦涩,扑出的呼吸都在颤抖,整个人绷得很紧,像一把拉到极致的琴弦,只一下便能断裂。

    他眼尾猩红,压抑着无名的委屈,哑着声说道:“您不用这样,我不怪您。”

    范秀慈摇摇头:“是我太纵着冠岩了,让你受委屈了。”

    沈梵桉盯着戒指,脊背微弯,执拗地不愿抬头:“他是您儿子,您为他着想是应该的。”

    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沈冠岩。

    爷爷再生气也舍不得彻底断了他的资金,奶奶再失望心底也在期盼他能回家。

    有任性妄为的底气,不管做过什么混事都有人为他擦屁股,只要他肯回头便有人愿意重新接纳他。

    任性妄为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妻儿在侧,幸福圆满。

    不像他,永远无法成为别人心里的第一。

    永远被排在后面。

    不被允许任性,因为代价是巨大的。

    “可奶奶没有为你着想。”

    一滴泪从老太太眼角滑落,她朝男人伸出手,皮肤如同枯槁的树皮,上面满是因输液而造成的青紫,沈梵桉见状呼吸一涩,忙伸手回握。

    “我们梵桉因为他爸受了那么多的苦,奶奶明明比谁都清楚的,却还是无意中陪同他一起伤你的心。”

    沈梵桉心口一窒,他深深望着老太太满是愧疚的浑浊双眼,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声音依旧淡淡的:“没有,都过去了。”

    这次换他说“都过去了”。

    是啊,还能怎么办呢,都过去了,伤痕已然形成,时间无法倒流,可笑的是哪怕当时血流的如何狠,最终都会随着时间而结痂愈合,人会慢慢忘记痛的感觉,只记得“痛”这个概念,成为过不去的执念。

    你以为这个执念很强大,其实不堪一击。

    一句“对不起”就能推翻。

    范秀慈盯着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面冷得仿佛隆冬的湖水,无波无澜,什么都瞧不见,她忽然有些戚戚然。

    当初那个得不到父母爱护,躲在她身后,眼神无助彷徨的小小少年,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一个喜怒不行于色的掌权者。

    这到底算好,还是不好呢……

    或许就如苏檐雨说的那样,沈梵桉如今就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大门,在她偏向沈冠岩的那一刻便已经失去了敲门的资格,自然也无法令他毫无芥蒂地敞开心扉。

    范秀慈既后悔又庆幸。

    还好他现在身边有一个懂他的人。

    等沈冠书回来沈梵桉才起身离开,即将踏出病房时,他顿住脚步,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抚了抚眼镜,银丝镜框折射出冷然的光,他侧过身,脸上已全然不见任何表情。

    “奶奶,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沈梵桉顿了顿,有些不忍地避开范秀慈的目光,“爷爷去世前我给沈冠岩打过电话,想让他回来见爷爷最后一面。”

    范秀慈和沈冠书皆是一愣,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两年前医院第一次下病危通知后范秀慈第一时间就给沈冠岩打了电话,他满口答应会立刻赶回来,可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直到老爷子去世的前一天,他才拨了通电话过来,哭诉自己被车撞了,断了条腿,实在没法回国。

    最后还是靠视频通话才得以让老爷子见了儿子最后一面。

    因为这事沈冠书对这个哥哥彻底死心。

    但凡还有点人性,哪怕两条腿都撞断了也有办法回国陪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其实他当时没出车祸。”

    沈梵桉嗓音很沉很冷,听不出情绪,却让在场的二人心脏一紧。

    男人继续残忍地说下去:“他亲口告诉我,乔岚刚做完手术,身边不能缺人照顾。”

    在乔岚和父亲之间,沈冠岩选择了前者,哪怕后者即将离世,他连一丝怜悯都不愿施舍。

    不知道透过手机屏幕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的那一刻,这个狠心的男人有没有产生过一丝丝后悔的情绪。

    话音落地,空气停滞了一瞬。

    沈冠书面色陡然惨白,脚底一软差点摔倒,她扶着柜子,颤着唇有气无力地骂了句:“畜生……”

    范秀慈眼里的光一瞬间熄灭,变得破败不堪,她疲惫地闭上眼,气息绝望,良久后才轻笑了两声,彻底心死。

    沈梵桉本想一辈子不戳破老太太对儿子的幻想,可眼见着沈冠岩回来没几天就将这个家搞得鸡犬不宁。

    再不加以干涉,有老太太的庇护和纵容,沈冠岩迟早会弄出更多的乱子。

    -

    从住院部出来,沈梵桉没有立刻回家,他绕到苏檐雨值班的科室,站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女孩一袭白大褂,肩背笔直,正坐在案前写病历,长发盘起,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落下来,衬得清丽的侧脸愈发柔软,她神情专注,边打字嘴里边咕哝着,可爱又认真。

    沈梵桉目光深沉幽邃,眼底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心脏异常的跳动如同燎原的火,炙灼且热烈,烧得他溃不成军。

    他脚步钉在原地,不敢上前,害怕自己影响到她工作,哪怕他这会儿特别想得到她一个拥抱。

    忽然手边的座机响起,苏檐雨自然地接起贴在耳边,随后不带丝毫犹豫地起身,朝病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小小的身躯仿佛蕴藏着无限的能量,坚定且强大。

    眼见姑娘身影消失男人才寻回自己的意识。

    忽然好想矫情一下。

    这么想着,沈梵桉掏出手机,点开和苏檐雨的聊天框,慢悠悠地输下一行字发送过去。

    苏檐雨遗留在电脑旁的手机随之震动了一下。

    嘴角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沈梵桉最后深深看了眼姑娘忙碌的背影,转身离开医院。

    过了一会儿,安顿好病人的苏檐雨重新坐到电脑前,她下意识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视线在注意到置顶的红点时微微一顿。

    她眨了下眼,弯了弯唇,点开聊天框。

    【苏医生工作辛苦了,老公等你回家。】

    看到“老公”这两个字,心跳兀地空了一拍,仿佛有根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缠越紧,又胀又麻的酥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苏檐雨脸颊发烫,她将手机捂在胸前,有些欲盖弥彰地扫了眼四周。

    像害怕被人发现她被沈梵桉一句十多分钟前的微信隔空撩到了一样。

    独自消化了一会,苏檐雨抱着手机思忖如何回复,可接连想了好几种俏皮话都感觉不好。

    沈梵桉难得这么主动地跟她腻歪,她反应太平淡可能会伤到他的积极性,反应太热烈又可能会让他害羞,以后不敢发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苏檐雨愁得口干舌燥,咕嘟喝完一整杯凉水,打了个饱嗝,忽然心头一动,抿唇笑了笑。

    她自信满满地打下一句话,发了过去。

    可发完她就后悔了。

    这句话……会不会太得意了……

    在她纠结要不要赶在两分钟内撤回的时候,对面“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跳出来。

    苏檐雨下意识屏住呼吸,手心都冒了汗。

    等了好一会,沈梵桉估计是输了删,删了输,迟迟没有给予回复。

    苏檐雨尴尬地捂住脸,暗骂自己得意忘形。

    另一边坐在车里的沈梵桉望着刚刚姑娘发过来的话,眸光幽沉,眼神不自觉染上别样的晦暗。

    【记得洗干净躺在床上等我哦~】

    后面还附带色色的emoji。

    确实很张狂,很得意。

    他都能想象出苏檐雨杏眸潋滟的模样。

    沈梵桉从鼻腔轻笑出声,胸腔都在愉悦地震动。

    思索片刻,打打删删,想撩回去,可最后他还是乖乖地回了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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